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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 5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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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了签就有人引着顾氏和仪芝后头院子里吃素斋去,一大早就忙着赶路,这时节也确实饿了。出来了便不兴家里头那些讲究,翠姨娘和云姨娘俱都在下打横陪坐。候着顾氏落了筯,这才斯斯文文吃起来。
仪莲人小,是个饿了就要吃的,与她们进食的时辰再对不上,许是累着了,已在薛妈妈怀里睡了过去,顾氏便吩咐薛妈妈抱了莲姐儿厢房歇息去。
仪芝在一旁只顾低头扒饭,都说观里的斋菜是一绝,可她甚个味儿也没尝出来,心心念念着用了饭央着顾氏出去看景儿去。
吃过斋饭盥手漱口毕了,一席话才要开口就教顾氏堵在了喉咙里,“这半日也该累了,吃了茶随我后头歇晌去罢。”
自来到这里得了爹娘宠爱,仪芝就一日日添了点娇气出来,先还觉得撒娇做痴是小儿行径,久而久之在柳士沅和顾氏面前做惯了这一桩事,竟也得了几分趣味,跟才来时的小心翼翼判若两人。
会哭会笑会撒娇,就是正经做了人家闺女了。
做了人家闺女就贴心贴意地生出体贴来,她自个儿替顾氏生了一场柳士沅的气,便觉得顾氏心里也是不痛快的,盼着要出去透气,听了顾氏的话还是乖乖跟着后头去了,独留了云姨娘和翠姨娘在当地。
有时候仪芝都会觉得云姨娘的进门只是一场错觉。
这是一个同当初骄娇的翠姨娘完全不同的女人,每天辰时同翠姨娘一道儿来上房给顾氏请安,从进门的第二天早上起就雷打不动地踩着时辰到顾氏屋里。
翠姨娘自从生下莲姐儿身子就弱了许多,时不时就会犯个头疼脑热,顾氏有时便免了她来请安,只有云姨娘在请安这件事上从来都是风雨无阻的。
见了顾氏也不多话,一双眼睛永远看着脚下,顾氏说话的时候就垂头静静聆听,被点名问了才抬头挽一朵淡笑在颊边,回起话来是轻声细语的。
云姨娘实在是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很容易让仪芝联想起施姨娘来,只是她的身上没有施姨娘那一份饱经风霜的愁苦。
宅子里小厮丫头管事婆子都是一层连着一层的亲戚,闲磕牙就透出风来,说云姨娘有一把黄莺出谷的好嗓子,莺子听见了还在仪芝面前喜滋滋地夸了一回,“黄莺是叫得蛮好听的呀。”惹得绿枚习惯性地白了她一眼。
可宅子里的人自来不曾听见云姨娘开嗓。
仪芝上学的时候打从西院门首经过,偶尔能见到云姨娘对着花鸟鱼虫念念有词,底下的人就传,那是她原先在院里招徕过的才子们赠她的风流诗篇。
有一回仪芝起得早了,路过西院的时辰较往常提前了些时候,不期然正碰见云姨娘从院门里出来,口里念的是“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一面念一面回身望着大门上的黄铜门环发笑。
明明是前人现成的句子。
再转过头来时没成想仪芝那日那样早,脸上飞了红霞,不好意思地笑一笑,垂头叫了声,“大姐儿。”那是仪芝第一次在云姨娘脸上见到不一样的神情。
云姨娘给她们带来的唯一的改变就是柳士沅去西院的次数比以往多了。
仪芝随着顾氏进了道观专门为女客备的厢房,都说是春困秋乏,母女俩很久没这般挨着睡了,教顾氏搂在怀里,没一会子就着了。
醒的时候仪芝还能听见山里的雏鸟啁啾,还以为下午就可以到院子后头看景儿了,前殿后殿隔得这样远,又是观里专门招待女客的地儿,哪里还用担心生人,可顾氏还是拘了她在身边,将一尊尊神像瞧了个遍。
到了第二日才松了口,许她在这院里前后走走,却不能少了人伴着。
莺子见了观里的素斋就走不动道儿,扒着炤上的婆子不肯走开,一面偷嘴儿一面缠着人偷师,想着姑娘也是个贪嘴的,她记下了回去求着鸢儿姐姐的娘做出来,岂不两便。
仪芝便带了绿枚和鸢儿在身边,又着一个小道童在前边引路。
先去了后头的竹林子,山风激荡,卷着竹叶朝山林深处飞去,一路撞进远处飞溅的鸣泉,又顺着流水复往这边厢飘过来,偶一在水中突出的圆石边打个转儿。
道童儿将拎了一路的提篮摆上林子边的石桌,拿出里头缀了粉瓣桃花的糕子来,日光一照就生出几分剔透,又伸出宽大的袖子掸了掸凳子,请小女公子坐下,往常必要说几句伶俐话讨点心吃的,此刻却心不在焉地望着来路。
坐了没一会子,就见他支支吾吾道,“此处风凉,恐夫人牵挂,女公子回去罢。”
仪芝默不作声,只一径儿盯着他,直瞧得他面皮发红,这才弯一弯眼角点头答应,“小师父有理。”
一行人复又回到前头去,见顾氏正在同家里的两个姨娘吃茶说话,仪芝蹭过去听了点尾巴,是翠姨娘在说云姨娘昨儿求得了一支好签,云姨娘照旧垂着头,偶尔答一声“是”或“不是”。
仪芝对这些事情生不出兴趣,晃眼瞧见先前领路的道童儿正悄悄往院子外头去,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模样,生怕教人注意到。
总觉得前头有甚个好顽的事,一时起了玩心,躲到顾氏身后朝鸢儿勾了勾手指头,鸢儿默不作声到了跟前来。顾氏正在和两位姨娘说请符的事宜,一时不察,她两个就掀了后头的帘子进了隔壁屋子,再从隔壁出得门去。
再是个贪玩的也有限,离得了顾氏眼跟前,又哪里离得了着满院子仆妇的眼,都知道她是太太的心肝儿肉,一个两个鲜有不着紧的。
顾氏她们住的这一处小院连着后殿,出了院子就是昨日摇签拜三清的殿,到了这里就该止步了,再不能继续前头去。
进了大殿前后左右逛一回,也没见道童儿的身影,路过角落的一张条案,昨日扔下的签子还在那一处,想必是洒扫的小道士偷了懒,不曾照顾到这里。
伸手拈起了,打算着还回门口的签筒去,带着鸢儿掀开西边的门帘从外头廊子往前头大殿门口绕过去。
才出来就撞见先前的道童儿吊着身子扒着大柱往前殿方向张望,两条竹竿似的细腿儿险伶伶
踩在围栏上边,这后殿本就比前殿高出许多,又在九十九层阶梯上头,这要是掉下去,怕不是要丢了小命。
山间大风鼓荡,道童儿身上宽大的布袍教吹得往来翻卷,似要乘风而去,看得人心惊胆战,也不知前头甚个样的热闹引得他如此痴迷。
察觉到身后有人,这才回过头来张望一些儿,见是教他撇下的女公子,耳根子烧得厉害,双手松了大柱,连蹦带跳地从上头滑溜下来,挠一挠头,“女公子莫往前头去了。”
仪芝点一回头,擎出签子来,“我去不得前头,门口还签子去的。”
道童儿“哎呀”一声,拍一回脑袋,“师兄少了支空签儿,原来却在这里。”
仪芝这才翻过签子来仔细瞧一遍,果然是只空签,看来这签解与不解,实在无甚关碍。
见道童儿扎着手不时朝她手上的这支签子上瞟,仪芝将签子递了过去,歪着头打量他片刻,带出几分孩子气来,“才刚小师父瞧的是甚个热闹?”
道童儿左右张望一番,东边隐隐有人声飘过来,师兄师叔们都在忙着招待太太小姐,面前只一位小女公子带着自家丫鬟,无人管束便壮了肝胆,笑嘻嘻将细长的眉毛拎起来,“见吾居士来我观中讲经说法,今日是最后一天哩!”
又是这个见吾居士,仪芝教勾起了好奇心,笑眯眯地问道,“居士讲的甚个经,说的甚个法呀?”
道童儿哽了片刻,慢吞吞瞅了眼小女公子,眼神游离半晌,半晌后抬头挺胸,双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道,“自然是顶高深的经,无上玄妙的法。”
仪芝可算明白了,这就是个瞎凑热闹的。
不过耽搁这一小会儿,连妈妈就寻了来,“大姐儿后头去罢,太太找呢。”皱着眉看一眼涎皮赖脸的道童儿,仪芝便再未见着这个小师父出现在她们住的院子里。
见了顾氏就挨着撒娇,学着道童儿的声气欢欢喜喜地对顾氏道,“见吾居士讲经呢,太太听去罢!”她哪里知道见吾居士是什么人,只想着撺掇着顾氏起了意,才好前头去瞧一回热闹。
顾氏拿手在她身上拍一回,到底舍不得多用劲,嗔骂一句,“哪一个居士就值得你这猴儿这般上心了!”
顾氏从小长到大,甚个样儿的神佛都跟着长辈拜过,在她看来,许了愿,布施了银米就是一桩圆满的功德,自来不喜听这一个法师那一个居士胡乱歪缠。
心里明白仪芝是舍不得这里的热闹,且不说她们内宅女子不好去外头抛头露面,她本就是存了意要煞一煞女儿的性子,这才将她拘得厉害。
她母女两个说起话来亲昵得旁若无人,两位姨娘也住了声气,屋子里一时就静了下来,一缕沉香自屋子中间的熏栊里升起来,荡悠悠满室盈然。
眼见着仪芝的脸色黯了下去,翠姨娘打点起小意来,伸手指一指院子里头,笑着对顾氏道,“丫头们已将纸鹞升起来了,太太大姐儿放晦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