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归》山以青

2、因果

　　她收拾完毕躺在浴桶里，感觉到自己全身又累又疼，像是要散架了一般，尤其手腕的疤。

　　两条暗红的疤，又长又丑，即便是轻轻触碰也疼得很。可是，她却一点也想不起自己是怎么会受这种伤的。靠在浴桶边，她盯着这个屋子朴素又低调的摆件，心思飘飘乎乎，兴许自己曾经的确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呢。

　　所以，又有什么好挑剔胖掌柜神秘的呢？指不定在他们看来，她也是一个神秘感十足的怪人。

　　夜里，她被一阵十分寒凉的风惊醒，才发现自己沐浴时竟睡着了。

　　入了秋的敦煌城，已经开始有些寒凉，只不过屋内暖意足，她便舒适过了头。可是，门窗都未开的房间，哪里来的那阵寒凉风？莫不是她发了梦了？

　　她跨出浴桶，低头看见靠在桶边的伞，伸手将它拿起，心道：不是梦？这伞柄都凉透了，怕是刚刚窗子被风吹开了。她将伞放到那断刀边，自己躺到床上，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就在这个时候，那把伞像是被一阵强风吹动一般，滚了几圈掉到了地板上。“咚”，声响不小，床上的人伴着这一声也只是翻了个身，并未醒来。待她翻身后，那伞随即跟着翻了几圈，翻到她床边才停止。

　　翌日，天光大亮。她睡眼惺忪地穿衣穿鞋，伸手去拿床边小几上的物件时，猛然清醒，伞呢？！在站起身忙往前一步时，踢到一个东西，低头去看，不就是她正在找的红伞嘛！

　　她抬手轻拍了拍它身上根本见不到的灰，虽说这两件东西好像没什么用，一把坏伞，一把断刀，确实看上去有些落魄得可笑，但是也确实是她仅有的、从她醒来就一直陪着她的东西了，所以她还是珍惜它们的。

　　推开房间的门，外面安静得很，让人不禁怀疑她是这浮生阁唯一的住户，今日总该做些什么事了吧，她心想。

　　刚下楼，她便看见那胖掌柜依旧坐在昨天的那位置上，衣服、姿势什么都没换。

　　“姑娘起床啦。我给您准备了早膳，您过去稍坐，我去抬。”一个和十二同样打扮，同样年轻却长相不同的小少年热情的迎过来。

　　她顿住脚，还是有些不习惯浮生阁的热情和贴心，踌躇着是随便找个位置坐着等那小少年的早膳，毕竟不能辜负小孩子的好心嘛，还是和胖掌柜告别呢？

　　犹豫间，已经有人替她做出了决定，“过来坐啊，愣着干嘛？这里风景好。”

　　胖掌柜见她坐下，笑着为她添了一盏茶，“昨夜睡得安稳吗？”

　　她点点头，低头看向那茶水微微打着旋儿。

　　“喝一口吧，这茶甜的，你会喜欢。”鬼使神差地，她都没有去问他怎么会知道她会喜欢甜茶，便顺着这话抬起那杯茶喝了小口，果然，恰到好处。“可以多喝点，又不烫，顺便去去你身边的寒意。”

　　闻言她一怔，果然昨晚确实风大，连胖掌柜都被寒风吹到。

　　小少年将一只盛着浓烈香味的羊乳和一只装着晶莹剔透膏状物的琉璃碗放在面前，“姑娘尝尝，这是新鲜羊乳，这是桂花莲藕膏，早早儿地吃下去一整天都会很舒服。阁主说了，您喜食甜，所以啊，我们在里面放了蜂蜜。”

　　是了，自从她醒来后，入口的东西几乎都是甜的，她这会儿倒是不知道是自己真的喜爱甜食，还是这只不过是眼前人的套路。

　　“我不饿。”她伸出手将那两只碗往中间推了推，复又看向胖掌柜。

　　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事情一样，胖掌柜挑高了眉看了过来，只是一瞬，他又恢复原来笑嘻嘻的样子，“还是吃点好，你不是要出门了吗？饿着肚子出去，难不成希望我去半路将你捡回来？我可没那闲工夫。”

　　“你......怎知？”她对他的怀疑又一次燃起。

　　“你可不像是来躲灾避难的，不管是来敦煌办什么事，总该要出门，不是吗？”他抿一口茶，自在悠闲地拿勺搅拌着桂花莲藕膏，“我们开门做生意的人啊，惯会看人，客人一个动作便会将他的喜好猜的七七八八，你也不例外。”

　　“我......今日便......告辞了。”她言简意赅，哪怕根本没有下一步计划。

　　胖掌柜早就料想到她会这样，轻抬下颌，示意她吃东西，看见她的动作后，他方开口说话，“姑娘今日若不忙，可否帮我一个忙啊？”
　　她抬眸，心中有一股轻松。

　　“我前些时日答应了因果寺的老和尚，要给他送莲花子，呐，我已经让人备好了，只是......”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侧了侧头，“今日我实在走不开，只能麻烦姑娘帮我了。”

　　她转头看了一圈，没有客人，仅有的小少年靠在楼梯边悠闲地甩毛巾。

　　“好。”还能咋办，现在是她欠了人家收留的人情，早些还清早些好。

　　小少年闻言，忙跑过来将装着莲花子的匣子和一块上好的卷云莲花纹布料递给她，胖掌柜解释到：“你一个姑娘家家背一把断刀招摇晃市会引人注意，这样不好，况且，你每次就这么抱着，也腾不出手来做事，麻烦。”他有些嫌弃的调子纷纷传到了她耳里。

　　待她走出浮生阁之后，小少年喃喃道：“阁主啊，这姑娘，还会回来吗？”

　　胖掌柜笑得灿烂，“一定会。这么小的姑娘，能去哪啊？更何况......有人可刁了，看不上普通住宅。你去将三楼打整出来，放上木芙蓉。”

　　闻言，好事的小少年来了兴趣，“是啊，这姑娘怕是年龄还没我大，那脸长得，可真是太嫩了，就跟每日街口陪着阿奶来卖鸡蛋的稚童一般，比城外那窟里画的小仙女儿还好看呢！”他边说边摇了头，“只是啊，我刚刚细看了看，姑娘眉眼很淡，没什么生气，那淡漠的感觉和那脸，不怎么配。”

　　见阁主笑着没搭理，他顺着阁主的视线跟着看过去，只见他口中的小仙女儿背着长长的包袱，直直地向着西北方去，连头都不曾转一下，小姑娘怎么会不喜欢那些街边的小玩意儿啊？
　　——
　　城外西北方，因果寺。

　　说是寺，却又不像。她皱着眉靠近了，看见胖掌柜说的“大门一侧，雕了一朵红莲，寺庙大门会是关着的，轻敲便是，里面香火旺盛，你找到一个白胡子的大秃驴，把匣子给他就可以啦。”

　　红莲倒是有，但关着的大门、旺盛的香火又在哪呢？她看着寺庙内杂草丛生，到处都是黄沙和枯叶，风一来枯叶便卷着黄沙四处飞去，她眯着眼抬手拦住口鼻，犹豫着该不该进去。

　　“咚”

　　“咚”

　　“咚”

　　......

　　寺庙的钟声响起，古朴又庄严，她心里跟着一颤，转头看了一眼来路，这一路根本没有任何房子，也没有什么岔路，她应该没有走错。

　　即便没看到寺庙里的人，她还是握着门环敲了敲门，只是那门环烫手，险些握不住。之后，她谨慎地走进去，谁知刚迈进去两步，便被一股强劲的力道弹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几丈外。

　　背上背着的伞和匣子楞得她生疼，手腕和手心也火辣辣地疼，黄沙弥漫的地方恰好在她摔的地方凸起了一颗尖尖的石头，还恰好划过她的手心和手腕，顿时沁出血珠。

　　她咬着牙起来将包袱解下来，想看看东西有没有被摔坏。就在她拿起那柄伞时，伞身便开始微微颤抖，伞面还隐隐泛起金光，甚至还有一些要自己打开的趋势。

　　她吓一大跳，欲将手中的伞扔出去，可它却牢牢地粘在她手心里。

　　就在此时，寺庙里传来一个厚重苍老的声音，“故人来了。”话音落，人已至。

　　她快速抬头，看见一个穿着浆洗得泛白僧袍的老和尚，眉眼和善地站在她跟前。依旧是不记得或者根本不认识的人，只是他口中的故人不是她还能是谁？她抿着唇心想。

　　“女施主可是摔疼了？”老和尚的声音和他的面貌一样的苍老慈爱，容不得别人对着他说一句重话，否则就是罪过。

　　她摇了摇头，问：“您......可是......因果寺的......大师傅？”那胖掌柜并未告诉她该如何称呼，甚至还说了一个“老秃驴”，思虑之后，她决定放缓声音，称眼前的老者为“大师傅”。

　　语速本就慢，放缓之后，就更慢了，配上她那被晒红了的小圆脸，显得更是稚嫩娇憨。

　　和尚笑着点点头，眼光绕过她，看了一眼她紧握在手中的伞，瞬即又看向躺在沙里的另外两件东西。

　　片刻后，他道：“女施主是浮生阁的人？”

　　“不。我，只是......来帮......他......给您......送东西。”

　　和尚听着她一字一顿的话，了然地看了一眼身后。她跟着望过去，除了那有些破败的寺庙之外，便只有一片无边黄沙了，她不解。

　　转身用另一只手将地上的匣子捡起，递过去。和尚接过打开，取出里面一颗莲子递回给她。

　　“女施主可以吃了它，莲子心清心凉血，对姑娘大有益处。”

　　她倒是听话，接过来便吃了，苦得她眼泪都要出来了，着实难吃。

　　和尚转身朝回走，边走边说话，那话随着一阵风吹来，清晰有力。

　　“老衲今日见女施主年纪小小，遇事不慌，是为理性。今后百般，心定事顺。姑娘早些回浮生阁吧。”

　　她握着那柄伞，站在黄沙中，看着和尚隐隐绰绰的背影，听着有些模糊的苍老声音道：“因果因果，百因百果，是福是祸，不可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