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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叶鹰的大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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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考上世界名校却饱受抑郁折磨的时候,叶鹰开始了她的大三生活,和我相反,她一切十分顺利。
叶鹰成绩在班里都是数一数二的,过了英语四六级。课余时间,基本上以每周看一本英文名著的进度看了很多书,然后就是学法语,锻炼身体,继续练习散打和柔道,称得上“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了。
没课的时间里,她就会去接一些校外的活儿,家教,画画,做礼仪小姐等等。
她说:“这些工作里面,当礼仪小姐是最挣钱的活。因着几年的锻炼,我的体力和功力更好了,由强壮身体带来的,对自我的掌控感增强,人变得更自信。我可以经常连续站几个小时,当礼仪小姐也不容易累了,甚至可以边站,边微笑,边思考一些问题。因为我足够高,所以我并不用穿特别高根的高跟鞋,所以我更轻松一些。我站着的时候,表情保持露出八颗牙的微笑,但精神总是游离的,在脑子里背单词,或者想事情,也不觉得浪费时间,反而很沉浸其中。
每次我都是跟同学说好,有事唤醒我就行,反正他们只需要一个排面,一个背景,一个会微笑弯腰鞠躬的工具人。我们这些礼仪小姐并不会真的把当成重要的人,于是我的游离让时间过得很快,沉浸的思考让我想清楚了过去很多事,比如在我已经没有任何家庭支持,也没有任何长辈可以给我指导。那么我就要当自己的父母,教养好自己,未来的路,我是需要全权对自己负责任的。我也更清楚,比起富贵,成功,快乐,幸福,风光这些极致的开心的感受,我更想追求的是过平静安宁的生活。因为极致的开心,风光的成就,背后需要极致的痛苦,煎熬进行交换。那么我宁可不要快乐,我要平静的生活!
海南的天气,总是很好的,大都是蓝天白云,风和日丽。街道上种了很多的椰子树,紫荆花,三角梅,一片生机勃勃,热情洋溢。我当礼仪小姐,经常站在酒店/景区门口,看着周围的人来人往,男男女女笑笑闹闹,大人拉着孩子逛,给孩子挑选衣服,买吃的。学生们三两成群,笑着闹着,就觉得生活还是非常美好的。
忽然我就想起了初中课文里面的《论语》,《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一篇。明白为什么孔子的理想,是大人小孩出门游玩,晒太阳,去河里洗澡,吹风,唱着歌回家。而不是建立强大的军队,让百姓富足,或者修明礼乐,进行文化和文明的建设等等野心勃勃的壮志。
我想,我的理想和孔子是一样的,其他人大可以嘲笑我没有野心,不求上进,但这就是我的追求的理想生活。我当着礼仪小姐,脚不随意走动,也很酸。但是我觉得,现在,我的生活就非常好,接近于理想生活。
我可以养活自己,可以看书,学东西,有朋友,周末和节假日,我们可以一起去出游,更重要的是我的思想自由而平静。在这样的思考中,我站成一个微笑的木偶人,也都不觉得痛苦了。
大三这段时间,我过得很平静,我的舍友赵燕,也学了法语,我们都一起去上课,外教是法国人中年男人叫Ordine,他儿子跟我们差不多大,对学生就像对自己的孩子,十分亲切。Ordine独自在中国,周末会请同学们一起去他公寓,他做意大利面和鳕鱼给我们吃。Ordine英语和中文都不太行,中文就是靠平时跟学生或者跟海南本地的酒友学的,基本停留在打招呼,买东西,说便宜点的基础上。因此我们交流只能用简单的中文和法语,这也促使我更积极去学法语。
Ordine对于中国文化很感兴趣,给他讲过后羿射日,嫦娥奔月等传说故事。我跟他关系挺好,我也曾经教他广西民歌《山歌好比春江水》,我一个个地给歌词标上拼音,然后他在校庆会演唱。因为英语词汇和法语词汇联系紧密,我英语底子好,跟外教相处时间多,所以我学法语比较快。”
但是她同样吐槽法语确实很变态啊,比英语难学多了!
“首先名词都要分阴阳性,阳性用le ,女性用la 比如海是女的, La mer,墙是男的,Le mur,床是男的,Le lit,桌子是女的,La table。此外形容词也要根据修饰的主语,进行改变,比如女人漂亮要用 belle ,男人漂亮用bel 。而且都只能死记硬背,没有确定的规律。
比如数字更变态,法语七十是六十加十 Soixante - dix,八十是四个二十 Quatre - vingts,九十九是四个二十加十加九Quatre - vingt - dix - neuf。简直有大病,就不能专门发明七十 八十 九十这样的词语吗?一个数字本身都要用加法乘法的。
我曾经为了练好法语数字,在打饭的途中,边走边用法语数步数,走一步念一个数字。遇到不会的,就停在原处苦想。从宿舍到食堂,几百米的距离,我走了三四十分钟,到食堂都差点没饭吃了,因为总是容易卡住,别人看我拿着饭盒站在原地,还以为我发癫!都投来异样的眼光,好在我不理会这些。
更难的是法语的语法,语法至少比英语至少难五倍。时代和动词变位,真的会学到哭,都要死记硬背。
我法语和英语同时学的时候,会混乱,很多单词相似,但是读音不同。至今,voyage这个单词,我也只会念法语的读音。
好在我兴趣很高,我学了很多法语歌,看了很多法语电影。周末没事就会找外教Ordine聊天,约他出去逛逛,顺便练习口语,他想学中文,我想练法语,完美!”
这期间一切都顺利,她还告诉了我两个小事。
“一个是同学丢钱后找回钱的事。事情发生在夜里十一点多,我散打社团的有个关系不错的女同学,丢了一百元纸币。海南风大,路灯昏暗,钱不知被吹到了哪里,而且时间较晚,就问我是否可以帮忙找找。
值得一提的是这是2013年,100元还是很值钱的。
于是我说行,带着手电筒下楼去了。丢钱的地方在学校的小路边,树影婆娑,灯光比较昏暗,照在树上,透着绿光。我们用手机照明,在那条路来回寻找。女同学说钱刚从ATM取的新钱,放口袋里,走上这条路前,摸过口袋,钱在,但是走完这段路,钱就没了。因此一定丢在这条路上了。可是海南夜晚都是四五级的大风,我们一寸寸的找完这条路,寻不见,只能继续扩大范围,来来回回找了四十多分钟,依旧找不到。我们都很失望,也晚了,打算离开。这时候,几个身穿老头衫,拖鞋的,民工打扮的男人们走过来,问我们在找什么?
我们看小路旁边搭着民工集装箱板房,他们应该是住在里面的,因为学校有小型工程在建设。于是我放心多了说,‘我们在找钱,我同学,在这条路上丢了一百元。’
男人们说,那确实要好好找找,一百元,是你们一个星期的伙食呢?然后其中一个男人说,你们电筒太小了,不够亮,我去宿舍拿更亮的给你们。于是他进了那个集装箱片区,拿了三个电筒非常大的老式手电筒过来,是银色金属的,分给了我一个,丢钱的同学一个,他自己也拿一个。手电筒一拧,就亮了强光。有了新电筒,队伍又壮大了,于是我们又一寸寸地,从头到尾,并且扩大范围,找了两遍,依然没找到钱。
同学失望的说,说算了,我们来回找了十几遍了,应该是风吹走了,晚上太黑,找不到的。
那个农民工男人说,别啊,你们学生不挣钱,一百块是你们一个星期的生活费呢,我们再找一遍吧。我们照办,但依旧无果。
这时候,已经十二点多了,夜太深了。丢钱的女生说,算了,我们尽力了,明天大家还有课,都回去吧。
于是我把手电筒还给他们,向他们道谢说:“谢谢你们的手电筒,谢谢你们这么晚帮忙找,钱应该是找不到了,我们明天有课,就不再找了,我们要回去睡觉了。”
有个农民工大叔说:“对啊,十二点半了,你们去睡吧,这样你留一个手机号码给我吧,我们还不睡,再帮你找找看,如果找到了,就打电话给你。”
此时,我其实对于找到钱,已经不报希望了,但是看他们坚持,就留了我的手机号。
我上楼刚洗漱完,爬上床打算睡了,就听到手机响了,电话那边男人说:“小妹,那一百块找到了,你来拿吧!”
我于是立刻趴下床,打算过去,惊醒了舍友,她们问我,怎么有男人的声音,这么晚,叫你去干嘛?
我说:“我朋友丢钱了,被路旁边住的农民工找到了,我去拿。”
舍友说:“大半夜,一群男人叫你拿钱,怕是不安好心,你别去了,反正钱不是你丢的。现在一点多了,你别冒险,谁知道这些农民工是什么样的人,太不安全了。”
其他人也附和说不安全,不是你的钱,要不你让那个丢钱的女孩去拿好了。
我说:“他们刚刚都借了手电筒帮我们找了很久。我相信他们不是坏人,别看不起农民工啊!而且他们住的地方,就在校园里,不会有危险的。”
于是我不管她们直接下楼,到了地方,还是那三个男人,其中一个把纸币递给我说:“喏,我们找到了,你带回去给你朋友吧!”
我接过钱,说:“太谢谢了!你们是在哪里找到的呢?”
那个男人随手一指说:“就那儿,你快回去说吧,我们也休息去了。”于是就都回了集装箱房区,关了大门。
我喊道:“哦,好,那谢谢啊!我等下把她交给他,晚安!”
我电话把朋友叫下来,把钱交给她,她说真太谢谢了。我说是那几个大叔找到的,不用谢我。
我回到宿舍,舍友问我如何了,我说事情顺利解决了,没有坏人,我拿到钱,已经把钱给朋友了。
“那是你比较幸运,下次遇到这种事,你还是不要去了。”
“就因为他们是农民工吗?”我问“这是偏见啊!”
“就算我们是有偏见吧,晚了,都睡吧!”
我有点忿忿不平躺下,为舍友们的偏见。为什么事实已经证明了他们是好人,为什么她们依然不愿意改变观念,承认自己错了呢?
但是后来我躺着,越想,越来越觉得不对,事实可能不是这样的。
钱不是他们找到的,而是他们送给我朋友的。
首先,他们对于这一百元的看重,超过了我,也超过了丢钱的朋友。他们反复再说,我们是学生不挣钱,一百元是学生一周的伙食费,太重要了,不能丢。
其次,这一百多米的路,我们几个人反反复复找了几十遍,包括那个男人指的那块地方,我们也找过很多遍。虽然说天黑,但是如果钱在那里,我们之前不可能找不到。
排除所有的不可能,那么答案呼之欲出:我回去后,他们并没有找到钱,但是他们讨论了一会儿,得出的结论就是为了让同学不难受,装作找到钱,送给她。而这个讨论时间,刚好就够他们找一遍,和讨论完下决定。
第二天,我定了一个五点多的闹钟,天刚蒙蒙亮,我就再去找了两遍,没找到钱。我站在他们的宿舍门口,没有勇气去敲工地的门,毕竟一个女学生,大早上去敲工地的门,喊一群男人出来谈话,会被其他同学看到,这太怪了。于是我转身就回宿舍了。
我把这个推论跟舍友讲,她们依然不信,不觉得农民工有那么好心,可能就是别人运气好找到了而已,所以我早上才找不到钱。而且说钱已经给朋友了,难道你能拿回来还吗?
我是不能把钱要回来的,不管钱是捡到的,还是送的,都是他们的一片心意,是他们对大学生的爱护之心。
我想了一天,还是把这个推论告诉了丢钱的朋友,毕竟她是受益人。她听后,也觉得是他们送的,而不是后面找到的。此时,这一百已经充进饭卡了,所以她也都默默地说了声谢谢,并没有做更多。
几天后,那个工地移动房区就不见了,应该是工程完工,他们都离开了。我曾发短信给他确认,没有得到回复。之后,我每次走过那条路,看到那片空地,心里都有点空落落的,为那个无法确认的真相,为那群经常被偏见误解的人们。我不记得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脸,它也成了我的一个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