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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要潜伏进敌方(五) ...

  •   江照雪抱着驱鸟栏一路飞奔回大树下。
      停稳的一瞬间,整个羊皮人像漏气的气球一般,噗噜噜地摊成一张皮,飘落在地上。

      脱离出来的半透明魂体抱膝靠在树下,掌心握着一个白玉瓶,半晌没动。

      江照雪感觉脑子里很乱,心里也很乱。
      脑海里一会儿是秦无咎用冷冰冰的剑鞘拍打他脖颈的画面,一会儿是抛给他药瓶的画面,连带着手里的白玉瓶也似乎变得时冷时热。

      ……秦无咎这样嗜血冷酷的大坏蛋,居然也会体贴人的吗?

      他潜意识里,从来不觉得秦无咎会做出这样的行为,可当这样的行为发生的时候,又好像与秦无咎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并没有半分违和。

      江照雪目光落到地上的羊皮纸上,眼神微动,恍恍惚惚中明白了什么。

      是了。
      秦无咎会关心到“他”的伤,会体贴地为“他”提供疗伤的丹药,都只是因为,“他”是大鵹。

      大鵹,是秦无咎的人,自然会被归到他的关照之下。

      想明白这点,江照雪下意识松了口气,心底又有几分说不出的感觉。

      秦无咎抢了他的琉璃参,差点杀了他,还威胁过他,仙家本就与魑魅魍魉不两立,会这样对他也不意外。

      但这些并不影响秦无咎对自己的人好。

      江照雪摸了摸白玉瓶,瓶身透着细腻的微光,触手温凉,仅仅装丹药的瓶子就不是凡品,可想而知里面盛放的丹药该是何等的品质。

      这秦无咎对属下还真大方。
      随手一掏就是这种品质的丹药。

      江照雪感慨地喟叹一声,拔了瓶塞,仰头把丹药咕噜噜全吸收了进去。

      魂体没有味觉,尝不出是个什么味儿,江照雪觉得有些可惜,不然以后吹牛唠嗑的时候还可以拿出来显摆显摆,毕竟这种体验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丹药的效果立竿见影,一股热流从魂体内部散发出来,白日里的伤口也慢慢地愈合了,仿佛浸泡在一池浓郁温暖的泉水里,从里到外逐渐滋养温润着他的魂体,一呼一吸间是从未有过的舒爽。

      江照雪觉得整个魂体都充满了力量。
      甚至可以再去小院里挑十缸水!

      江照雪想了想,还是把剩下的白玉瓶收好。眼下正是物资匮乏之际,往后养育琉璃参就是养个小型吞金兽,这瓶子至少也能当几十块灵石,不能浪费。

      把驱鸟栏安放好,又给琉璃参苗浇了水,江照雪舒舒服服地找了个位置,窝成一团满足地睡觉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
      江照雪少有的,梦见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那时他才刚学会化形不久,午后灼灼日光下,赤着脚在一片河边玩耍。

      凉爽的水流温柔地抚过皮肤,山林间微风徐徐,让人舍不得离开。
      不知什么时候,河面漂来一些薄薄的浮冰,轻轻碰撞在脚踝,凉意刺骨却意外地感觉舒服。

      江照雪转头望去,河的上游蜿蜒在遮天蔽日的树林间,金色的日光透过缝隙洒落在河面,荡漾出一片斑驳的碎光。

      烈日蒸腾中,蝉鸣震耳欲聋。
      江照雪看见梦中的自己好奇地起身,朝着河的源头慢慢走去。

      别过去。
      不要过去。
      既成事实的回忆无法改变,江照雪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走进去,走进庞大而不可知的树林中,如被滔天不可逃离的命运吞噬干净。

      梦境急速流转,斑驳混乱的色彩涂满了视野。

      江照雪转眼站在暴烈刺骨的寒风中,极致的低温下,皮肤像被千把锋利的冰刃毫不留情地划伤,血液都要被冻僵,知觉都快要失去。

      他被强大的灵压压制得呼吸不能,拼命想要逃离,却连抵抗寒风迈出一步都做不到。

      头顶传来滚滚轰鸣,从四面八方聚集起劫云,厚重逼仄得像要将天压塌。

      这是九重劫云,最厉最凶险的劫云,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从古至今,无人能从这样的劫雷中活下来。

      不要……
      江照雪嘴唇苍白,失力地跪在地上,抬头望去。

      劫雷当头劈下。
      刺眼到极致的白光,占据了所有的视野,天地间的一切物体,颜色,声音,都在这片白光中被吞噬殆尽。

      这是江照雪生前最后见到的景象。
      .

      沉沉夜色中,半透明的少年魂体猛地睁眼,乌发散乱,浑身冷汗涔涔。
      他双眼失神地看着虚空中,半晌,似乎才从梦中缓了过来。

      “啊……”江照雪闭眼坐起身,目光落在自己手心,片刻轻笑了一下。
      “怎么又梦见那个时候了。”

      江照雪成为魂体已有近百年,但一直不记得生前的事,大约是时间越长魂体温养得越好一点,近来有时会梦见一些生前的片段。

      江照雪摇头甩掉梦里的画面,拍了拍脸,忽然察觉自己有点不对劲。
      身体好胀。

      皮肤滚烫,磅礴的灵力裹挟着热意在体内乱窜,充沛饱胀得几乎要承受不住,这种情况怎么看怎么像是……
      丹药补过头了。

      江照雪下意识摸了摸鼻子,才想起魂体是不会流鼻血的,又放下手,手忙脚乱地抱着大树试图降温,发现并没什么用。

      啊啊啊!
      怎么会这样!!
      秦无咎给的丹药,那能是一般丹药吗,早知道就只咬半颗了,现在多余的灵力根本吸收不了,继续下去怕不是要爆魂而亡。

      江照雪亢奋得像只炮仗,在夜色中窜来窜去,从树林里跑到树林外,从背风坡跑到迎风坡,最后一头扎进冰凉的河水里。

      江照雪泡着冷水睡着了。
      醒的时候,体内多余的灵力已经散去,除此以外,可能是补过大量灵力的缘故,他的体质不再像以前那样“透明”,而是不用集中灵力,也能勉强触碰到物体。

      这种失而复得的触感,让他有一种重新与世界有了联系的感觉。

      江照雪嘴角压制不住地上扬,忍不住又用手拨动水流,才转头环顾四周。

      这里是间小型的厨房,他被装在一个盛满水的木桶里,也不知昨晚发生了什么,明明是在河水里睡着,醒了却出现在水桶里。

      江照雪正准备从桶里爬出来,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吓得他又沉到水里。

      “芙烟仙子听闻仙君在此地游玩,怕路远偏僻人手不够,特命我等前来帮忙服侍仙君。”

      “仙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仙君身边有我们就足够了……”
      “哎呀鸟兄客气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吩咐。”
      “卧槽谁是你鸟兄!”
      ……

      两人的说话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水桶前,一柄大木勺从江照雪头顶扣下来,舀了一大勺水。

      “你看,这是我大清早去河里打的水,待会儿仙君醒了正好可以煮茶喝。”
      “谁要你……”说话声戛然而止。

      半空中,透明的少年魂体衣衫不整地坐在木勺里,乌发散乱水光淋漓,略显消瘦的下颌衬得一双眸子大而无辜,正一脸懵逼地与小鵹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江照雪几乎怀疑小鵹看见他了,那目光利箭般射在他身上,震惊得想在他身上扎出一个洞。

      但江照雪又觉得小鵹应该没看见他,因为小鵹马上把目光移开了。
      应该是想多了吧,毕竟一般人是看不见魂体的,哪怕是修仙者,灵力不到一定程度也是察觉不到的。

      就像这个正在舀水的圆脸侍从,压根没察觉到他,还把他哗啦啦倒进了水壶中,咔哒一声盖上盖子,拎到烧水的灶台上。

      圆脸侍从转头微笑:“鸟兄你看,这种烧水煮茶的小事交给我就好啦!”
      鸟兄:“……”
      鸟兄已经快疯了。
      他扑上去把水壶从火上解救下来:“你干什么啊啊啊快住手!”

      圆脸侍从被他吓了一跳:“啊怎么了,难道仙君醒了不需要喝茶吗?”
      “不是!是你的这壶水……”小鵹哽了一下。

      因为他看见罪魁祸首顶开了壶盖,正鬼鬼祟祟露出半个脑袋,睁着又大又黑的眼睛疑惑而紧张地盯着他。
      好像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得了的事。

      “这壶水……”小鵹毕生的演技都在此刻淋漓尽致,“因为这壶水是普通的河水,我们仙君泡茶都得用灵池水才行的!”

      房里另外两人都明显松了口气。
      “原来如此,早说嘛。”圆脸侍从哈哈笑道,“怪我,是我没问清楚,那我这就去把水换掉。”

      他伸手去拿,被小鵹扯住手臂朝门外拉。
      “不用不用哈哈哈思明兄,我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你给我出来!”

      “哇,鸟兄你终于叫我名字了呜呜,我好感动。”
      “闭嘴,快出来!”
      ……

      小厨房里重新回归了安静。
      江照雪幸运地逃过一劫,翻身爬出水壶,整理了下乱七八糟的衣服。

      好险,差点就要被煮成茶了,也不知道用他煮过的茶会不会更好喝。

      江照雪抬头,瞧见墙上挂着一张成色极好的兽皮,也不知是什么妖兽的,看起来不仅新鲜,皮质韧度上佳,细看之下隐隐有种说不出的光泽感,顿时心里痒痒的。

      经历了昨天那一遭,他仅有的羊皮纸也已经被凶兽摧残得破破烂烂,急需换一张趁手的皮。
      若这张皮挂在其他人家里,江照雪是绝不会生出别的心思的。

      可它挂在杀戮仙君的墙上。
      如果不是因为这杀戮仙君,他养了近百年的身体又怎么会没有?

      于是江照雪理直气壮取下妖兽皮,往怀里一揣便离开。

      小院里比平时热闹些,来了好几个新人,似乎都是那什么仙子派来照顾秦无咎的。新人们饿狼扑食般往院里挤,小鵹如临大敌地把人往外推。

      “我桌子擦得可干净了,鸟兄让我去给仙君擦桌子吧!”
      “我有祖传点心手艺,芙烟仙子夸过我是点心小能手,让我留下来给仙君做点心吧!”
      “还有我我我,我力气可大了,我也想留下来来服侍仙君,求求小鵹兄啦给个机会吧!”
      ……

      没想到这秦无咎还真受欢迎。
      江照雪若有所思地看着,摸了摸手里的妖兽皮,转身把妖兽皮铺地上,拿笔在上面勾画出一个人来。

      片刻后,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一个白袍少年抱着葫芦跑出来,钻进混乱的人群中,吨吨往葫芦里猛灌水,丝毫没引起周围人注意。

      现下真是天赐良机,正好多囤些灵池水回去给琉璃参。
      江照雪满意地颠了颠沉甸甸的葫芦,刚塞紧塞子,周围原本嘈杂的声音却戛然而止,安静得可怕。

      原本关闭的主房门,不知何时打开了。

      秦无咎懒散地站在台阶上,墨色长发随手束在身后,长眸半垂,神色淡漠地扫过院里人群。

      江照雪只看了一眼便迅速低下头,心脏疯了般咚咚直跳,捏着葫芦的手指紧张到发白。他隐约感觉那道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一瞬,又移开。

      “仙君。”小鵹终于从人群里脱身,上前禀报,“这些人是芙烟仙子送来的,说是想帮忙服侍仙君。”

      为首的圆脸侍从满怀希冀:“我家仙子一片心意,都是各方面出色的人才,求仙君收下我们吧。”

      秦无咎仿佛什么也没听到,径直走过两人身侧,玄色袍角无声无息扫过玉石台阶。

      圆脸侍从不死心地追上去:“仙君、仙君!我家仙子对您情真意切,得知您斩杀十方怨魔后没有回上界,仙子日夜寝食难安,担心您身体有损……仙子还说,若您不肯收下我们,便要亲自来看望您!”

      话音落,小鵹脸色微变,如看死物般看着圆脸侍从。
      这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不要命了,竟敢威胁仙君?!

      果然,秦无咎脚步一顿。
      冰冷的威压铺天盖地而来,所有人只觉得喘不过气,为首的圆脸侍从承受不住吐出一口血,面如金纸跪在地上。秦无咎抬手一招,小鵹紧紧闭上眼,不忍再看。

      然而想象中流血漂橹尸横遍野的景象并没有出现,秦无咎修长的手指拎住一个人后领,仿佛拎小鸡崽般把人放到自己身侧。

      “这个人留下。”秦无咎淡声道。
      忽然被抓的江照雪:……?

      空气一片死寂。
      秦无咎不再开口,但所有人都已经理解了他的意思:不想死,剩下的人就赶紧滚。

      圆脸侍从瞪着眼望向被抓走的白袍少年,发现对方同样懵逼地回望他。他想了半天,丝毫想不起队伍里何时有的这号人。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仙君肯收下一人,还留下他们性命,都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圆脸侍从叩头谢过仙君,麻溜地带着其余人滚了。

      “今后你便跟着本君。”
      江照雪闻声抬头,发现秦无咎神色平静地看着前方,似乎并没发现自己抓错了人。

      他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秦无咎却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你若不愿意,本君就将你送回芙烟那里,他喜好炼制渡灵器具,想必也很缺人手帮忙。”

      江照雪:……
      渡、渡灵。
      等等,他不就是灵吗!
      他去了能帮上什么忙,帮忙以身开刃吗!?

      江照雪一个激灵挺身站直:“不不不我愿意!我愿意一直留在仙君身边做事!”

      说完生怕对方反悔,脚下着火一般冲去小厨房:“仙君你渴了吧,你是不是要喝茶,我这就去给仙君烧水泡茶……”

      雪白的人影像一阵疾风消失在视野,只余下空气中微凉潮湿气息,清晨的枝叶沙沙作响。

      小鵹察觉到什么,犹疑道:“仙君是要留下他?可这个人……”
      秦无咎抬了抬手,挡下了接下来的话。

      他目光落在人影消失的地方,看了好一会儿才道:“至少没那么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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