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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   话说纱稚下学回来,见了薄母。薄母笑道:“去见见你老爷,回来散散儿去吧。”纱稚答应着,去见薄禹。
      薄禹道:“这早晚就下了学了么?师父给你定了功课没有?”纱稚道:“定了。早起理书,饭后写字,晌午讲书念文章。”薄禹听了,点点头儿,因道:“去罢,到薄母那边陪着坐坐去。你也该学些人功道理,别一味的贪顽。晚上早些睡,天天上学早些起来。你听见了?”雨暄连忙答应几个“是”,退出来,忙忙又去薄母那边打了个照面儿。
      赶着出来,恨不得一走就走到清雅居才好。刚进门口,便拍着手笑道:“我回来了!”猛可里倒唬了雨暄一跳。
      青鸟打起帘子,纱稚进来坐下。
      雨暄道:“我恍惚听见你念书去了。这么早就回来了?”纱稚道:“嗳呀,了不得!我今儿不是被老爷叫了念书去了么,心上倒像没有和你们见面的日子了。好容易熬了一天,这会子瞧见你们,竟如死而复生的一样,真真古人说‘一日三秋’,这话再不错的。”雨暄道:“你上头去过了没有?”
      纱稚道:“都去过了。”
      “别处呢?”
      “没有。”
      “你也该瞧瞧他们去。”
      “我这会子懒待动了,只和妹妹坐着说一会子话儿罢。老爷还叫早睡早起,只好明儿再瞧他们去了。”
      “你坐坐儿,可是正该歇歇儿去了。”
      “我那里是乏,只是闷得慌。这会子咱们坐着才把闷散了,你又催起我来。”雨暄微微的一笑,因叫青鸟:“把龙井茶给侄女沏一碗。侄女如今念书了,比不的头里。”青鸟笑着答应,去拿茶叶沏茶。
      纱稚接着说道:“还提什么念书,我最厌这些道学话。更可笑的是八股文章,拿他诓功名混饭吃也罢了,还要说代圣贤立言。好些的,不过拿些经书凑搭凑搭还罢了;更有一种可笑的,肚子里原没有什么,东拉西扯,弄的牛鬼蛇神,还自以为博奥。这那里是阐发圣贤的道理。目下老爷口口声声叫我学这个,我又不敢违拗,你这会子还提念书呢。”雨暄道:“我们女孩儿家虽然不要这个,但小时跟着先生念书,也曾看过。内中也有近情近理的,也有清微淡远的。那时候虽不大懂,也觉得好,不可一概抹倒。况且你要取功名,这个也清贵些。”纱稚听到这里,觉得不甚入耳,因想雨暄从来不是这样人,怎么也这样利欲熏心起来?又不敢在他跟前驳回,只在鼻子眼里笑了一声。
      且说纱稚上学后,清雅居中甚觉清净闲暇。
      雨暄倒可做些活计,拿着针线要绣个槟榔包儿,想着如今纱稚有了工课,丫头们可也没有饥荒。早要如此妍九何至弄到没有结果?兔死狐悲,不觉滴下泪来。
      一时晚妆将卸,雨暄进了套间,猛抬头看见了荔枝瓶,不禁想起日间老婆子的一番混话,甚是刺心。当此黄昏人静,千愁万绪,堆上心来。想起自己身子不牢,年纪又大了。看纱稚光景,心里虽没别人,但是薄母又不见有半点意思。深恨父母在世,何不早定了这桩婚姻。又转念一想道:“倘若父母在时,别处定了婚姻,怎能够似纱稚这般人材心地,不如此时尚有可图。”心内一上一下,辗转缠绵,竟像辘轳一般。叹了一回气,掉了几点泪,无情无绪,和衣倒下。
      不知不觉,只见小丫头走来说道:“外面颜诗雨请姑娘。”雨暄道:“我虽跟他读过书,却不比男学生,要见我作什么?况且他和舅舅往来,从未提起,我也不便见的。”因叫小丫头:“回复‘身上有病不能出来’,与我请安道谢就是了。”小丫头道:“只怕要与姑娘道喜,南京还有人来接。”说着,又见薄锦等都来笑道:“我们一来道喜,二来送行。”雨暄慌道:“你们说什么话?”薄姐道:“你还装什么呆。你难道不知道鹿姑爷升了湖北的粮道,娶了一位继母,十分合心合意。如今想着你撂在这里,不成事体,因作媒将你许了你继母的什么亲戚,还说是续弦,所以着人到这里来接你回去。大约一到家中就要过去的,都是你继母作主。”说得纱稚一身冷汗。
      纱稚又恍惚父亲果在那里做官的样子,心上急着硬说道:“没有的事,都是薄姐姐混闹。”只见她们相互使眼色,
      “他还不信呢,咱们走吧。”
      喉间犹是哽咽,心上还是乱跳,枕头上已经湿透,肩背身心,但觉冰冷。想了一回,“父亲死得久了,与纱稚尚未放定,这是从哪里说起?”又想梦中光景,无倚无靠,再真把纱稚死了,那可怎么样好!一时痛定思痛,神魂俱乱。又哭了一回,遍身微微的出了一点儿汗,扎挣起来,把外罩大袄脱了,叫青鸟盖好了被窝,又躺下去。翻来覆去,哪里睡得着。只听得外面淅淅飒飒,又像风声,又像雨声。又停了一会儿,又听得远远的吆呼声儿,却是青鸟已在那里睡着,鼻息出入之声。自己扎挣着爬起来,围着被坐了一会。觉得窗缝里透进一缕凉风来,吹得寒毛直竖,便又躺下。正要朦胧睡去,听得竹枝上不知有多少家雀儿的声儿,啾啾唧唧,叫个不停。那窗上的纸,隔着屉子,渐渐的透进清光来。
      雨暄此时已醒得双眸炯炯,一会儿咳嗽起来,连青鸟都咳嗽醒了。青鸟道:“姑娘,你还没睡着么?又咳嗽起来了,像是着了风了。这会儿窗户纸发清了,也待好亮起来了。歇歇儿罢,养养神,别尽着想长想短的了。”雨暄道:“我何尝不要睡,只是睡不着。你睡你的罢。”说着又嗽起来。青鸟见雨暄这般光景,心中也自伤感,睡不着了。听见雨暄又嗽,连忙起来,捧着痰盒。这时天已亮了。雨暄道:“你不睡了么?”青鸟笑道:“天都亮了,还睡什么呢。纱稚道:“既这样,你就把痰盒儿换了吧。”青鸟答应着,忙出来换了一个痰盒儿,将手里的这个盒儿放在桌上,开了套间门出来,仍旧带上门,放下撒花软帘,出来叫醒雪雁。开了屋门去倒那盒子时,只见满盒子痰,痰中好些血星,唬了青鸟一跳,不觉失声道:“哎哟,这还了得!”雪雁里面接着问是什么,青鸟自知失言,连忙改说道:“手里一滑,几乎撂了痰盒子。”雨暄道:“不是盒子里的痰有了什么?”青鸟道:“没有什么。”说着这句话时,心中一酸,那眼泪直流下来,声儿早已岔了,雨暄因为喉间有些甜腥,早自疑惑,方才听见青鸟在外边诧异,这会子又听见青鸟说话声音带着悲惨的光景,心中觉了八九分,便叫青鸟:“进来罢,外头看凉着。”青鸟答应了一声,这一声更比头里凄惨,竟是鼻中酸楚之音。纱稚听了,凉了半截。看青鸟推门进来时,尚拿手帕拭眼。
      “大清早起,好好的为什么哭?”青鸟勉强笑道:“谁哭来,早起起来眼睛里有些不舒服。姑娘今夜大概比往常醒的时候更大吧,我听见咳嗽了大半夜。”
      “可不是,越要睡,越睡不着。”
      青鸟道:“姑娘身上不大好,依我说,还得自己开解着些。身子是根本,俗语说的,‘留得青山在,依旧有柴烧。’况且薄母姐妹那个不疼姑娘。”只这一句话,又勾起雨暄的梦来。觉得心头一撞,眼中一黑,神色俱变,青鸟连忙端着痰盒,雪雁捶着脊梁,半日才吐出一口痰来。痰中一缕紫血,簌簌乱跳。青鸟雪雁脸都唬黄了。两个旁边守着,雨暄便昏昏躺下。
      忽听外面一个人嚷道:“你这不成人的小蹄子!你是个什么东西,来这府子里头混搅!”雨暄听了,大叫一声道:“这里住不得了。”一手指着窗外,两眼反插上去。原来雨暄住在薄府,虽靠着薄母疼爱,然在别人身上,凡事终是寸步留心。听见窗外老婆子这样骂着,在别人呢,一句是贴不上的,竟像专骂着自己的。自思一个千金小姐,只因没了爹娘,不知何人指使这老婆子来这般辱骂,哪里委屈得来,因此肝肠崩裂,哭晕去了。青鸟只是哭叫:“姑娘怎么样了,快醒过来吧。”薄惜也叫了一回。半晌,雨暄回过这口气,还说不出话来,那只手仍向窗外指
      这里青鸟扶着雨暄躺在床上,地下诸事,自有雪雁照料,自己只守着旁边,看着雨暄,又是心酸,又不敢哭泣。那雨暄闭着眼躺了半晌,那里睡得着?觉得府里头平日只见寂寞,如今躺在床上,偏听得风声,虫鸣声,鸟语声,人走的脚步声,又像远远的孩子们啼哭声,一阵一阵的聒噪的烦躁起来,因叫青鸟放下帐子来。雪雁捧了一碗燕窝汤递与青鸟,青鸟隔着帐子轻轻问道:“姑娘喝一口汤罢?”雨暄微微应了一声。青鸟复将汤递给雪雁,自己上来搀扶雨暄坐起,然后接过汤来,搁在唇边试了一试,一手搂着雨暄肩臂,一手端着汤送到唇边。雨暄微微睁眼喝了两三口,便摇摇头儿不喝了。青鸟将碗递给雪雁,轻轻扶雨暄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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