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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德拉科·马尔福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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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事很早,但在我生命的前几年却完全没有父亲的身影,母亲说他一直在全世界奔走,至于奔走什么?我不知道。只有在圣诞节那天,他会象征性地出现在家中,在院子里那只庞大的圣诞树下放上礼物,吃过一顿沉默的晚餐又走了。
而那礼物通常是我已经有的或者不想要的,次数太多,母亲和我都已经不会再失望了。
在我五岁那年的某天夜里,被大厅当中压抑着的吵架声唤醒,父亲站在白色大理石壁炉旁边,他好像刚经历了一场长途旅行,柔顺的浅金色头发结成一缕一缕的,这让他看起来非常“失礼”——我还不太明白这个词背后意味着什么,但是母亲平时总是要求我一定要体面、不能失礼。
妈妈坐在坚硬的木质沙发上,她的背影一抽一抽的,看上去像是在哭泣,但不知道为什么。
我觉得可能是因为那沙发太令人难受了,或者说家里没有一处是舒适的,就连沙发也是某种昂贵的木头,我总是记不住这种木头的名字,但是母亲说没必要:“只需要买最贵的就好了。”
我看着旁边用油漆刷成彩色小马的廉价木头,没再说什么。
那天晚上我瑟瑟发抖地躲在楼梯的间隙看他们两个轻声争吵,冷风在我耳边穿来穿去,好像是关于神秘人的,妈妈说不管他如何了,但:“请你回来吧,德拉科需要你,这个家也需要你”,但是父亲却坚持他的主人一定会东山再起的,到那时候,他——“需要展现出绝对的忠诚。”
我知道神秘人,所有的书籍里都在讨论关于他的事情,就连给小巫师的儿童绘本当中也是,家养小精灵多比——我不知道它多大了,但它总能给我讲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说,希望神秘人再也不会回来,“这样对谁都好。”
说完这句话他会忍不住用自己的头砸向墙壁,我知道这是因为父亲希望神秘人回来,而多比不应该违背父亲的心愿。
我不知道他是否回来,或者回来之后的好处坏处,但是我看到、听到父亲每每提到这位“主人”的时候那卑微的语气、弯下的腰身,按道理来说我出生不久神秘人就已经死去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曾经见过父亲在这位“主人”面前像一条狗一样匍匐在地的画面。
每当我试图跟父亲亲近一些的时候,这一幕都会突然跳入我的脑海当中,让我想要逃跑——我也真的那么做了。
总之,在我五岁以后,不管神秘人究竟有没有彻底死去,或者消失,父亲都重新回到了家庭当中。但说实话,这个庄园实在是太过于庞大了,父亲的回归并不能给我们冷清无聊的生活增添点乐趣。
不过这也挺让我烦恼的,父亲在家的时间长了,意味着他跟我待着的时间也更长了,他是一个比母亲严厉得多的家长,我看到他的时候总是先看到他的手杖,那根手杖之前用来教训家养小精灵们,现在用来教训我——但他并不会真的打我,只是用手杖敲一敲地面上光滑冰冷的瓷砖,刺耳的摩擦声会在我心里回响很久。
虽说他总是教训我,但却并不长时间地跟我相处,我是指那种真正的相处——我们会聊天或者一起玩,他会认真听我讲话,然后会给我真实的回馈,认同或者否认都行,我不在乎这些——但父亲并不是,当我说话太多了,他会轻轻咳嗽一声,那意思是让我安静下来,有时候他心情不错,会给我讲讲他和黑魔王的故事,但却从不回答我的问题,他只是缺乏一个倾听者,母亲有权力走掉,而我没有。
每每在他讲述那些故事的时候,父亲教训我的疾言厉色和他对黑魔王的低头哈腰就在我眼前交替上映着,有时候我会怀疑自己眼花了,父亲在这样的场景更换中突然发疯,但我知道,要疯掉的不是父亲,而是我。
我是没有朋友的,潘西·帕金森总是像一块粉红色的口香糖一样粘在我身上,但她只能看到我被母亲装扮之后的样子,她不知道我喜欢尝试各种口味的比比多味豆,吃到鼻屎味儿的时候会高兴地跳起来,她不知道我会趁父母不在家的时候跟家养小精灵一起揪起地精,再抡圆了胳膊把它们扔出去,然后在父母回家前扔掉那身沾满了泥土的衣服——反正我的衣服够多,母亲甚至禁止我一件衣服重复穿很多次,“这也很失礼”,她说。
但我还是搞不清楚失礼是什么。
父亲好像没有为我高兴过,我用儿童魔杖学会“荧光闪烁”的时候没有,我比别的孩子飞得更高的时候没有,我读完一整本《霍格沃茨,一段校史》的时候也没有……哦,不,或许应该说他就没有高兴,在他回来之后,母亲的笑容也日渐减少。
但我觉得他还是不笑得好,某天我听到书房传出嚣张恐怖的笑声,那笑声太过尖锐,简直如同哭泣一般……我想,他或许听到了黑魔王的消息。
在这世上,他除了自己以外,就只爱那个人了。
不知何时起,我开始下意识模仿他,他与朋友在家里把酒畅谈,大骂“泥巴种”、“麻瓜”和“哑炮”,他们认为这些人污染了巫师的纯洁,隔天我便会在克拉布和高尔面前畅谈非纯血巫师的可鄙之处,这话经过几次加工传到他的耳朵里,他就会遥遥对着我笑一下。
我对父亲的感情很是复杂,我害怕他和他的手杖,因为他们在一起可以轻易夺走我的一切,甚至是母亲;我渴望获得他的认可,愿意为了他不经意的一句话付出努力,向他靠拢的那些时刻让我体会到我们之间紧密的血缘联系;我厌恶他刻薄的无言和与“朋友”在一起时狂傲的喧嚣,但身体里流淌的血液让我不知不觉向他靠拢;我痛恨记忆里卑躬屈膝虚假尊严的父亲,黑魔王随便一个抬手仿佛就能撕开他脸上那层皮,但幸好,除了那个模糊的画面,这种事没有再发生过。
生活就这样在矛盾撕裂的情感当中维持到我十一岁那年,霍格沃茨的录取通知书如期寄到了家里,母亲忙着指挥家养小精灵为我准备行李,她讲究一切,无论是箱子还是布料,都要最昂贵、最美丽的。
我高贵典雅的母亲,她白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在脑袋上盘成一个华美的发髻,蓝色的眼睛里充满着担忧和一层薄薄的泪水,除了那个我一直无法忘却的背影,她几乎从不哭泣,但我的成长对她来说似乎是一个噩耗,在我和父亲一起为一个“泥巴种”笑话笑起来的早餐桌子上,在我学着父亲将淡金色的头发整齐地抹平在脑袋上,在我亦步亦趋向着父亲走过的一路上,她的怀抱充斥着我不理解的忧伤和眷恋。
你要问我对即将到来的霍格沃茨生活有什么想法?
我不知道。
我当然明白自己应该跟同龄人一样,感到“带着一丝慌乱的雀跃”走进国王十字车站,但我就是没有,关于魔法的一切神奇,我都在母亲的带领下见过了,关于魔法的一切残酷,我也在父亲的演示下熟悉了,唯一令我感兴趣的,是那个“杀死”黑魔王的小孩,哈利·波特。
父亲和他的朋友们对他都恨之入骨,有一次他们在餐桌上大谈这件事,我没忍住笑出来了,没办法,一群努力做出高贵模样、实际上也法力高强的成年男性,在餐桌上郑重其事地讲一个跟我同龄的孩子的坏话,任谁都无法不感到可笑。
因此我获得了两个星期的禁闭。
从结果来看的话,波特其实不是最令我感兴趣的,最让我感兴趣的是他身边那个跟屁虫女孩,莱娜·玛什,火车上我没忍住羞辱韦斯莱和波特一家的时候就被这个女生打了一拳。
虽然我很抱歉,按照母亲平时给我的教养,就算鄙夷也应该不露声色,但即使是这样,我也不该为此被揍一拳,上一次被扇耳光还是在我四岁那年,那年圣诞节我第一次看到“伏地魔”这三个字,当着众人的面大声念了出来,父亲当即给了我一巴掌,他戴着一种稀有的动物皮手套,那种皮坚硬、光滑,抽在脸上像是一鞭子。
我在那列火车上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刻。
这样的事情后来又发生了一次,或者两次?我记不清了,玛什既不像个巫师也不像个女孩,倒是很像一只刺猬,不知道为什么,随时处于防御状态。
她这种防御不止针对她自己,还针对任何对波特不利的东西,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关系,这就是朋友吗?我总是在他们一行人热热闹闹地欢呼或者吵架的时刻感到有些恍惚,高尔和克拉布只会在父亲示意“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通常是教训我)的时候匆忙跑开,潘西·帕金森有一次撞见父亲训斥我,吓得三天没有再来找我。
在玛什为了波特那个小子跨上扫帚跟我抢那只记忆球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这件事,后来每一件细微的小事都是在印证这个猜测罢了,我观察着这个奇怪的女生,她似乎对使用魔杖的课程掌握都很一般,很少见她在课上的练习成功的,草药魔药之类的课程对她来说又非常游刃有余,奇怪的是她从不出头,我阴暗地想,或许除了我没人发现她这方面的天赋。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似乎什么都能做好,但又对什么都不太在意(除了波特,慢慢又加入了韦斯莱和格兰杰,我对她的品味嗤之以鼻),总有人提起波特是霍格沃茨一个世纪之内最年轻的找球手,但很少有人提起莱娜·玛什是霍格沃茨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击球手——击球手可不是好干的,灵敏迅速的反应和充满着力量的打击都是必须要具备的,只是韦斯莱双胞胎挡在前面,她似乎也不是太在意,所以整日陪着波特训练,却独自坐在冷板凳上。
说到这个,赫奇帕奇的塞德里克·迪戈里似乎注意她很久了,每次她在天上飞的时候,这只姜黄色的獾眼睛都快贴上去了,我也没有见过这样的爱慕,与潘西对我那种丝毫不同。
一开始我以为我只是讨厌波特,后来高尔抱怨为什么我总是在提玛什这个人的时候,我才开始发现,或许我真正感兴趣的对象是她。我就这样悄悄地观察着她——像是一只地沟里的老鼠——度过了第一学年,在学年快要结束的时候,她浑身是血的被邓布利多从四楼抱了下来,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和波特去了医疗翼,一待就是两个星期。
我发现我有点恨这一切了,我恨玛什为什么自作聪明把自己搞成那个样子,我恨波特为什么不保护好她,就像她保护他一样,我最恨我没有立场去怪任何人,也无法参与进去,我的父亲甚至可能与此有关。
不,是「一定」,黑魔王重新出现,我的父亲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呢?想必他已经醉酒庆祝几个通宵了吧。
某个时刻,我真想撕碎这虚伪的一切,可怕又忍不住想要靠近的父亲、克拉布和高尔愚蠢无知的靠近、潘西肤浅的爱慕,我看着有一块纯真如同金子般的情谊在不远处熠熠发光,就对手边的东西越痛恨,而越痛恨——
就只能抓得越紧。
如果我得不到那些,就让我切实地得到这些吧,我将只作为马尔福生活着,直到得到某人真心的拥抱,即使是父亲被晚风吹得冰冷的大衣也可以。
可是这一切都在得知莱娜·玛什是个哑炮的时候毁了。刚开始只是怀疑,直到她在球场上亲口承认,一切尘埃落定,我却像是被抛向天空一般急速下坠。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有一种深重的被背叛的感觉,在所有人对她的窃窃私语中,我难得地保持着沉默,这一切令我无法想通——原来她竟是一个哑炮,原来应该像老鼠一样躲躲藏藏、终日不见阳光的竟然是她——但她为什么能拥有那些我求而不得的东西,为什么能比我更加勇敢地去守护和捍卫这些东西?
我好像开始看不见我自己了,只有影子在落日的余光中咆哮着,做出挣扎的样子,仿佛想要获得一些什么,一些从很久远的曾经就梦想着的东西。
白日做梦。
我扯扯嘴角,不知道在嘲讽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