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祂》诗酒田园

1、进山

　　深夜，蜿蜒曲折的山路上，一辆深红的客运轿车正摇摇晃晃的行驶着。

　　山路颠簸，司机看着路两旁忽闪而过的大树，白天里看着生机勃勃的大树，晚上却如此吓人，尤其道路上没有路灯，前方的路就像是不见深渊的巨口，仿佛要将他们整张车一口吞下。

　　司机轻咳了声，手不安的抓紧了方向盘，从后视镜偷瞄了眼后座，那个年轻人从上车就一直没吭声。

　　如果是平时就算了，但这么吓人的环境，太安静了更不安。

　　“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胆子大，这封龙村可是鬼村，进去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出来，二十年前政府下令封村，就再没人进去过了，你好端端的去那干嘛? ”

　　后座依旧没有吭声。

　　司机忍不住抿着嘴，过了县城，往西走二十里才到封龙村，这里连水泥路都没修，只有人走出来的土路，要不是客人开价高地离谱，他怎么都不肯接这趟单。

　　坐在后座上的祝游，不断往手上缠着绷带，整个左手被他缠地密不透风，他的左手似乎有点问题，手上缠了不知道多少层绑带，一点不显胖，透过缝隙，能看到森森白骨。

　　他给绷带打上结，眼睛扫了一眼车外。
　　一座立着“封龙村”的石碑被掩盖在杂草中。

　　这是到了封龙村边界了，祝游心里想道。

　　一路尾随在车后方的乌鸦突然凌空发出一阵悲鸣。
　　它们在半空中硬生生调转了方向，仿佛前方是去不得的地方。

　　这群乌鸦追了他们一路，此刻徘徊在村界之前，不敢再往前行。
　　逐腐肉而生的乌鸦也不敢去的地方，真是让人好奇。

　　开车的司机不知道是不是太无聊了，又问了他一遍去封龙村干什么，似乎只要祝游不回答，他就会不断地问下去

　　“回家。”祝游声音清冷，他不爱骗人，只能实话实说。

　　司机怀疑自己听岔了，他支起耳朵，抬高音量，又问了一遍，“去干嘛？”

　　祝游抬起头，准备再回答一次，这时一个小女孩的手放在了他的手背上。

　　“我们去探险，做直播那种，古村凶宅流量很高的，有人给我们打赏，能赚到钱。”
　　小女孩只有四岁，说话奶声奶气。

　　“哦哦。”司机刚才差点跳出嗓子眼的心脏又跳了回去。

　　这会是晚上七点，外面阴云密布，虽然是夏天，天却黑透了，再加上被后座的客人一吓，司机又开始后悔，就算钱多，他也不该来啊，明天是端午，女儿下午放假，他还得赶去接女儿回家。

　　司机脑子里乱哄哄的，眼睛无意中瞟到后视镜里的两个客人。
　　紧接着，他整个人触电一样，全身发麻。

　　等等，刚才说话的这个小女孩是什么时候上车的？
　　她是跟着男人一块的？
　　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在尧县一中门口，路边明明只有一个男人站在那打车，他年纪不大，不至于老年痴呆。
　　司机越想越怕，手心冒汗，窝着方向盘的手开始打滑。

　　祝游撩起眼皮，他的倒影映在车玻璃上。
　　苍白的一张脸，带着几分病态，眼睛却是漆黑坚毅，鼻梁高挺，下颌线清晰，透着一股劲瘦的力道。

　　他用手臂揽过小女孩的肩膀，做了一个回护的动作，右手拇指和食指轻轻一弹，头发丝似的红线从指间跃出，仿佛灵蛇一样，扎进司机后颈，钻进了他的身体。
　　原本一脸惊恐的司机，立刻变成了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专注地开起车来。

　　祝游护着的小女孩身体很轻，轻飘飘的像一张纸，仔细看，她根本就没坐在座椅上，而是飘在上面。
　　她显得非常疲倦，靠在祝游怀里，几乎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

　　“确定是这儿？”祝游反手握住了小女孩的手，跟小姑娘说话，他倒是温柔不少，语气也没那么冰冷。

　　“十之八九，我有预感是这个方向。”小姑娘年纪小，声音带着奶气，“到时间了，我得回去了，这就是入口。”

　　祝游的眉头不自觉皱紧，握着小姑娘的手也加大了力气。

　　这小姑娘仿佛不会疼一样，用另一只手安抚似的拍了拍祝游的手背。

　　“总有这一天。”小女孩仰起头，看到祝游紧皱的眉头，心也跟着紧了起来。

　　她强压下心口的疼痛，反倒安慰起祝游，“这半年我的身体越来越差，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觉得累，身体随时要消失一样，我不舍得跟你分开，可实在没办法。”

　　祝游的眉头没有舒展，眼中情绪复杂。

　　***

　　人死为鬼，鬼死为聻（jian），聻（jian）死为希，而希就是虚无，再也不存在，这个过程不可逆，所以身为聻（jian）的忧乐，一旦开始消亡，就是永恒的消失。

　　忧乐口中的回去，是回鸦鸣国，据她说那里是聻（jian）聚集的地方，是她的家，如果注定要消失，那么她希望她能死在家乡。

　　祝游从小身体特殊，极阴体质，身边围绕各类恶鬼，他父母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一个神巫，带着祝游就去拜见。

　　那神巫给了祝游一个袒胸露乳、活像邪神的漆黑木质雕塑，还有这个小女孩，邪神雕像被祝游塞到了犄角旮旯，小女孩则一直带在身边。

　　聻（jian）以鬼为食，忧乐专食恶鬼，祝游父母在他十岁时去世，自此只剩下祝游和忧乐相依为命。

　　起初是忧乐保护祝游，过了三年，祝游无师自通了各种抓鬼、杀鬼的技能，他身边极少再有恶鬼聚集，为了养活忧乐，祝游主动干起来捉鬼的行当，当起了道士，只不过他无门无派。

　　“封龙村应该有不少恶鬼，吃点东西，会舒服些。”

　　祝游摸了摸忧乐的头发。

　　“祝游哥哥，记得把我送回家。”忧乐说完闭上了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

　　封龙村村口牌坊下，堵着一块五米宽的石头，车是怎么都不过去了，祝游单手抱着忧乐下了车。

　　空中劈过一道闪电，车窗上司机的影子浑浊不清。

　　车里的司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不像人了。

　　他双眼猩红，四肢扭曲地盘在身上，腹部和胯骨错位，脑袋被削掉了一半，眼睛里往外冒血水，越靠近封龙村他的身体就越扭曲变形。

　　祝游站在车外，俯下身，透过窗户看着司机。

　　“我到尧县后，一个女人找到了我，说她的丈夫失踪了，她托我找人，我去你女儿的学校，发现你每天下午六点会去学校门口，其他时间则会来封龙村。”他语气平缓而坚定，像是正在叫醒睡梦中的人，“你的妻子很想你，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司机歪着脑袋看向祝游，他想起了那天的事。

　　那是一个雷雨天，四个年轻人坐着他的车到了封龙村，他在村口把他们放下，数着厚厚的一打钱，心里直乐。

　　他掉头回去，车没开出去十米，一个四肢扭曲的无脸怪物就冲到了他面前，把他的身体撕了个粉碎。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司机猛地嘶吼起来，“我女儿才十四岁，她妈没工作，我们全家都靠我跑车赚钱！我不该接那趟单，多少钱都不该，是我贪心，两万块钱，两万块钱够我们花几个月，我不该啊。”

　　司机全身散着黑气，之前祝游帮他拼好的尸体再次裂开，他像是一摊浓血烂肉，散落在车座上，顺着车门往外流。

　　祝游手里出现了一张符纸，和一般符纸不同，这张是纯黑色，上面用金线画着一个凶神恶煞的邪神头颅。

　　头颅照着他那尊邪神雕像画的，这头颅其实没什么用途，单纯地用来恐吓。

　　祝游松开手，符纸飞到了那摊肉上。

　　“你没错，错的是作恶的邪祟。”祝游看了一眼黑云威压之下的封龙村，“多谢带路，这符纸能让你完整地去见家人最后一面，回家吧。”

　　说完，带着忧乐向村内走去，身后的血肉逐渐长成人的模样。

　　***

　　现在是晚上九点，村内一片漆黑，村里有一条主路，路两侧挂满了红灯笼，路面上每隔几步就贴着一个大红喜字。

　　灯笼是纸糊的，崭新，像是才挂上去。

　　昏暗的村庄，影影绰绰的红灯笼，阴森恐怖，怎么看都不喜庆。

　　祝游挑了挑眉，二十年没人住的荒村里，有人办喜事？

　　忧乐搂住祝游的脖子，她的眼睛警惕地看向四周，“祝游哥哥，不对劲，我没闻到鬼气，反而闻到了人气。”

　　“还真有人，正往这边跑呢。”祝游指向东北角。

　　忧乐顺着祝游的目光看过去，那里有个房子挡着，什么都看不到，可紧接着，她听到了撕心裂肺、变了腔调的叫声。

　　“滚！滚！别跟着我！”

　　一个身上沾满泥泞的男人从胡同里，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他染着一头绿毛，脸上几道血印子。

　　绿毛冲出胡同，转眼看到祝游一身黑衣站在前方。

　　祝游长得很高，影子颀长，一侧身子埋在黑暗里，一侧落在红光内，绿毛看到又是一声惨叫。

　　“鬼！鬼啊！”

　　绿毛叫来叫去的，让祝游很不喜欢，说话也就没客气。

　　“怎么，你不也是鬼，怕什么。”

　　祝游笃定的语气，让绿毛迟疑了片刻，紧接着他又开始喊，“我不是！我还活着！我只是来村子搞直播的！”

　　话没说完，一阵嬉笑声传了过来，胡同里传来嘀嗒嘀嗒的脚步声。

　　“来接新娘子喽。”

　　“我喜欢这个，你让给我。”

　　“不要，你是哥哥，要让给我。”

　　两道相似的身影转眼间到了绿毛男人跟前，这是两具骷髅，骨架上挂着破破烂烂的布料，年代久远，说话时，下颌骨一张一合。

　　祝游眨了眨眼，骷髅又变成了正常人，刚才的模样仿佛是幻觉，衣服也变成了多年前流行的天蓝色背心和绿军装裤子。

　　“你闻到的人气就是他们身上的。”祝游打量着两人。

　　“是，奇怪了，那会看到司机的模样，我以为来这里的四个人都死了，他们竟然还活着。”

　　“这个绿毛是四个青年之一，那两个男的，是村民。”

　　“不是都搬走了吗，怎么还有村民？”忧乐发现自己有个疑问，“等等，封村的意思是把村子封了，把人带走吧，还是把人封到村子里？”

　　“据资料记载，是后者，这两个村民，早就不是人了，当年一定发生过重大事故，才不得不封村，至于发生了什么，我并没有找到相关资料。”

　　来之前，祝游查了资料，可资料上只有寥寥几笔，只说了二十年前封村事件，前因后果一概没提。

　　祝游抬起手腕，手表上的指针疯狂转动，这款手表上有年月日，几秒的功夫，时间往后倒退了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