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当共白首》阿黎

66、第 66 章

　　北都城中，早春的料峭寒风犹自让人侧侧生寒，虽说大部分人已脱了冬衣，纤弱的女子们，依旧罩一件轻裘。
　　一早，百姓方揉开了惺忪的睡眼，便看到一向纤弱娇滴滴的嘉诚公主，竟然抛头露面，骑着快马，带着公主府的府兵，倾巢而出，重甲执戟，一路浩浩荡荡，杀气腾腾地招摇过市。
　　今日恰逢东西二市开市日，早市上人格外多，瞧见了这阵仗，纷纷议论开了，先是交头接耳，再听见有好事者道：“都城第一花魁，芙蓉楼的司楚念姑娘，驸马爷未成婚前便苦苦追求多年，听说昨夜终于抱得美人归，一偿多年宿愿，通宵达旦，未曾归府，是故惹怒了公主……”
　　“呵！公主要去捉奸？！”不过几步路的功夫，消息从朱雀街传到了专诸巷；
　　“呀呀！公主要去杀驸马！”再几步路的功夫，消息从承恩坊传到了铜驼街；
　　“啊啊啊！公主去捉奸，当场杀驸马！”又几步路的功夫，消息传遍了全北都城。
　　这一下，全民沸腾，纷纷不顾春寒，全挤到了街上看热闹，这样风流轶事，皇家秘闻，几百年只从话本子上听过谁又亲眼见过，这香艳的惊悚的热闹，谁又肯缺了席，是故短短一个时辰，万民空巷，挤上街头，探头探脑要当这一出百年难遇的皇家秘辛的见证者。
　　当左右卫府接到消息，调配人马准备去驱赶的时候，连卫府门前的铜驼街都挤不出去了。
　　之后，更是消息满城飞，第一波挤到芙蓉楼的看官已经四处嚷嚷开了：“话说嘉诚公主带领府兵将驸马从司姑娘的榻上直接拖了出来……”
　　更有甚者，没到一刻钟，便绘声绘色传成了：“驸马爷赤身裸体，□□拖在马尾上，直接被拖到了宫门口，被挂在宫门示众……”
　　郁元亨听见探子最新的回报，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这还有没有点谱！传成了这样了都？！这小爷我以后还要不要在这北都城中混了！”
　　说完，觉察到满屋子的人无一人接茬，便兀自又喝了一口茶，定了定心神，自笑了低喃一句：“倒是我多虑了，今日之后，还有没有命在，还不一定呢！”
　　一直低着头的嘉诚听了这一句，两眼一红，依偎进了他怀里。
　　“你小子不是总嚷嚷要建功立业给你老子看么，如今这一出，你唱主角了，倒是感情伤怀个甚！”李重晚犹自把玩着他那柄四十八骨湘妃竹扇，笑得云淡风轻的。
　　燕蘅走了进来，眼神越过众人，与瑾穑碰在一处，朝她点了点头：“都准备好了。郁相那边也出发了。”
　　瑾穑正坐在窗前，看着天色，面上毫无波澜，心内一遍一遍演算着董壑带着李重时回军的路程，再逐步推算接下来的每一步路。
　　她看向嘉诚夫妻道：“差不多了，你们该出发了，一切便照计划进行。”说完，她站起身来，率先走了出去，才踏出门，却被一声‘母亲’生生叫住了，她回头一看，慕容煜深深向她行了一礼：“还请母亲保重自身，旁的，都不重要。”
　　她站定了脚步，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这少年，这一趟来回，他已经与她一般高了，这一句保重自身，真真是真假难辨。
　　她轻轻一笑，并不作答。
　　走下楼，偌大的厅堂，这些平日迎来送往，笙歌燕舞的歌姬们，各个都是一等一的暗探能手，此时，由司楚念领着，齐刷刷向她行了一礼：“主人交代，我等，皆听贵人号令。”
　　芙蓉楼是董壑的产业，如今已不是秘密了。
　　她只微微一点头，并无多余的情绪，便下了暗道。
　　宫中已接到了嘉诚捉奸驸马，百姓全城围观的消息，郑嫔敏锐地觉察事有蹊跷，便立即命人去请董太妃前来商议，二人还未商议出个所以然来，阊阖门被围的消息便传到了她二人面前。
　　“嘉诚公主捉奸驸马，驸马竟当众将公主给打了，公主此时在阊阖门前，叩门求见天子，要与驸马和离，郁相听闻此事，震怒，率领郁氏全族，绑了驸马跪在宫门外负荆请罪，扬言要面见天子，于御前亲手斩杀不忠不孝之子，御史台听闻后，倾巢而动……”
　　董妃正听着黄门禀报，忽然打断道：“宫门卫尉何在？竟由着他们这般闹吗？！”她这两日本就心神不宁，恽王已两日没了消息，虽说是秘密进京，联络本就不能畅达，可是，她心知她那个侄儿的本事，当董垩告知她董壑才是这一代的董家正家主，她心中便知此子何等手段了。她最终答应了董垩行此险招，不过也是赌一把通天富贵，毕竟，太妃与太后之间，可是云泥之别，可不知道为何，怎么这一日一日她愈发心里没底。她与董垩联手，想置董壑于死地，待他反应过来，还手之时，又该如何招架？
　　黄门在那里躬身回道：“拦了，可是压根拦不住，郁家的人，朝臣，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卫尉根本拦不住！”
　　“那就立刻调兵，将京畿守备的巡防兵马调过来，速速将人驱散！”郑嫔疾言厉色道。
　　那黄门觑了一眼董太妃，见她点点头，刚要领命下去，却不料又有内侍惊慌着跑入，直直摔趴在地，大声禀道：“禀二位娘娘，不好了，左昭仪……左昭仪她回宫了！”
　　“什么？！”董郑二人皆大惊。
　　“看清了吗？！她的车驾昨日才过潼关，怎么可能此时就到了？便是飞也不可能飞得这么快！”郑嫔还有一丝不信，或者说，不甘心。
　　“看清了！就是左昭仪本人，此刻就在阊阖门外，卫尉正拦着，可是，眼看就拦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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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阊阖门外，此时可是热闹，围观的百姓人头攒动，比肩继踵，来的时候是奔着公主杀驸马的戏码来的，刚赶到却又碰上一出‘真假左昭仪’的戏码。
　　只见那自称是左昭仪的华服女子，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对着宫门卫尉道：“本宫轻车简从，自是有要事要奏禀陛下，你拦我入宫，意欲何为？”
　　“末将才领宫门令之文书，左昭仪銮驾今日才入得潼关，实是不知，你这左昭仪，是从哪冒出来的！”
　　瑾穑知道他们决计不会轻易放她入宫，此时缠斗怕已是回禀宫中了，便也不慌不忙：“纵使你不认得本宫，难道郁相与诸位大人也不认得？郁相与各位大人都佐证了本宫的身份，你一小小宫门卫尉却在此质疑，再三阻拦与我，意欲何为？！”
　　“末将不敢！”卫尉一拱手，神色却仍然倨傲，紧闭宫门不肯放。
　　“再说了，本宫是真是假，见了陛下自然见分晓，怎么，你阻拦本宫入宫觐见陛下，是意图逼宫谋反不成？！”
　　咄咄相逼之下，宫门卫尉显然已经完全招架不住，正在踟蹰无措之时，内宫黄门赶到，笑着躬身道：“左昭仪娘娘自然可以入宫，其他人等，未有宣召，不可逾越！”
　　这是摆明了只让瑾穑一人入宫，想分而杀之。
　　这本在瑾穑意料之内，她朝嘉诚一个眼色，嘉诚便扯开了嗓子扑到紧闭的朱红宫门上，奋力拍打哭喊开来：“皇叔！我要见皇叔！驸马他折辱于我，我要与他和离！”
　　那一声声哭喊，声嘶力竭，呼天抢地，看得围观百姓又是一阵人头攒动，议论纷纷。
　　“孽子不忠不孝，有愧君恩，老臣要面见陛下，大义灭亲！”郁审言将一身朱红的官袍前裾一撩，重重地跪到了宫门口。
　　郁氏一门在他身后，纷纷跪倒，大呼求见陛下。
　　宫门卫和传旨黄门被这场面震得左右为难，眼看撑将不住了，董氏率郑嫔赶到，董氏大喝一声：“放肆！”
　　人群喧闹声暂歇，瑾穑下马，上前恭敬地行礼：“问太妃娘娘安。”
　　董氏满脸笑容将她扶起，握住她的手道：“左昭仪一路辛劳，快些入宫歇息去吧……”
　　瑾穑看着她这一脸亲和温厚的笑意，道：“妾奉陛下之命出使南朝，今日方才归来，只不料一出城，便遇见了嘉诚与驸马的这一出事，如今孩子们闹成了这样，怕是只能求陛下圣裁了。”
　　董氏看着她，眼中渐渐生冷，面上犹自带笑：“夫妻之间，哪有不磕磕碰碰的，不过是孩子们年轻不知轻重，一点点家事，何至于闹上御前，郁相公将驸马带回去，好好训诫几句，便也过去了，哪里就到了喊打喊杀的地步？嘉诚她小两口我是知道的，都是好孩子……”
　　“不！今日我定要与他和离！”嘉诚也是机敏，不肯随董氏和稀泥下去。
　　“住嘴！可还有半点皇室公主的体统！”
　　“太妃慈爱之心拳拳，妾感同身受，可是，今日，见不到陛下，怕是不好收场了……”瑾穑直直地望着董氏，半分不退。
　　董氏看软的不行，便一脸笑意顿收，冷冷地道：“卫军统军何在？！”
　　“臣在！”
　　“未经传召擅闯宫门者以谋逆论处，今日，有胆敢越过此地者，就地斩杀！”董氏的目光冷冷扫了众人一眼，最后落在瑾穑身上：“无论他是谁！”
　　现场顿时鸦雀无声，一片凝重中，郁审言不紧不慢地站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气定神闲地一拱手，声如洪钟，问道：“宫中卫军统军何时变了人？老臣怎么不知”
　　隐在人群里的李重晚在心底暗暗一叹：哟呵？！今日这老狐狸倒不再打太极，竟拿腔拿调地摆出他三朝老臣的款来了，倒是难得！
　　“自是台阁诏命任命的。”董氏倨傲地冷冷一回。
　　“哦？台阁印鉴，需董相与我共同签署，方可落印，我却不知，何时接过这样的诏命！”
　　说完，郁审言看着董氏和郑氏，轻轻一冷笑。瞬间，他背后的御史便有人喊了一声：“竟然有人矫诏调换宫中卫军！这是意欲何为？！”
　　人群顿时又沸腾起来，议论之声此起彼伏，郑氏向那统军一个眼神，道：“还在等什么！犯上作乱者！杀！”
　　董太妃双目瞪大，一脸不可置信望着郑氏，说好了只能威慑，不能动手，如今她怎敢直接宫门见血，这样闹开来，便是宣战了。
　　还未等她出声阻止，却听人群里稳如泰山的一声：“是谁要在阊阖门前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