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回首 不复当年》顾不顾

11、第十一章

　　昨日夙瑶接到太清真人的诏令，要准备一曲舞。想着自己的屋子小了些，便央太清真人把思返谷辟给了自己。哪知道玄霄消息闭塞，竟误闯了。这还没什么，只是云天青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竟然也闯进来，平白坏了自己好事。幸好玄霄最后主动将夙瑶背回去，总算有个善果。

　　夙瑶闷闷不乐地朝琼华宫走，两旁的弟子们纷纷行礼，“夙瑶师姐。”

　　夙瑶点点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口气已是十分不善。

　　“我是想问掌门修炼双剑是怎么一回事。”云天青一脸天真。

　　“胡闹！还不回去！”正巧遇上玄震出来。

　　自从玄震暗恋太清一事让夙瑶知晓，两人的关系就一直不尴不尬的。这会儿夙瑶见了玄震，立即噤声。

　　“师妹为何一大早就跟小师弟置气？”玄震倒是坦然得很。

　　“只是教训两句。”夙瑶没好气道。

　　玄震笑呵呵地问道：“天青师弟，你来是做什么？”

　　“我只是想问问掌门修炼双剑的事……”玄震的脸色变了变，云天青没有发觉，顾自说下去：“为什么要夙玉师妹和玄霄师兄一起修炼呢？莫不是……要采阴补阳？”

　　玄震倒是不以为意，云天青语出惊人的时候多了，可夙瑶却是白了脸。

　　“这修炼双剑的事情，掌门还没有宗炼师叔清楚。”玄震挂着笑，温和道：“师弟不如去问问宗炼师叔。”

　　“还是算了吧，宗炼师叔喜欢拉人打麻雀。”云天青一脸沮丧，“我哪有那份闲钱。”

　　夙瑶在心里记下，对玄震道：“夙瑶忽然间想起还有事要做……师妹先告退了。”便匆匆离开，向着清风涧走去。

　　按照夙瑶跟琼华派那些长老相处十余年所得出的结论来看，云天青说的不无道理。但具体情形，还是去问宗炼比较可靠。

　　过清风涧，须得穿过醉花荫。

　　刚踏入醉花荫，便听到一阵歌声。忽而丝丝入扣，哀婉不已。忽而直冲云霄，嘹亮悦耳。听了不多时，夙瑶便有种惺惺相惜之感。

　　那歌声停了停，随后是一段窸窸窣窣的谈话声。未及，歌声又响了起来。

　　“杳杳灵凤，绵绵长归。悠悠我思，永与愿违。万劫无期，何时来飞？”

　　夙瑶自小被教授琴棋书画，歌艺自然不会落下。昆仑的人，嗓音大多粗犷豪迈，独夙瑶音域宽广，对付起旋律来游刃有余。太清真人见她嗓子好，在这方面也多留心，各地的乐章也搜罗了些，给她闲时无聊做消遣。

　　夙瑶清楚，这首歌出自《云笈七签》卷一百一，是灵风与王女的故事，想来唱这歌的人定是希望自己能与所爱的人在一起。夙瑶如此作想，对唱歌的人也添了几分好奇。

　　拂开花枝，夙玉便便见到两年前刚入门的夙玉和那个她朝思暮想的人。如同以往，夙瑶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着，偷偷观望着玄霄。

　　玄霄疑惑道：“……万劫无期，何时来飞？同门两年，我却不知夙玉你也擅歌赋。”

　　夙玉浅笑道：“夙玉哪里会，这不过是源自书中的一个故事，倒让师兄你见笑了。”

　　“哦？是怎样的故事，竟会如此伤情？”

　　夙玉垂眼，满脸的忧戚，“道经有云，西方卫罗国蓄有一只灵凤，能化人形。王有长女，字曰配瑛，十分怜爱这只凤凰。数年之后，王女忽而有胎，王觉得古怪，怒而斩下凤头，埋于长林丘中。王女伤心不已，不久之后，诞下一名女婴，女婴落地能言，反而很得王的喜爱。那以后许多年，王女一直郁郁寡欢，某日天降大雪，王女因为思忆灵凤，来到长林丘中，唱起歌来……”

　　玄霄似乎也感受到了故事的哀伤，皱起眉头。

　　夙瑶不免要佩服夙玉讲故事的功力，分明自己已听过百遍，此刻听来倒是伤情得很。

　　夙玉抬眼，看着玄霄一字一顿道：“或许是歌声太过悲戚，感动了天地，灵凤竟死而复生，带着王女一同飞入云端……好在这个故事总算善始善终，也不负这对有情人了。”

　　玄霄随口道：“……莫非，在夙玉的心中，也是思念着谁？”

　　夙玉吃了一惊，忙低下头。“哪里……我不过是见这些凤凰花开得绚丽，便想到了那个关于凤凰的传说。”慌乱地看了看玄霄，立即收起目光，解释道：“平日若是练功累了，我就来这儿看看花，总觉得心中会平静许多，只可惜不能常来……”

　　在一旁观望的夙瑶也明白个中玄机了，立即盯上玄霄，准备随时站出来阻止他们。

　　玄霄一板一眼道：“为何不能常来？你不必过于顾忌与我修炼双剑之事，虽然眼下我的进境暂时比你快上一些，但是你不可急功躁进，反会欲速则不达。”

　　夙瑶听了甚是满意，哪知玄霄又补上一句，“你若是喜欢，日后我也可以陪你一同来赏花……”

　　“真的吗，师兄？你愿意和我一起来看凤凰花？”夙玉眼睛一亮，又高兴起来，道：“我还以为……师兄除去练功之外，唯一喜爱的便是夜观星空”

　　夙瑶暗道：原来玄霄喜欢夜观星空。自己跟他同门十余年，竟然这都不知道。想及此处，夙瑶不免有些泄气。

　　殊不知，玄霄正是因为难以忍受云天青的不断骚扰，趁着半夜云天青熟睡之时，跑出来静坐。被弟子看到，未免失了面子，随口胡诌的夜观星空。这下夙玉提起，便道：“天悬银河、繁星灿烂，自然令人望之胸中开阔，不过此地风光秀丽，我也十分喜爱，我们便约好了，闲暇时若有兴致，就来此赏花。”

　　“……嗯，师兄，说好了，一言为定”尽管玄霄不明就里，但这个回答仍是让夙玉欣喜若狂。

　　玄霄认真道：“一言为定”

　　夙瑶见玄霄答应下，心头火起。施施然走出来，皮笑肉不笑道：“两位竟有如此闲情？”

　　玄霄与夙玉赶紧行礼，“夙瑶师姐。”

　　“玄霄师弟，既然你这么闲，不如陪师姐切磋一下？”夙瑶少有的失去理智，也没有思考跟玄霄的实力差距，贸然提出。

　　“这……”玄霄实在不想跟夙瑶动手。也是他错，他不该轻薄了夙瑶，弄得夙瑶回来报仇。可她输是肯定的，迁怒于自己倒是其次，毕竟夙瑶现在应当已经恨透了他。看若是伤了她，别说那些长老了，连自己都不会放过自己。

　　“想必师弟一定会答应。”

　　“那还请师姐手下留情……”

　　玄霄话音未落，夙瑶已经一剑劈来。像她这么出招的，玄霄头一次见到。慌忙接了，实在纳闷她究竟是没学好招式还是出其不意。

　　夙瑶后退两步，手一扬，在空中打了几个秋千，迅速退出十几步。同时捏了个咒，将剑朝着射了出去。

　　玄霄拔剑一挡，轻轻松松震开飞来的剑锋。夙瑶凌空御剑，对了十几招后，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出醉花荫，来到太一宫前。

　　夙瑶见无路可逃，凌空而起，握住了长剑。向天一指，四肢舒展，一招剑啸九天破空而来。

　　尽管夙瑶灵力浅薄，招式也不熟练，但这招剑啸九天的威力不容小觑。

　　玄霄料不到夙瑶也有如此修为，原地划出天罡剑阵。

　　剑气相撞，两败俱伤。

　　夙瑶被强烈的剑气向后一推，攀上了一旁的大树。见玄霄又一次击来，双足一缠，倒吊了下来。在树上晃了一晃，向后一仰，长剑自下而上刺来。

　　玄霄闪身避过，一剑劈了夙瑶缠着的树枝。

　　夙瑶立即失重，向下跌去，下面便是一个水潭。

　　水潭并不深，可水潭中的水却是要从昆仑山巅倾泻而下……

　　玄霄正沉浸于方才的打斗中，待回过神来时夙瑶已经滑出水潭，跌落山崖。玄霄脑中一片空白，竟也跟着跳了下去。

　　夙瑶正在空中急速下落，连御剑也不会了。玄霄的情况也差不多，竟然把剑随手扔在了上面。

　　两人不断下落着，眼看就要到底，两人性命堪虞。玄霄捏了个诀，加快了自己下落的速度。接近夙瑶时，伸手抓住她的双臂，抱紧，一翻身将她移到自己的上方。

　　夙瑶错愕地看着他的所为，亦抓紧了他的衣领，把头埋在玄霄胸前。

　　玄霄扬眉轻笑，“别怕，我定会护你周全。”

　　淡淡的香气袭入鼻端，夙瑶莫名地感到心安。身下一震，便听到轰天巨响，料知已到了底。周围是四溅起的水壁，瞬间便聚拢来。

　　昆仑山高达千尺，玄霄入水时承受的冲击力又是两人的，莫不是有多年修为傍身，早已一命呜呼。这会见破开的水壁又倒灌，忙揽紧了夙瑶，一个旋身将她压在身下，又遭了一击。

　　这回任他修为有多深厚，也再捱不下去。渐渐松了手，随波逐流。

　　夙瑶尚算完好，水性亦还不错。见玄霄浮了上去便知不妙，立刻追上去。伸手抓着玄霄的衣角，死死攥住，倒将外衫扯了下来。夙瑶泄气地冒出出面，慢慢靠近玄霄，拦腰抱住，这才放心地往河岸边游

　　水势湍急，夙瑶带着一个人更是费力。在水中沉浮了几个时辰，才碰到河岸。将玄霄先推上岸，夙瑶不由后退几步。勉强攀住岸上的石头，可惜滑了些，非但没攀住，还将手划了道口子。

　　甩了甩手，夙瑶继续下潜了几米。估摸这河不深，一下便到了底。端坐在水底，借着水的浮力，猛地向上弹起，顿时跃出水面几米。在空中少了阻碍，夙瑶得心应手许多，瞬间便踏上了岸。

　　四处环顾，大致辨认的出这儿是月牙河谷。附近连民居都没有，只有险滩沙丘。

　　岸上的玄霄面色发白，被水泡得微微浮肿。夙瑶顾不得全身筋骨酸痛，抓住他的手腕，探了探脉，心下大惊。俯下身，尚能听得见呼吸，只是气若游丝，聊胜于无。把玄霄翻了个身，顺着脊骨探下，夙瑶不由面色一变——玄霄的脊骨几乎断了个干净。

　　身边也没有什么灵丹妙药，夙瑶唯一可以依仗的就是水灵珠。而水灵珠的功用，夙瑶不甚清楚，只是在她灵力不足的时候可以拿来补充一下。现下夙瑶能做的，只能是趁着玄霄未醒过来把骨头接上。

　　夙瑶足足忙了两个时辰，一直到天黑。在这两个时辰里，夙瑶把玄霄从上到下的骨头反反复复拆了又装装了又拆。总算完工了，听听心跳，竟然慢了不少，而且有放慢的趋势。

　　玄霄……该不会是……死了吧。

　　夙瑶又惊又急，看了看玄霄。脸依然是浮肿着，微微泛着粉红，嘴角上扬，睡颜恬静而安详。

　　死也要死得这么开心，果真是讨厌。

　　看着想着，越想越气苦，泪水不觉沁了出来。埋怨天埋怨地，最后埋怨到自己身上。刚开始只是喃喃自语，后面越说越伤情，不自觉高了一个音调，到最后就变成了嚎啕大哭。不知怎么回事，多年沉积下的哮喘也不再发了。

　　“……玄霄，你听到没有，不要睡，醒醒啊……我发誓，我再也不会找你打架了……我只是生气，不，是吃醋。我承认，我喜欢你，比喜欢玄震师兄更喜欢。我不是会随处找人倾诉的，我和你一同长大，早就视你为最亲的人，你就一点都感觉不到吗？看到你和夙玉在一起，我生气，我要教训教训你……我这么坏，你由得我去死好了，做什么跳下来，搭上自己的性命……”

　　夙瑶双眼通红，拍打着玄霄的衣襟。拍了一会儿，想想玄霄就是作了魂魄也是会疼的，何况而今还没死。心下愈发悲怮，忙收了手，拿出块帕子拧干了，帮玄霄擦脸。

　　“……玄霄，你醒过来，好不好？你醒过来，我不吃醋了。别说你和夙玉在一起了，就是你要断袖，要断子绝孙，我都不会再管你。你醒过来，我帮你把云天青赶出去，让夙玉和你住一起好不好？你醒过来，我发誓，我一定会帮你的。”

　　“……虽然我很想跟你生孩子……”夙瑶垂下眼，呜咽着，“……可是现在，我想你活过来……你活过来啊……”

　　“你不是说有你在就会护我周全的？”夙瑶停止了抽泣，冷静道：“现在你还没有死，你还在我身边。我要自杀，我会比你先死，我死在你面前。玄霄，你自诩一言九鼎，如今却要说话不算数。你说过要护我周全，但是却让我死在你面前。没错，你救了我，我这样做不厚道。但你清楚，我夙瑶从来不是一个好人。”

　　夙瑶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化出手刀削去一半。石头的边沿锋利，用右手握紧了，合上双眼，银牙一咬，抬起了手。

　　你爱我，我无意错过。惟愿同年同日共赴泥犁，在那三途岸边，续这一生未了缘。

　　你护我，我无以为报。但求在这黄泉路上，我能先你一步，为你在这幽冥鬼府引路。

　　我爱你，你恍然不觉。只盼在十殿阎罗之前，你能看清我的心意，不再退却。

　　我欠你，你一笑处之。流连于火宅，只会让我欠你更多。或许入了轮回，我才能还你。

　　玄霄，你爱我，你护我，我爱你，可我却欠了你……

　　既然已经欠了你这么多，也不在乎多一点。

　　夙瑶高高抬起手，不过数寸，已隔了半截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