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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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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醒来的时候,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被窝里真是温暖啊。屋子里照例是昏暗的灯光。床顶上还是一样的蓝白格子的塑料布,平铺在木架子上,挡灰尘。
嘉文和奶奶坐在火炉边,在搅着什么东西,哗哗地响。
“这个粥看起来好好吃哟,奶奶。”窦嘉文的声音。
“你们小孩子就是这样,看到什么都觉得好吃,真正要你们吃,又说没味道。”奶奶慢悠悠地道。
“奶奶,小小会不会死啊?”
“别胡说。就是给风吹了,受了点惊吓。哪里那么容易就死了。”奶奶叹了口气:“你们今后都要听话,不要再惹你爸爸生气了。今天你爸爸打人的厉害,都看见了吧?”
“我是第一次看爸爸发这么大的脾气。”
“一家人到底还是要和和睦睦的过日子,经常打闹,不会顺利。”
小小摇一摇头,晕得厉害,身上到处都疼。把手从被窝里拿出来,放到眼前。两只手肿的跟馒头似的,手背上和手腕上尽是竹鞭子留下的红印记。小小看着那些伤痕,回想起白天发生的一切,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眼泪一出来,鼻子就不通气。张嘴呼吸的声音很大,惊动了奶奶和嘉文。
奶奶一歪一歪地走到床前来,一手把蚊帐轻轻地往床头拉,卡在支架后面。昏黄的灯光照在奶奶瘦长的脸上,从眼角到下颌,尽是褶子。奶□□上缠着青布。窦家寨的老年人们都喜欢把柔软的长布匹缠在头上,大约是为了给头部保暖。穿着火红衣服的嘉文站在奶奶身后。
“醒了?”奶奶看着小小,轻柔问道,那声音特别温暖,是奶奶少有的口气。“这一天冷风吹的,就是大人也受不住,何况小孩子家。加上还多少淋了点毛毛雨。你听,现在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滴滴答答的响。”
小小什么也没听见。
“我熬了粥,吃点东西才有力气。”奶奶刚说完,嘉文就转身去把火炉上的粥端来。
小小想说不吃,可是一听到粥,肚子就不听使唤地咕咕乱叫。费力坐起来,整个人飘得厉害,背上,手上,腿肚子上,到处都疼。她不敢靠着床头,她知道背部一旦粘着什么东西,就是疼。肿着的手从奶奶手里接过粥碗,有点拿不稳。奶奶想亲自喂给她吃,小小摇摇头,忍着痛端着粥碗,一勺一勺地往嘴里送。那粥,真好喝啊!那是小小有记忆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奶奶和嘉文并排站在床边,奶奶双手背在身后,嘉文双手放在衣服兜里。两人静静地看着小小。吃完一碗,奶奶问还要不要,小小点点头。一共吃了三碗。奶奶笑了,说到底是孩子,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吃得多才长得快。
吃完粥,小小小心翼翼地躺下。
窦宗升推门进来,叫了一声:“老妈。”
“醒过来了,吃了三大碗粥,肯定是饿厉害了!你去睡觉吧,没事了。”奶奶爽朗地笑。
“醒过来了就好,不然我还得到镇上去找杨医生看看。把人打死要犯法的呢!”窦宗升也笑。宗升说话有点绕,晚饭的时候又喝了两口酒,一是为消气,二是为壮胆。
小小心想,自己已经晕过去了,离死不远了,而亲爱的爸爸却还有心情喝酒。一边想心里止不住的心酸,又是生气,眼泪无声地往外淌。曾经父亲在她心里仅存那点好感,消失了。她真希望离开这个家,不要在这个家生活。
她来到这个家才两年半。她以前的那个家,在泥湾村,离窦家寨很远,翻山越岭的,走路要走半天。泥湾村的家里有爸爸妈妈,有两个哥哥。爸爸叫窦宗举,妈妈叫刘焕先,大哥叫窦嘉明,二哥叫窦嘉亮。虽然已经过了好几代,但是泥湾村的窦家跟窦家寨的窦家是同一个祖先,是亲的。这边的父母叫那边的爸爸妈妈大哥大嫂。小小想着,好像就看见了泥湾村爸爸妈妈大哥二哥的脸在眼前浮现,他们那样亲切,那样温柔。在她的记忆里,泥湾村的父母从未打过她,连重话都没说过她一句。那时候她所做的一切,他们都是赞许的,鼓励的。她说要剪跟二哥一样的短发,妈妈欣然应允,带着她去找了村里会理发的周三娘剪了男子头,回到家,在爸爸面前现学电视上的模特走了两个来回,问他好看不好看。爸爸笑得眼睛眯成两条线,一叠声的说好看,还说:“咱们家小小就是个假小子!”
她想起妈妈每天早上给她洗脸梳头,炒鸡蛋饭给她做早餐。然后她便跟在二哥后面上山去放牛。哎,二哥轻轻一跃就上坡上坎的身姿真潇洒,见小小跟不上,他就又折返身来,跳下土坎,把小小抱上去。小小最喜欢二哥,二哥也喜欢小小。两兄妹好得形影不离。有时候连大哥窦嘉明都说他们:“就跟穿了连裆裤似的,一个离不得一个!”小小和二哥就笑,朝大哥做鬼脸,爸爸妈妈在一边看着,幸福得笑。二哥人高高瘦瘦的,皮肤很白。村子里的人都说,他们两兄妹弄反了,应该小小是男孩子,二哥是女孩儿的。不知道那些人在说这样的话的时候,知不知道小小本来不是他们家亲生的呢。
就算是小小犯了错——比如把鸡窝里在下蛋的母鸡赶跑,跟村子里的小朋友打架,偷偷爬树结果从树上摔下来——爸爸妈妈和哥哥们从不责怪她,反而是怕她吓着了,摔坏了,百般的哄她开心。她是幸福的,幸福得像个公主。每天嘻嘻哈哈的跑进跑出,家人都说她是家里的开心果,鬼精灵。
小小叹口气,那一家人,真的太好太好了,要是能跟他们生活一辈子,就好了!
可自从来到窦家寨以后,两边的爸爸妈妈都要求她改口叫那边的爸爸妈妈为伯父伯母。她觉得伤心,不愿意改口,可是经不住大人们几次三番的纠正,她不得不从此叫他们伯父伯母。她很伤感,觉得心爱的东西不见了,自己也被迫着长大。
在房子另一头的卧室里,窦宗升也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他这一次对女儿下手还是太重了,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那还怎么了得!可能是多喝了几杯酒,掌握不了火候。当时也真是生气啊,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这样不听话,以后指不定要惹出什么祸来。都怪泥湾村的大哥大嫂太过宠爱小小了,他们总是想着小小不是亲生的,不敢打,不敢使劲的教育,如今造成了这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成天野叉叉的性格。
妻子文忠慧对小小不感兴趣,左右看不顺眼。他能够理解,他们当初一心以为小小可能是个儿子,东躲西藏的生下来了,结果是个女儿。忠慧本来可以转正做正式老师的,就因为躲着生了小小,被人告发,工作就彻底被解除了,只得回家种庄稼。这对忠慧的打击何等的大,窦宗升都能理解。假如当时没有生下小小,那么他们两口子就是窦家寨里唯一领工资吃饭的人,多少人会羡慕他们,单单对于文忠慧而言,教书比种地可是轻松不少……说不定他们早就到长安镇上买了房子了……他因为理解文忠慧,所以不能要求她做出多大的改变。他觉得她们说到底是母女,这是割舍不断的血缘亲情,总会好的,只不过是需要时间而已。
其实就算他想批评忠慧,说她不关心自己的女儿,也只是空有想法而已,绝对不敢说出口的。尤其是农活特别忙的时候,他尤其不敢面对文忠慧。当初是他坚持要再生一个的。
回过头一想小小,这样小年纪的一个女孩子,为什么就这样固执,这样不听话呢?自从来到这个家,打过多次,也耐心的说教过多回,可她就是改不了。公正地说,她是三个孩子中最聪明的一个,不光是在学习上成绩优异,各方面都可以说是出类拔萃的。反应敏捷,口齿伶俐。寨子里大人们拿她开玩笑,说她是送出去养的女儿时,她理直气壮应对的那份神气,叫多少大人下不来台?
伶牙俐齿有时候是好事,但是常常这样,就不好了。也不知道她这样的性格以后会怎么样。哎,都怪他们把她送出去养,从小背着个没有亲爹亲妈的名声,估计才形成她这样倔强,反叛的性格。
窦宗升轻轻地一翻身,怕吵醒已经睡着的文忠慧,一只手支在脑袋下,不禁想起第一次在泥湾村见识窦小小发飙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