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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 5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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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芝眼见着翠姨娘前后的转变,才真个儿体会到这里的女人都是怎样个活法,主母跟妾室真是天然就有了分别,只要钱权在手,不省心如翠姨娘也翻不了多大的风浪出来,她的未来八成就是顾氏的翻版,养一养孩子,闲了给妾室做一做规矩,兴致来了还能和小妾讨论一番金线的十八种用法。
翻了年她也不过四岁,足够她学会如何处理与妾室以及非婚生子女的关系了,如果她爹的官能越做越大的话,她将来无论嫁到哪一家日子应该都不会太难过,前提是不要把男人放在心上,欢欢喜喜守着本心过一世也没甚个不好。
才在心里头做了这样的打算,可年后见着柳士沅从府里领了个柔柔弱弱的云漪姑娘回来时还是气了一场。
她自己不在乎未来的丈夫三妻四妾,为的是她晓得自个儿不会对那样的人动心,可顾氏是受着三从四德的教育大的,年少夫妻哪里会没有二两真情,她很替顾氏伤心。
当初一个翠姨娘还可以说是意外,这一个云漪姑娘却是柳士沅自个儿带回来的。看别人还能旁观者清,看自己的亲爹难免留有几分余地,当初还能自我安慰是翠姨娘上赶着,现下才明白当老爷的真的没有意,岂会教一个丫头得了手,还是柳士沅自己心志不坚罢了。
只不过翠姨娘是一时的消遣才不教他上心。
顾氏看柳士沅的心愈发淡了下去,可他带着云漪姑娘来了,还是先来问了她意思,不说自个儿要纳妾,先问一句,“太太看着她可喜欢?”
云漪姑娘看着是个柔弱的,也只是这样而已,清秀佳人且够不上边,据说是个有才的,能唱擅画,行院里长大的,南词北曲都会,可却未入贱籍,还算得上是个良人家的,立了志要嫁个知己。
柳士沅去府里吃了一回酒,同行的都赞一声才俊,他是正经的进士老爷出身,比不得在座的捐官,又长得面如满月,有人发酸有人起哄,说自秦淮河的行院里来了个云姐儿,一把好嗓子满腹的诗书,新到了台州地界儿,既然没有入贱籍自然也不肯教人梳拢,只要个才高的才肯跟了去。
起哄架秧子着妈妈领着云姐儿出来见一回京里来的才俊,两支《喜相逢》的曲儿唱过就发了狂性,三俩做成一堆开始吟诗填词,往来唱和一番就对了意,各自在心里道一声难得。
一个是怜弱惜才,一个是青眼另待。
云漪姑娘见了顾氏低头敛衽,话不多说,眼睛不乱瞟,是个规规矩矩的。
顾氏就知道柳士沅的心思了,到底还是到了耐不住的这一天,问的是她喜不喜欢,她喜不喜欢又有甚个差别,也相信她拒了这一个柳士沅也不会有多的言语,可拒了这一个也总会有下一个,还不如留点儿体面。
点了头,留下云漪姑娘仔细问一回,模样不出挑,性情倒是好的,真就是个长于才情的。
挑了个吉日,喝了云漪姑娘的茶,云漪姑娘就正式成了云姨娘。云姨娘走的是正经娶姨娘的路子,先给了院子做了酒再圆的房。
西院地方大,也不必单独劈一个院子出来,云姨娘直接去和翠姨娘做了邻居,两个人隔了一道月洞门分住了两边,只翠姨娘是先来的,住了最大的一个小院儿。
西院里四四方方隔了月洞门的小院子很有几个,仪芝总觉得她娘早就预备着这一天了,这才教翠姨娘住进了西院,怕是归置宅子的时候心里就有了谱的。
柳士沅主动带了云姨娘回来,连着几天仪芝见了他理都不要理,要不就避而不见,柳士沅以为自己是不赶巧,每回才见不到女儿,顾氏却有所察觉。
柳士沅这回从府里吃酒回来,带回的可不止一个云姨娘,有些事顾氏本不欲这么早教女儿知道,见她像个小大人似的竟很明白这些事体,一时倒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告诉她。
她还这样小,本该再过几年清净日子的,可见着她这些日子的举止,又担心她走岔了路,心里的道儿要是走窄了,以后苦的只能是自个儿。
腊尽春回,又是一年里草长莺飞的时节,这南省素来有个“一月鹞,二月鹞,三月放个断线鹞”的说法,倒与京里三月放晦气的风俗不谋而合。
顾氏挑了个黄道吉日,领着一众丫头婆子媳妇加上两位姨娘两个女儿,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天台山上去了。
天还未亮的时候府里就忙活开了,上房的丫头们忙着准备素斋点心以及添香油的钱米,外头小厮们忙着牵骡子备马整理车轿,每一样都进行得井井有条。
上了山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山里前几日才下过一场雨,满山的绿树嫩草都教洗得碧青喜人,到了山里就不比路过市集时的人多了,仪芝觑了觑顾氏,忍不住就要偷偷将帘子掀开一条缝儿。
顾氏的身子随着车轿不时晃动一下,一双眼微阖着,似睁非睁,闻着缝隙里灌进来的熏风,嘴角挂起一抹淡笑。
车轿走着走着却突然停了下来,耳听着外头逐渐嘈杂起来的人声,顾氏睁开了眼,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仪芝。仪芝这才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外头收回来,手上撩起的帘子也放下了,见亲娘对着她笑,又讪讪地伸出手去抚了抚放下的帘子。
顾氏见她垂头丧气的模样,拉过她的手将她揽在怀里轻拍着,心底一声叹息却不能出口。
仪芝歪在顾氏怀里,整个人恹恹的,大千世界明明就在眼前,可一道儿帘子隔开来,外头和里头就成了毫不相干的两个世界,楚河汉界也没有这样分明。
正想着就从外头传来了连妈妈的声音,“教太太知道,老婆子问了,近日观中有见吾居士讲经说法,城中乡野的妇人女子俱来听讲,前头正堵着,且等呢。”
说是城中乡野的女子,来得最多的还是乡野间的,由城内到城外的女子妇人也多是院里的或是小门小户做买卖的人家里出来的,深宅大院里的小姐太太哪能这般抛头露面,入观也只像顾氏仪芝这样用车轿载了直接去到后殿,敬香打醮一回就有小道士引着厢房去吃茶说话。
来的是知县太太,早几日就遣人上山给观里打好了招呼的,连妈妈的“且等”也跟外头那些妇人女子挤挤挨挨往前走,一时半刻挪不了一寸地的情况不是一个说法。
没过多大会子,前头就有观里的来人清了道儿出来,这一晌耽搁的时间在顾氏和仪芝已然是久等,外头那些目光随着她们所乘坐的马车辘辘而去的人,等着知县太太去了,仍要挤作一团一步一挪地朝前走。
仆妇们簇拥着马车慢慢儿地往观里去了,路边的女子欣羡地看着她们高昂的头颅,身上着锦,头上簪花,是说也说不尽的富贵风流。
春日里的熏风一荡就带起一阵香尘来,豆绿的夹纱洋绉围子裹了车厢,四周是秋香的库缎镶边,一扇扇宝瓶小窗中间嵌着琉璃“寿”字,边上是同色的五蝠捧寿,隐隐还能看见里头的绣花戳纱里衣子。
檐下垂下的彩穗子随着马车的走动而前后微晃,里头的帘子却静垂着纹丝不动,路边退让的行人伸长了脖子也看不见里头坐的是甚个样儿的神仙妃子,但这并不妨碍她们家去后捏着汉子的耳朵骂一句“没用的怪行货子”。
外头想望着里头的,里头的也想望着外头的,终究是谁也替不了谁去。
马车一路驶进了后殿,候着顾氏带着女儿和姨娘进去拜三清了,几个十二三的小道士笑嘻嘻涌了上来,帮着仆妇小厮往下搬银米。这样的好事向来都是小道士们抢着做的,银米本就是太太们舍给观里的,搭把手还能得几个抹嘴的钱。
进了殿里才知道,这里说是一个道观,可除了三清又供奉了佛祖,小姐太太们团团拜一圈下来,便可受到普天下仙佛众圣的泽被了。
拜完了惯例要摇一回签,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长仙风道骨地在门口的条案后坐了,头上戴着青布道巾,脚下踩着草履,松松当当的布袍中间系了一根黄丝双穗绦。
耳里听见一声清脆的响动,便知道是雪白的银子入了功德箱,这才施施然睁开眼睛,捋一捋须发,矜持地朝顾氏点一回头,尔后又恢复八风不动的模样,对后头的小道士道,“请太太签!”
小道士垫了黄布才将签筒奉上,顾氏摇了第一支,便轮到仪芝摇第二支。一年半接近两年的时间才头一回出门,三清像的眼皮是单是双都能教她仔仔细细瞧上半天,哪里还有心思搞这个封建迷信。
可薛妈妈抱着莲姐儿在一旁等着,莲姐儿几次伸了手要拨签子顽,都教薛妈妈按住了手。小人儿不懂问签,见了新鲜贪不着,瘪了嘴委屈巴巴,却晓得不能掉下泪珠子来,看着怪可人疼的。
只好过去随意捡了一支捏在手里,连莲姐儿都教薛妈妈抱着解签去了,仪芝却看也不看,随意丢在了一个案子上。
求神问卜若有益,世上又哪还会有那许多苦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