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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十七章 宿命 ...

  •   叙月将自己锁在房间里,整整一天一夜。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足以将灵魂撕碎的寂静。她蜷缩在房间最深的角落,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墙壁,仿佛这样才能获得一丝微不足道的支撑。

      银白的短发发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她大半张脸,也遮住了那双曾经燃烧着野心与掌控欲、此刻却只剩下空洞与破碎的灰色眼眸。

      “狄谙·库伊……污染源……遗弃品……”

      这些词语像恶毒的咒语,在她脑海中疯狂盘旋、撞击,每一次回响都带来新的、更加剧烈的痛苦。

      她试图抗拒,试图否认,但暮也冰冷精准的分析、公羊沉重忧惧的佐证,以及那些看似零碎却环环相扣的证据链,像无数把烧红的铁钳,将她牢牢钉死在这个荒谬而残忍的“真相”之上。

      她不是命运的抗争者。

      她本身就是一场被精心策划的、冷酷命运的悲惨残渣。她的存在,从源头就是一场错误,一场需要被“净化”的污染。而她所珍视的、用血肉和背叛建立起来的一切——组织、权力、与西亚、公羊、暮也他们之间看似坚不可摧的羁绊——其根基,竟然建立在她亲生父母为了掩盖这个“错误”、为了维护他们那虚伪的“纯净”而将她像垃圾一样丢弃的废墟之上!

      一种比死亡更冰冷的虚无感攫住了她。

      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苦,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向谁证明?向那两个将她视为污点、迫不及待想要抹去的所谓“父母”吗?这简直是一场天大的笑话!一场彻头彻尾的、令人作呕的讽刺剧!

      愤怒如同岩浆般在胸腔里翻滚、灼烧,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她该恨谁?恨伊森和莉娜·库伊?是的,她恨!恨不能将他们碎尸万段!

      但在这滔天的恨意之下,却隐藏着一种更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遗弃的、如同赤身裸体被抛入冰原般的绝望和委屈。

      为什么是她?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在生命的最初,就要承受这样的判决?

      还有狄娅……那个被称为“兔叉姬”的女孩,那个她血缘上的“妹妹”……她是取代了自己的、光鲜亮丽的“替代品”。

      一想到有一个女孩,顶着可能与她自己相似的脸,享受着本可能属于她的一切——父母的“宠爱”哪怕是扭曲的、优渥的生活、被视为“珍宝”的对待——而她自己,却只能在泥泞、背叛和血腥中摸爬滚打,用无数条性命铺就一条通往毁灭的王座……这种对比,像淬了毒的匕首,反复剜割着她的心脏。

      西亚……她猛地想起西亚。

      那个红发如火焰、最终为她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少年。他拼死查出的真相,竟然是这样一把刺向她灵魂最深处的、名为“出身”的利刃。

      他是否在冥冥中感知到了什么?他那样决绝地毁掉证据,是否不仅仅是为了保护她免受BXX的追杀,更是……不忍心让她面对如此不堪的起源?

      这个念头让她几乎窒息。她宁可面对刀枪剑戟,面对千军万马,也不愿承受这种从根子上被彻底否定的、彻骨的羞辱和荒诞。

      就在她被这巨大的精神风暴撕扯得几乎要裂开时,门外传来了公羊低沉而谨慎的声音:“老板,连野漪先生到了。他坚持要见你,说……有重要的事情,关于……‘古老的传闻’。”

      连野漪?叙月空洞的眼珠微微动了一下。在这个她世界崩塌的时刻,这个亦敌亦友、心思难测的“豺狼”来访,会带来什么?更多的坏消息?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她此刻已无力承受的试探?

      一股强烈的疲惫感席卷而来。她不想见任何人,不想再听到任何消息。她只想就这样沉入黑暗,永远不再醒来。

      但……她是叙月。是“湾鳄”。是这群在黑暗中追随她、依赖她、也为她付出了惨重代价的乌鸦们的首领。她没有沉沦的资格。

      良久,就在公羊以为她不会回应,准备再次开口时,房间里传来一个沙哑得几乎辨不出原音、却冰冷得如同刮过冰原寒风的字:
      “……让他去书房。”

      叙月组织的核心书房,依旧保持着一种近乎压抑的整洁和秩序,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绷的悲伤和焦虑,连壁炉里跳跃的火焰都无法驱散。叙月换上了一身毫无装饰的纯黑长裙,洗去了脸上的泪痕,将银发在脑后挽了一个一丝不苟的发髻。

      她坐在宽大的书桌后,背脊挺得笔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戴上了一张精心雕琢的、坚不可摧的面具。

      只有那双灰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尚未完全平息的、如同暴风雨后破碎海面般的混乱与死寂,泄露了她刚刚经历过的浩劫。

      连野漪走进来时,依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模样,昂贵的西装熨帖合身,嘴角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但那双如同豺狼般锐利的眼睛里,却少了几分平日里的戏谑,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沉和……

      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书房里不同寻常的低气压,以及叙月身上那股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冰冷的绝望。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连野漪随意地在书桌对面的高背椅上坐下,双腿交叠,语气轻松,目光却紧紧锁在叙月脸上,“节哀顺变,为了‘鲸鲨’。他是个真正的战士。”

      叙月没有回应他的慰问,灰色的眼眸冷冷地扫过他,直接切入了主题,声音平板无波:“你所谓的‘古老传闻’,最好值得我浪费时间。”

      连野漪挑了挑眉,对于叙月的直接和冷漠似乎并不意外。

      他收敛了嘴角那抹玩味的笑,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那双豺狼般的眼睛在炉火的映照下,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当然值得。尤其是在……你刚刚得知了一些关于‘库伊’家的、不太愉快的‘家务事’之后。”

      叙月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放在桌面下的手,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连野漪的情报网,果然无孔不入。

      连野漪没有在意她的沉默,继续说道,声音带着一种讲述古老传说般的、低沉的磁性:“我知道你现在想做什么。复仇,向你的……生物学上的父母,向整个BXX。这很合理。但我想提醒你,叙月,有些敌人,或许比你想象的更……古老,更难以撼动。而有些悲剧……可能并非偶然。”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目光投向壁炉中跳跃的火焰,仿佛能从中看到过去的幻影:“在我们这个见不得光的世界里,流传着一个非常古老、几乎被视为无稽之谈的传说。关于一个……被称为‘纯白魔女’的存在。她的名字,据说叫……宙。”

      “宙?”叙月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名字,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疑惑。这个名字与她当前的痛苦似乎毫无关联。

      “是的,宙。如同希腊神话里那位执掌天空与秩序的神祇。”连野漪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传说中,她并非生来就是魔女。她曾是一个凡人,一个……像你我一样,有着爱恨情仇的凡人。据说,她生活在一个远比现在更混乱、更黑暗的年代。她爱上了一个男人,一个……如同流星般璀璨,也如流星般短暂的男人。”

      叙月的心跳,莫名地漏跳了一拍。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具体的细节早已湮没在时间里。”连野漪的声音如同梦呓,“只知道他们的爱情不被世俗所容,或者卷入了某种无法抗拒的巨大阴谋。结局……是注定的悲剧。”

      “那个男人死了,为了保护她,或者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总之,他死了。而那个叫宙的女人,在极致的悲痛和绝望中,似乎与某种……超越凡人理解的存在,达成了契约。”

      “契约的内容无人知晓,但代价是巨大的。她获得了永恒的生命,或者说……某种不断在时间长河中徘徊、寻找的能力。而她付出的代价,传说就是她作为‘人’的身份,以及……永恒的孤寂。她成了‘纯白魔女’,不再衰老,不再真正死亡,但她的存在,也变成了一场无尽的、绝望的追寻。”

      连野漪的目光转回叙月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穿透力:“她追寻的,是她爱人的转世。传说中,那个男人的灵魂似乎被某种诅咒束缚,会不断轮回转生,但每一世……

      都注定不得善终。而‘纯白魔女’宙,则会凭借着契约赋予她的能力,或者仅仅是靠着那刻骨铭心的执念,一次又一次地找到他,与他相遇,相爱……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以各种不同的方式,再次死在她面前。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书房里一片死寂,只有炉火燃烧的噼啪声。叙月感觉自己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连野漪的话语,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布满裂痕的盒子。她想起了西亚……

      想起了他看向她时,那双红眸深处偶尔会闪过的、与年龄不符的、仿佛承载了无尽轮回的疲惫与悲伤。

      想起了他有时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仿佛在透过她,看着某个遥远的影子。想起了他临死前,那声仿佛穿越了无数光阴的、撕心裂肺的呼喊:“叙月——!”

      一个可怕的、荒谬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她的脑海:
      难道……西亚他……

      连野漪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他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这个传说最讽刺的地方在于……那个不断转生的男人,他似乎……永远会卷入黑暗世界的纷争。也许是命运使然,也许是他灵魂的本质就是如此。”

      “而‘纯白魔女’的出现,有时像是试图拯救他的天使,有时……却仿佛加速了他悲剧的催化剂。谁也说不清,她的追寻,到底是救赎,还是一种更深的诅咒。”

      他深深地看着叙月,一字一句地说道:“叙月,你有没有想过……西亚的死,或许并不仅仅是BXX的阴谋,或者你身世暴露带来的连锁反应?或许……这只是一场更加宏大、更加古老的悲剧中,早已注定的一环?一场……从久远时代开始,就不断重复上演的……宿命的回响?”

      “轰——!”

      叙月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被投入了一颗炸弹!所有的思绪、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愤怒,在这一刻被炸得粉碎!

      连野漪的话,像最后一块拼图,以一种她完全无法预料、也根本无法接受的方式,强行嵌入了她刚刚崩塌的世界图景!

      如果……如果连野漪说的传说有万分之一是真的……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和西亚的相遇、相知、羁绊、乃至最后的生死离别……都可能不是唯一的?不是特殊的?

      只是某个永恒悲剧的又一次拙劣复刻?意味着西亚的牺牲,可能并非完全为了她叙月个人,而是为了某种……

      更庞大的、他自身灵魂所背负的宿命?意味着她所有的痛苦、复仇的欲望、乃至她自身的存在意义,在这样一个宏大到令人绝望的轮回面前,都显得如此渺小、可笑、甚至……无足轻重?

      一种比得知自己是被遗弃的“污染源”更加深沉的、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虚无感,如同来自深渊的寒气,瞬间将她吞没。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对抗命运,却发现自已可能从一开始,就是别人命运剧本里的一个配角,一个可悲的、不断重复的悲剧场景中的固定布景!

      她猛地站起身,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摇晃了一下,脸色惨白如纸,几乎透明。她张了张嘴,想反驳,想尖叫,想质问连野漪从哪里听来这些荒谬的谣言,但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

      连野漪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没有了平日的算计和轻浮,只剩下一种复杂的、近乎怜悯的神色。“这只是个传说,叙月。”

      他轻声说,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或许只是老人们编出来吓唬小孩子的睡前故事。但是……在这个世界上,有时候,传说往往比现实更接近真相的本质。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想打击你,而是想提醒你……你的敌人,可能不仅仅是库伊家族,不仅仅是BXX。你要面对的,或许是某种……更根本的、关于‘命运’本身的东西。”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无需整理的衣领:“复仇之路,你尽可以去走。BXX和库伊家族,也确实该为他们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但在这条路的尽头,你是否做好了准备,去面对可能隐藏在所有阴谋与仇恨背后的、那个更大的、冰冷的答案?”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书房,留下叙月一个人,僵立在原地,如同一个被抽走了所有提线的木偶。

      炉火依旧在噼啪作响,但书房里的温度却仿佛降到了冰点。叙月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坐回椅子上,仿佛每一个动作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那双灰色的眼眸中,先前翻涌的痛苦、愤怒、荒谬感,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无边无际的茫然所取代。

      遗弃品……替代品……纯白魔女……永恒的轮回……

      这些词语在她脑海中交织、碰撞,最终化为一片混沌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她一直以来赖以生存的信念基石——复仇——在这一刻,仿佛也变得摇摇欲坠。如果一切早已注定,复仇又有何意义?如果西亚的死是宿命,那她的挣扎,又算什么?

      但紧接着,一股更加顽固、更加冰冷的意志,从这片虚无的废墟中,挣扎着抬起头来。

      不。

      就算这是宿命……就算她只是轮回中的一环……就算一切都毫无意义……

      她也要撕碎这该死的命运!就算最终证明一切徒劳,她也要让那些将她视为棋子、将她所爱之人推向死亡的存在,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灰色的眼眸中,重新燃起火焰,但那不再是复仇的火焰,而是一种……近乎毁灭一切的、与整个存在为敌的、冰冷的决绝。

      她不仅要向BXX复仇。

      她更要向这玩弄了她和西亚的、该死的“命运”,发起挑战!哪怕最终的结果,是彻底的长眠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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