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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赵家平和了一段时间,她妈不再早起去开店了,开始在家里一天三顿地给赵肆做饭,与之相对的是她爸穿起西装打起领带,衣冠楚楚地整天不着家。同时吴永芳开始狠抓赵肆的学习,说起来吴永芳也没什么学问,小学念了三年就回家跟着干活了,最多认识些常用字,教赵肆学习就远远不够了。她就一个道理,得把赵肆摁在作业和书本面前。
      赵肆前段时间野惯了,哪能听呢,于是每天晚上吃了饭,吴永芳把桌子一抹,就摁着赵肆写作业。赵肆坐这边,吴永芳就坐那边打毛衣,打两针,抬头看赵肆一眼。而赵肆就跟屁股上有根针扎着似的,怎么都难受。
      她受不了地问她妈,以前不都不管吗,怎么突然又管了?
      吴永芳抬起眼看了她一眼,把毛衣针放下,认真地道:“以前,以前那不是想着家里还有个铺子能让你接嘛?现在没了,得给你想个出路呢。”
      “爸不是说找到新机会了吗?”赵肆困惑。
      “谁说得准能干多久呢,早年咱不也以为铺子能开一辈子吗。妈算明白了,还是得多几条路子。”
      道理赵肆是懂的,但她荒废了这么多年,哪能一下子学起来,作业本上的题认识她,她不认识题。她把作业本子从这头翻到那头,又翻回来,哭丧着脸跟她妈说不是不愿意做,是真不会。
      这可给吴永芳难住了,娘儿两个正愁呢,赵平回来了。
      “你俩干啥呢这是?”赵平一身酒气,心情看着倒是还行。
      赵肆忙喊她爸,把遇见的事儿说了。
      赵平就笑了:“读啥,读不进去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上个职高混个学历就得了。爸能挣钱养你们。”
      赵肆就心安理得地继续混日子。

      然而这样平稳的日子不过持续了半年。
      说着能挣钱的爸开始不往外跑了,赵肆回家的时候总能看到他在抽烟,整个房里都烟雾缭绕的。慢慢地,演变成整日整日地在家里抽烟喝酒。而她妈则总在房里小声地啜泣。没有人告诉赵肆发生了什么,但她感觉到了不太好的气息。
      然后她的父母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争吵,一个说早说了该踏踏实实开个新店做生意,搞什么投资,另一说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老婆孩子能过好;一个说那现在怎么办,全都打了水漂,日子怎么过,另一个说怎么过还不是照过。
      赵肆便听懂了,她爸拿着家里的存款和赔偿款去做投资,结果赔得血本无归。
      开始是吴永芳指责赵平一意孤行,赵平自知理亏低头挨骂。骂着骂着,赵平火气也起来了,反过来说生意有风险,吴永芳妇道人家就会扯后腿。她们一次一次地吵架,从嘴仗到摔东西再到动手,从谁在生意上花的心思多吵到谁背的压力大,又从夫妻间早就没话讲吵到姑娘不读书没出息,再从孩子谁在管教吵到生不出儿子。
      “好啊,我就知道你跟你老娘一样,嫌阿肆是个姑娘。”吴永芳气得发抖。
      “操,我是想要个儿子,没个儿子我回老家都直不起腰。谁不想要儿子!”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吴永芳哭了起来。
      赵平将酒瓶子往桌上一放,发出砰的一声响:“做人讲良心,我是想要儿子,但我对阿肆没有半分不好!”
      “你只会怪我的肚子不争气生不出第二个!”
      ……
      赵肆不是第一次知道她爸对儿子的渴望。她奶奶眼里就只有男孙,每次回老家,奶奶都只对伯伯家的堂哥堂弟笑,看见她就没个好脸色,好吃的好玩的也都只分给堂兄弟们。她也听过村里的闲言碎语,她爸是小儿子,老人爱幺儿,对生不出儿子的吴永芳和占了位置的赵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小的时候她剪个短发,像个假小子,她爸抱着她出去玩,人家问这是你儿子啊?她爸就笑呵呵地应是。但她到底不是个小子,大了些,她爸就不带她出去了。
      关于男孩和女孩的问题是赵肆人生里头一个想不通的事。
      她打小是孩子群里当头头的那一个,男孩女孩都跟在她屁股后头,念了中学当校霸的时候身边也是男孩女孩都有,她从不觉得自己是不如哪一个男孩的。
      但从听到她父母争吵的那一天开始,男孩和女孩的区别忽地就展现在了她眼前,一些从不曾注意的事在这时候也翻涌上来,成了男孩女孩不同的铁证。比如爸妈常挂在嘴边的女孩子该文静一点,又比如在有些亲戚口中男孩子皮一点好,够活络,再比如有些老师也要说男孩有后劲,到了中学会比女孩学得更好……这些话从不曾进阿肆的耳,但在这个时候来势汹汹地涌进了她的身体。
      她开始用一个全新的视角观察这个世界。
      她已经来了初潮,虽说她身体一向好,基本不受痛经侵扰,但即便如此她每个月也有几天是虚弱的,是疲劳的。她身边的男孩也开始发育了,逐渐地长高长壮,很突然的某一天,她就发现她的小弟长得比她高了。同样不知什么时候,她再与别人打架,力量上已不足以与对方抗衡,只能靠灵巧和经验来以柔克刚。这些都是很小很小的事,除了她自己,没人发现。她的小弟们依然簇拥着她,依然会说“有肆哥在,怎么会输”,可她感到了恐慌。她恐惧这样的“柔”,她一直是“刚”的那一边,为什么突然就变了?如果她不再是“刚”,那她会不会失去现有的这一切?所以,错在她是个女孩吗?如果她是个男孩,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
      她想不清楚,她把这些胡言乱语写了又涂涂了又写,写进了信里讲给砚回听。她盲目地相信砚回无所不能,必然也能为她解答疑惑。

      黎砚回没有急着回复赵肆这封信件,她同样是独生女,父母寄予厚望,从不觉得自己比男孩差什么,但她看着信中赵肆迷茫徘徊的词句,试着回看自己的生活,却同赵肆一样能找到许多的蛛丝马迹。她少见地在上课的时候有些走神,化学老师看到了有些不开心,对着她道:“别看有些同学现在成绩好,如果不努力,很快就会跟不上的,尤其你们女孩子。”
      化学老师是个死板油腻的老男人,班上同学都不喜欢他,黎砚回本对他没什么好恶,他不是第一回这么阴阳怪气地说话,黎砚回也从不往耳朵里进,但这一次格外地刺耳,她一下就懂了赵肆的感觉。这世界上的许多真相都不过隔着一层雾,隔着远了迷迷糊糊看不分明,好似雾那边是多么清白,而若是有阵风吹散了那雾,显出的原形又是何等的丑陋与狰狞。
      她站起来反问:“女孩子怎么了呢?”
      老师愣了一下,他好像没有意识到有一个学生会突然站起来质问他,他本能地回道:“女孩的理科思维弱一点,现在的知识简单,看不出来,到了高中你就知道了。”
      “按您这个道理,只要性别是女性,那就没法搞科学,性别是男性,必定都能搞好科学吗?既然这世界上的分工用性别就能决定,那我们努力读书有什么用?”
      老师讲不上来道理,但他到底是老师,当即发怒:“黎砚回!上课走神还顶撞老师,你怎么回事?还在这里强词夺理!你出去!”
      黎砚回人生头一回在教室外头罚站。
      教室外头的走廊开阔,栏杆外头阳光正好,黎砚回倚着教室外墙,看着阳光将栏杆的影子映射到地上,只觉得这么好的天气能出去走走就好了。她其实也算不上想得明白,但她觉得化学老师说的不对。
      班主任从走廊另一头走过来,看见她站在外面感到惊奇,黎砚回是出了名的好学生,成绩好且听话,是各科老师的宠儿,哪有罚站的时候呢?班主任把她叫去了办公室。
      班主任是一位有些年纪的女老师,头发里都开始有了银丝,多数时候是十分严厉的模样。从教室到办公室,她已经问清了发生什么。
      黎砚回抬起清澈的眼眸看向她,诚挚地问道:“严老师,我不理解。作为一个女孩,是错的吗?为什么性别也会成为一个定义人的标签呢?”
      严老师一时没有说出话。这是她引以为傲的学生,聪敏好学,踏实努力。她像每一个与她一样的女孩一样,在或高或低的年纪,迎来了对自己性别的困惑。这样的困惑,谁又不曾有过呢?
      她想了想,温和地对黎砚回道:“性别决定了生理结构不同,但它不会决定你的头脑、你的信念、你的理想。从生理学的角度,男女在思维逻辑和性格偏好上确实会有不同,但这种不同不存在高下之分,一个激进粗狂的人能够成为科学家,一个细腻敏感的人同样可以,一个人能不能选择成为科学家,唯一的标准是她有没有这个头脑和能力,而不是她的性别。”
      黎砚回歪了歪头,这与她的认知是一致的,年级排行榜上前三都是女生,化学单科榜前五也都是女生,她们难道不算是证明吗?化学老师为什么仍要说女生学不好理科。
      严老师看懂了她的困惑,继续道:“给性别划出界限的不是科学,而是人。因为封建社会的遗留原因,社会生产力进步了,可很多人的思维还停留在旧的社会关系之中。那是他们的落后与局限,不是你的错。”
      严老师难得的和颜悦色,跟黎砚回聊了很久,她讲她的童年和少年,她小的时候长在村里,那个年代机会更少些,她看过更多的不平和不甘,也看过更多的习以为常和浑然不知,她和她们是路边杂草,挣扎地长起来,走出自己的路。
      “砚回,这个世界上一定会是有不讲道理的不公的,你不必去理解去接受,也不用去证明什么,你只需要一直坚持走下去,到更高更远的地方去。”
      “到高处会怎么样呢?”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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