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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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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砚回把这些也都写在了信里,严老师的话实际上也并没有解答为什么,黎砚回自己做了总结——总之错的不是她们。这小小地安慰了赵肆,原来不是她一个人有这样的困扰,聪明如砚回,也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想不清楚的事情可以暂时不用去想,她们总是会在困惑不解中跌跌撞撞地长大。
赵肆在迷茫中又长了一岁,她上初三了。黎砚回的初三很忙很忙,她的父母已经决定了要送她去省会江城读全省最好的江城二中,那是一所汇集了全省最优生源的重点高中,传闻进了江城二中等于半只脚跨进了重本。而要考上这所学校不仅要有极高的中考分数,还要通过学校的入学考试,据说难度奇高。因为太忙,她们的通信频率都降低了许多。
赵肆又不一样了,过去的一年多她和她的家都浑浑噩噩。赵平投资失败已成定局,他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终日在家里躲着,也不出去找活干,赵肆回家的时候屋里永远拉着窗帘阴暗又潮湿,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烟味。这个本该被称作父亲的、本该为这个家遮风挡雨的男人就瘫在躺椅上,用廉价的烟草就着唉声叹气。吴永芳管不了他,吵也吵了骂也骂了,这个男人好像变成了一块烂牛皮,戳不进嚼不动。家里不多的财产再没有进项,很快就会坐吃山空,吴永芳没有余裕再去跟他争吵,她得去赚钱,她得养这个家,养她不成器的男人和未成年的姑娘。但她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能找到最好的工作也不过是个超市的收银员,一个月千把块,勉强够一家人吃喝罢了。
赵肆肆意不起来了,吴永芳抗住了生活的重压,但被她削减一层以后的压力依然会落到赵肆身上,哪怕吴永芳再难也没短过她。
她不再打架不再闹事,她没空也不想让吴永芳操心,她放了学会早早回到家做饭,再添出一份给吴永芳送去,另外留出一份让吴永芳明天中午带去吃。她以前也就能用剩饭给自己做个炒饭,慢慢地也知道菜场里哪个摊子卖的菜便宜又好,电饭锅里又要放多少米才是刚刚好的。她自己吃完,洗了碗,锅里剩一点,赵平饿了自己会来吃,然后她去给她妈送饭——她妈上晚班,挣得多些。等从超市出来,她又无处可去了。
她的前路也是早就定了的,这么些年没读进什么书,自然是考不上高中的,她自己想着初中毕业就去找份工干,这样她妈能不那么辛苦,但她妈不肯,死活要她去念中专。在她那间沉闷的卧室里,吴永芳苦着一张脸说,怎么也要在学校里待到十八岁,哪家正经老板会招十五岁的工?她说,你去念,去学个手艺拿个学历,妈能供。
赵肆虽说不怎么用功,但脑子倒是不差的,又有砚回远程指导,虽说各科成绩没有特别好的,但多少还能擦到及格线,这个分数考高中自然没戏,但上个中专问题不大。因此当她打算升学的同学们埋头在晚自习写卷子的时候,她在街头瞎逛。
以前她还能去打台球打游戏机,但现在不行了,她花的每一分钱都是从她妈的骨头里榨出来的,她还做不出那样的事。于是转悠了一圈,她又回学校去了,卡着第一节晚自习和第二节晚自习的课间休息,翻墙进了学校,混在人群里进了教室。她的座位很靠后,老师大概看见了,又大概没看见,反正她这样的吊车尾,不声不响不搞出事情就是阿弥陀佛了。这个升学考的当口,老师的眼睛死死盯着前头那些有机会的学生,对赵肆这样的,不过是温言鼓励几句,不干涉他们做什么。
赵肆翻出了几张卷子。砚回之前教她,看不懂的题通通不必管,只挑会做的做,每个大类的前头几个题都是简单的送分题,尽量都学会搞懂,后面大题难题直接跳过,不必花太多心思。砚回还给她寄了各科基础知识的汇总材料,叫她背下来,基本够应对那些简单题,看不懂的写下来,下一封信里砚回会给她讲。赵肆听了,学习似乎变简单了,但看到大题还是眼前一圈一圈的发晕。她快快地刷完了会做的题,将卷子丢到一边,翻出一本作业簿写故事。她依然很爱看小说,以前是期期不落的买杂志,后来改成去书店或者报亭蹭,也模仿着自己写一些。文字或许稚嫩可笑,但至少能让她短暂地脱离这苦闷的贫乏的现实生活,好像一直一直活在故事里,管它春夏秋冬。
初三下学期,班主任收集志愿,问到了赵肆这里。赵肆的成绩不好,但她活泼开朗又外向,不惹事的时候,老师们其实还挺喜欢她,便也多替她操一份心。
“中专?也挺好,想好学什么专业了吗?专业要选好啊,选你喜欢的,好好学,以后还能考个大专。别放弃自己啊。学校的话,二职学风要好一些。记着啊,回去跟你爸妈好好商量下选专业的事。这是一职和二职的招生简章,拿回去好好看。”
赵肆想着学个电工或者维修,修车或者厨师也不错,有个手艺应该更好些,但她妈不乐意,她妈说哪有女孩子做电工修车工的,弄得脏兮兮的,以后谁看得上你。赵肆皱眉,心想要让谁看上呢,但她没说,她妈这两年唠叨了不少,翻来覆去地为她发愁,赵肆实在是怕她那张发苦的脸,她也不懂她妈愁什么,依她想这社会上什么样的人都该有能活下去的地方吧?但她妈是不听她这些诡论的,只翻来覆去讲她的道理。
“你妈就是命苦,没读过什么书,只能找你爸这种烂货,苦一辈子。妈也没什么指望了,就指望你能过得好些,找个靠谱的对象,别像你爸……”
赵肆说不过她,也怕她哭,慢慢就学会了闭上嘴。她妈也不至于害她,都行吧都行吧。
她妈把那两页招生简章翻了又翻,又在外头再三打听,今天回来说幼师好,明天又说烘焙好,改了又改,念了又念,赵肆从饶有兴致到麻木无力,心里只想着,哪个都行,快点决定吧。她有些烦躁,日复一日的压抑沉闷让她想要逃走,她迫不及待地想长大,不论怎么样,过了十八岁她就能去找份工,自己养活自己,不用再怀着一腔愧疚顶着碎碎念从她妈手里拿钱。
在这个过程中,赵平没有发表过什么意见,只是冷眼旁观。他也不在家里呆了,每天出去闲逛,也不知道干什么,说是有在找活干,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心安理得地被老婆养着。赵肆本是很气的,但她妈说这就行了,总比那些在外头花天酒地回了家喝酒打老婆的来的好,他起码还知道零零碎碎赚的小钱往家里拿,不去外头大手大脚。赵肆沉默了,就这样就知足了吗?
“这都是命。”吴永芳这么说。
赵肆觉得这所谓的命像一只掐在她喉头的手,正在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地收紧,让她越来越难以呼吸。
最后吴永芳做出了决定,叫她去念会计。
“人家说了,会计是坐办公室的,体面。”
赵肆应了,她并不清楚坐不坐办公室有什么关系,但就这样吧。学校她选了二职,一来老师说二职学风好些——她妈很看重这一点,二来二职远一些,坐公交车要一个多小时,她得去住校。离远点,是不是就能松口气,她这样想。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