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众号内禁止语音》陆三金

3、真相

　　张家明永远都记得那个雨夜，谈婚论嫁的女友和他大吵一架之后，再无消息。
　　所有通讯方式都被拉黑。
　　反应过来时，他甚至不知道女友的确切住址，更别提与她的共同好友。

　　她就这么消失在张家明的世界里。

　　张家明坐在客厅里发消息，旁边躺着他的多年好友阿飞。

　　“产品部产出的什么垃圾，浪费技术部的能力。工作没做好加点班不是天经地义吗？
　　再说了你们混吃等死我没意见，小爷我做不好可是要回家继承千万资产的。
　　你们能有多大能力呢，不过大家都是借着公司的资源好，平台好，AI大数据模型的风口好，就以为自己有天大的本事了。说到底还不是和我一样是个臭打工的。
　　我为你们争取那么高的工资，能干就干，不干就滚蛋。”
　　他优雅的打完了字，发到了公司大群里。

　　老板点了个赞。

　　张家明满意的关上手机。

　　他踢了踢瘫在沙发上的阿飞。“最近我的公众号时常收到骚扰的语音消息。”

　　阿飞闭着眼睛，身体陷进沙发里：“那说明你的公众号还有些人气。搞不懂AI教学的公众号怎么现在还没黄。”

　　“AI大模型可是风口，你还记得我帮你做的那个病例吗，发病率百分之零点零五的罕见病我都帮你查出来了。”张家明没好气的说，论专业他还是有些自信的。

　　那时阿飞微信上求不到，就天天去张家明公司堵人，把他提溜去医院强取豪夺，外加两人多年交情，张家明才帮他完成了这个案例。
　　也是这个案例让张家明在业界一举成名，老板也嗅到其中的无限商机。

　　阿飞还是瘫着不动：“你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说这种破事？拜托，我昨晚值了24小时的班诶！整整一夜没睡，光处理急诊的病人了。”他把沙发上的印着“H”字母的羊绒毯子往身上一裹，窝成毛毛虫状。

　　“你得犒劳我。”张家明又用膝盖顶了顶阿飞，居高临下的叉着腰，命令道。

　　阿飞痛苦的扭动了两下，没说话。

　　张家明伸手扯过阿飞的毛毯：“张飞，请我吃火锅。”

　　“吃你大爷，先让我睡醒再说。”阿飞打开外卖软件，把手机递给张加明，黏黏糊糊的说：“捞海底你随便点。”

　　阿飞是被火锅的香气叫醒的。

　　“你有病吧，捞海底点了一千块！”阿飞痛彻心扉，“人品和名字一样不行。”

　　张家明坐在满满的食物堆里，瞪着无辜的双眼：“你说随便点的。”
　　阿飞一时语塞，只能化悲愤为食欲。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听得火锅翻腾的咕嘟声。

　　半晌，阿飞的声音透过水雾飘向了张家明：“明明，你要说的肯定不止这些。”

　　张家明不答，只是看着锅里的羊肉不说话。

　　阿飞见惯了他的冰块脸，撇了撇嘴： “爱说不说，什么臭脾气。”

　　“我遇见她了。”
　　简短的话语，空气却瞬间冷了下来。

　　张家明好似卸下盔甲，整个人一下子瘫软下来，眼睛里蒙上了一层雾气。

　　“谁？”阿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张家明放下筷子，将两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好像运用了全部的勇气，“秦晓声，我见到她了。变了许多，但我一眼就认出了她。”

　　阿飞停下来捞羊肉的手，起身去冰箱里拿了两罐啤酒。
　　“呲”拉环开启，洁白的泡沫钻出。阿飞递了一罐给家明。

　　“怎么样，她见到你是泪流满面，还是慌张的转身离开？单身还是有男友？”一提到八卦阿飞就彻底来了兴趣，发挥出一些儿科博士的探索精神。

　　家明将啤酒一饮而尽，打了一个长长的嗝后，突然用力把易拉罐捏扁。
　　他的眼中还是迷离，不知是陷入回忆还是幻想。

　　“她不记得我了。”张家明的声音好像从另一个空间飘来，“我们曾经那么相爱过。”

　　张家明本科答辩结束的那天，是个难得的晴天。两人躺在湖边的草地上，女友把头枕在张家明的臂弯里。

　　张家明用脸感受女友柔软的头发，带着淡淡的雏菊花香。阳光洒落在她的皮肤上，勾勒出金色的圣光。

　　“你未来想干什么呢？”她问。

　　秦晓声有一双湿漉、惹人怜爱的双眼。就是这双鹿眼让张家明一见钟情。

　　“找个安稳的工作，过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平淡日子。”家明说完之后，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以你的才华和心气，不想出去闯闯吗？”她问。

　　“遇见你之后，我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他答。“你呢？”

　　“我希望能治好大批大批发音障碍的病人。”秦晓声开始描绘她雄伟的蓝图。

　　张家明最爱看秦晓声做白日梦的样子，他喜欢这个没有野心，善良单纯的女友。

　　“好伟大的梦想。”他用哄小孩的口吻。

　　“要不，我们结婚吧。”她突然话锋一转。

　　他的眼眸突然沉了下来，失了刚刚幸福的神色：“下周去见我爸妈如何？”

　　女友又抱紧了他一些：“我怕他们不喜欢我。”

　　张家明轻轻拍拍女友的背，然后目光上移向天空：“我妈妈肯定很喜欢你，再说了一切都有我。你最终要和我结婚的，又不是我爸妈。”

　　“好。”秦晓声答应的脆生生的，让张家明心生无限的欢喜。

　　但与父母的见面，却不好。

　　那日秦晓声穿了件素白的连衣裙，提了上好的燕窝与白酒登门拜访，却被悉数扔了出来。张家父母只肯和她在落尘区说话，连客厅都未曾能踏进。

　　“门当户对懂不懂，门当户对！她这种小门小户如何配得上我们家。”张母的嘶吼在空旷的客厅里横冲直撞。

　　张父假意拦着张母，却对着秦晓声幽幽的说：

　　“我们家明下半年就要去美国深造了，你打算怎么办？异地？也去美国？你家里掏得出这么多钱吗？”

　　字字掷地有声。

　　张家明只觉得头疼欲裂，有人要把自己分成两瓣。一半做父母的好儿子，一半做女友的真心爱人。

　　“爸！声声父亲走的早，母亲把她拉扯大不容易。”张家明也跟着嘶声力竭，英雄一样的誓用爱情对抗俗世的一切。

　　张母不知何时从厨房里寻了一支扫帚出来，妄图把秦晓声扫地出门。 “单亲那就更不行了，之前你说谈了，我们想着你玩几年就会回心转意，所以没过多干涉。如今你要和她结婚，想都别想。”

　　秦晓声死死的握着张家明的手，藏在他身后瑟瑟发抖。

　　“我和他是真的相爱。”她努力从紧锁的牙冠中挤出一句话。

　　“爱？爱值几个钱？爱可以供家明完成美国的学业吗？爱能买得起学区房，供得起孩子上国际学校吗？贫贱夫妻百事哀！”张母气极了，开始喷射一些不符合身份的污言秽语。

　　“哐”，厚重的大门关的极响。

　　“邻湖独栋别墅，我知道你家中有钱，却不知这么有钱。”秦晓声望着湖中的成双成对的天鹅，眼神虚焦。

　　“你还要出国对不对？为什么不告诉我？”

　　张家明不说话，也不看秦晓声，强忍的怒火让他不住的颤抖。

　　“张家明，你真的好样的。你是不是打算出国了之后榜上白富美，甩了我？”豆大的泪珠从秦晓声的面颊上滑下，楚楚可怜。

　　但张家明此时只觉得火上浇油。

　　“你到底还想如何！在一起吃我的，花我的。性子软，遇到点委屈就找我哭诉，次次要我出头，如此这般真的惹人心烦。”话说出口时，他就开始后悔。

　　他想住口，却是刹不住车：
　　“出国？我没有暗示过你？考托福考GRE的时候哪次我没有叫过你？你和我说什么还记得吗？你说临床工作太累，你无心复习。”

　　“我实习不累吗？每晚我实习回家后，你都在睡觉。吃外卖的垃圾都要我收拾。”

　　秦晓声受到了极大的震撼，这是两人在一起后张家明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她有些理亏，但仍是不甘下风：
　　“你从来就知道要出国，从来就知道你爸妈不同意，却要骗我。张家明你真是自私。”

　　夹在父母和女友间的张家明其实早已疲惫不堪，今日是契机，是必然。

　　他的语气变得冰冷，犀利，与尖酸，如利箭射出： “别人的女朋友风趣幽默，拿得出手，你呢？整日只知唯唯诺诺，眼高手低，真不知我当初看上你哪里。”

　　“我前日是否同你说过，穿好的衣服，好的鞋子，借个奢侈品的包，买什么给我爸妈不重要。你呢？宁愿省钱买地摊货穿，也要买那什么破补品，我家从来都不缺这些。你这种小市民的眼界，不怪我爸妈看不起你。”

　　秦晓声此时明显乱了阵脚，她只能从道德层面攻击他，一边用拳头拍打张家明的胸膛：“张家明，原来你从来都看不起我。”

　　张家明握住了秦晓声的手，厌恶的甩开： “我最讨厌别人自轻自贱。”

　　天空突然开始下雨。

　　张家明也夺回了几分神志，他看到了哭的梨花带雨的秦晓声，意识到自己闯下了塌天大祸。

　　“你暂时在会所里呆一下，我回家拿把伞。”会所里准备有雨伞，张家明只是想找个借口消消气。他觉得像以前拌嘴那样，冷处理秦晓声一会，自己再哄哄她，两人就会和好如初。

　　秦晓声立在细雨中不点头也不摇头，眼神空洞如浑浊的池水。

　　天色昏黑。再回来时已经寻不到秦晓声的身影。
　　所有联系方式一概不通，张家明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

　　“定是她觉得理亏，过几日就好了。”张母安慰道。

　　只是张家明没想到，这“几日”竟是近两千天。

　　“喂，明明你别哭啊！”阿飞有些手足无措。

　　张家明用筷子夹了远处的纸巾，揉成一团按在眼睛上：“这个火锅真的好辣。”

　　两人沉默不语。

　　张家明缓缓抬头：

　　“世界上真的会有长得一模一样又同名同姓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