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一样的女孩》夏天的大橘猫

17、我的打工经历三

　　我看着满天星辰，天马行空的想了很多，我看着星光可能是30万年前的星星，它现在可能早已不见了。我们的地球也是如此，它可能终究消亡。而人类本身之于地球，就更短暂和渺小。我甚至猜想，我们这一批人类可能不是地球上的第一批。人类可能是不停进化出来，又死亡，再进化出来，再死亡。人类最终也会像恐龙一样，成为地球的一层壳。而我之于星空，之地球是多么渺小。我出生，死亡，然后被世人遗忘，留不下一丝痕迹，这才是真实将会发生的事情。我越想越深，感觉头顶的星空就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将我吸了进去。我陷入无限的黑暗的恐惧里，四周围黑洞洞的，没有一丝光亮。这里没有时间，我看不到过去和未来，只有永远的黑暗和虚无。我越来越惊慌害怕，身体都颤抖起来，我被吞没在这个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看不到出口，也爬不出来。这样的漂浮不知道多久，我想跑，但是踩不到地上，没有重力，根本跑不掉，我又试着摆动双臂，像游泳一样，却依旧无法掌握方向。我急的满头是汗，用尽所有的方法，想要逃离，却无济于事，于是我放弃挣扎，闭着眼，直挺挺躺着，随波逐流。心想，我被卷到什么地方，那就什么地方吧。

　　我不知道这样漂泊了多久，忽然听到一声猫叫，我疑惑道，这里是太空，是黑洞，怎么会有猫？我仔细听，确实又有猫叫。我的脑子开始疯狂转动，如果猫叫是真的，那么黑洞就是假的，那么我在哪里？我必定在梦里，才能有这些不科学的体验。我开始不停地跟自己说，“谭笑，你在梦里，醒过来，赶紧醒过来，加油，谭笑，醒过来……”我开始努力叫醒自己，试图晃动自己的身体和手脚，摆脱黑洞的恐怖感受。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睁开了眼睛，眼前依旧是漫天星空和一轮弯月。我缓了缓，才慢慢坐起来，摸了一下额头，一手的冷汗。我居然睡着了，做了这么一个梦，梦里的惊恐和无措感觉都围绕着我。我想死亡就是这种感觉吧，无尽的黑暗，无边的空虚，一切都没有了意义。我不敢在直视星空，就拿着椅子逃回房间。我又去洗了个澡，才感觉好了一些，定住了心神。看看时间，我也才睡了一个多小时而已。而我梦里的思考和感觉，漫长的像度过了一生，好像我目睹和感受了自己死亡。我拉上窗帘，遮蔽月光，让自己不要再想了，好好睡觉。可是总是睡不着，总是会想到死亡这个话题。我看过很多的书，也曾在辩论的时候跟人说起，“死亡就是自然的过程，跟花开花落，草长莺飞，树木凋零，没有差别。是自然之道，不需要去恐惧。”而我在梦里，真实的感受，却是无边的恐惧和无措。人啊，果然不能想像超过自身经验的东西。我接着想，如果我是必须死的，那么我将如何过完自己的一生。如果我死后所有一切都成灰烬，甚至灰烬都不被留下，那我的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留下点什么吗？No，留不下的，物理学的定义说过，万物都会消亡，人类都会死去，甚至整个人类文明，甚至整个地球。长远的看，人想留下点什么，最后都将是什么都留不下的，要留下点什么证明自我，是没有意义的，只能说是人的一个执念。人类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总要给自己的存在，自己的所作所为给来找一个意义。我也是如此，我活着是为什么呢？如果什么都留不下，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如果什么都会消亡，那什么才是真实的存在呢？我忽然陷入一种巨大的虚无中。

　　我又扯开窗帘，让月光洒在我的床头和手臂上，我看着月光，此时此刻的月光，总是真实的。也许我不需要着急去选择人生意义的答案。我一生还有那么长，我可以慢慢地思考和寻找。就这样，我的心重新安定下来，很快的睡着了。

　　第二天，生物钟还是叫醒了我，我开车送小鱼送进工厂的路上跟她说“我生理期要到了，痛经很严重，不合适再在冷库工作，打算离开了。”

　　“哦，你走了也好，这里太辛苦了，只是你走了，我说话的人都没了。”小鱼很不舍得说，“其实我们刚认识两天，我就知道你跟我情况是不一样的，你英语那么好，懂的东西那么多，行为举止根本不像个穷人。你能熬这么久，已经出乎我意料了，还天天跟我吃一锅乱炖！”

　　“小鱼，你真聪明又努力。你以后生活肯定会变好的，你家也是。我走之后，你可以试试多跟外国人说话，不要把自己活成干活的机器，你英语一直都有在进步的，自信一点，多跟人交流英语才会变得更好。我房间钥匙给你，下班后里面东西，什么对你有用你就都拿走吧。我把餐费放在桌子抽屉里，这些天谢谢你照顾我，另外认识你很开心。”

　　看着小鱼穿戴好，走进冷库之后，很感慨命运的神奇。同是中国人，在异国他乡的工厂相遇，相处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下次我们什么时候能见，或者永远都不会再见。我跟主管说好，要离开。主管说，现在没法给我算清工资，需要等几天，我说没关系，于是我留下邮箱和手机号码确认了卡号就离开了，往我的别墅开去。路过一家大型超市，想起小鱼那瘦瘦小小的像未成年人的模样，十二个小时的体力活，没有蛋白质真的不行。

　　我就下车找人问，得知超市可以叫合作的司机送货，但是需要加配送费的时候。我毫不犹豫的说好，就去选产品了，想着小鱼这个工作，要做两个月，就买了一些食物，各种牛肉，猪肉，鱼肉，鸡肉，培根，午餐肉的罐头，她煮炖菜比较方便。另外再挑了一些水果蔬菜，还有保暖透气的衣服和新雨鞋。安排好送货地址，开了两个多小时，到了家。我洗个澡，就躺床上休息了，真的太累了。

　　我才看手机，收到了小鱼非常诚挚的感谢，说以后她富贵了，一定也会送我很多礼物的。

　　我回复说，不用客气，也感谢她的照顾，都是缘分使然，也希望她以后都能幸运，然后大富大贵。

　　之后，我生理期就到了，这次格外难熬，腹部下坠胀痛，仿佛肠子搅在一起。不知道是不是在冷库工作太久的缘故，我给自己泡了杯红糖水。到了下午，情况好点了的时候，想到小鱼，又去药店买了些基础的药品，止疼药，活络油，云南白药，创口贴之类，寄给小鱼。做完这个，因为是假期，其它的同学，要么回国了，要么去打工了，或者旅游去了，我就一个人又回家躺着。刚开始的前两天，耳朵里似乎还可以听到工厂机器的轰鸣声。凌晨会惊醒，但是工作迟到，开灯后，清醒过来，才会想起，已经回家了，不用上班杀鱼剥虾，切鱿鱼了，整个人恍恍惚惚的。

　　到了第五天，卡里收到了工厂的薪水，2500澳元，这就是我工作20天的收入了，真惨啊！不够我之前一趟5天的旅游花费了。我会一辈子都不要再剥虾。多么廉价啊，看来我靠干体力活工作，一定会饿死自己，还是要更尽心去读书，毕业后去干脑力活儿。

　　人的调节力是巨大的，一周后，我恢复了之前的作息和生活，想起来工厂的生活，觉得恍如隔世了。只是养成了，每次去超市采购的时候，都会去对比价格的习惯。之前，一盒食物是8刀还是十刀，在我看来没啥差别。现在差别很多，是剥完一篮子虾的价格。这二十多天的生活，也基本解答了我的疑惑，环境造就人，人是很难对抗环境的影响。工人在进厂后，经历如此长时间和高强度的工作，人交出了□□的同时，也一起交出了灵魂。身体疲惫痛苦的同时，灵魂和精神也会空虚和麻木。这样的条件下，思想只会增加痛苦，人的保护机制会教人避免思考，从而避免自己把手伸进机器，或者走向马路上的车流中，以伤害自我的方式去结束这种生活。而排解痛苦的方法居然是靠着动物本能。比如只有在吃，喝，睡，消费，买买买，或者发泄身体欲望等时候，才觉得自己像个人。这是多么大的悲哀！在□□如此疲惫和心理麻木的时候，人是很难做到延迟满足。

　　而只有极少拥有坚定信念数的人，才能保持希望，不让灵魂变得麻木，在见缝插针的时间里，保持思考和学习。这一点上，小鱼，绝对是个强者，我自愧不如。她依然还在听英语播客，也会在休息时候，问我某个单词什么意思，或者某句话应该怎么表达。她有两本笔记本，一本用来记账，记录着她的各种生活开支，和打工收入，包括给家里寄的钱，非常详细。另一本用来学习，记录着她做过什么工作，遇到什么人，工作的要点是什么，和每天学到的英语单词，句子等。小鱼肯定会越来越好的，就像叶鹰一样。强大的人，是努力寻求改变，积极突破困境的人，而个人是难以改变环境的，那就改变自己，换一个更好的环境。

　　时光飞逝，第二个农场的工作又要开始了。我纠结无比，一方面觉得自己的疑惑有了解答，我也有了打工的经验和感受，没必要再让自己受苦；一方面又觉得，中途放弃工作，丢盔卸甲跑回来，太过狼狈，像个逃兵，真的有点丢脸，不知道会不会被甘娜嘲笑。同时心里也好奇，其它的工作也会如此折磨人吗？挣扎思考了一天，还是开车去了农场。

　　可能是我有了经验，并且做好了思想准备，或者是不在冷库工作等众多原因，这次我适应更快了。这次我有准备，带了合适工作的衣服，药品，鞋子，很多罐头，饮料。这次是工厂依旧是鸟不拉屎的偏僻地方，铁皮工厂间，充满着巨大的机器轰鸣声是做农产品的。主要产品有土豆，西瓜，洋葱，胡萝卜之类的。我分到了分拣洋葱的活。工作时间是早七点，到晚七点半，中午午餐半小时和熟悉的三明治，上午下午各有十五分钟的smoke time。我需要站在传送带前面把传过来的洋葱，差的，坏的挑出来，放到地上的大框里，还有每天下班时候打扫工厂，每周一个大扫除。我每天都灰头土脸的，就是脸和鼻子都黑黑的，每天都会吸入很多灰尘，然后头发和头发里面都脏脏的。同时，我看到很多虫子，有像蚊子一样密密麻麻在空中飞的，也有在土里挪动长尾巴的，和腐烂洋葱，比较恶心。总体来说，这份工作难度低，时间长，强度大，每天肩颈，腰，和腿脚都非常酸痛，需要大量时间恢复。我这次带了药品，肩颈很酸痛的时候，就用上活络油和云南白药。没有人帮我做饭，我就自己煮面，毕竟看小鱼煮了那么多次，或者订披萨。这边午餐有用集装箱改成的食堂，每次吃饭时旁边会聚集很多野猫。我每次都喜欢给它们投喂罐头，然后就可以快乐撸猫，看猫猫们为了争抢食物大打出手，再不停劝架。这算我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光了。然而下班时间晚，我看不到美丽的夕阳，算是一个遗憾，每次都摸黑开车回家。这次的我做完了一个整整月，拿到的工资翻倍了，我也觉得自己长大了，变强了。我小时候看到的，并不是整个世界，也不是真相。我更加确认了，人穷不是因为懒或者蠢。贫困不单是个人的问题，而是一个社会问题，是跟很多因素有关，比如原生家庭条件，所受教育，个人的经历，社会文化，甚至国家法律保障和分配制度等等因素息息相关的。而比贫困更可怕的事情是失去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