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红》水无月

5、逆逝

　　第五章

　　自从高祖皇帝开国以来,各地藩王的势力就日益扩张,历代帝王都有采取相应的做法来巩固皇权,最好的方法就是用同姓王来替代异姓王,并严格管理各地的兵政事务.如今,异姓王已经完全被同姓王所取代,而这同姓的王是否真的那么可靠呢?

　　庆向我提起了一个人,他叫龙.龙的父亲和先帝都是同一位妃子所生,庆和龙之间是表兄弟.当年先帝即位时,龙的父亲受封为北海郡,他一直没有拥兵自重,一心为朝廷效力,因此在同姓诸侯王中是最有威信的.龙就是现在的北海郡王,巧的是,他的妻子敏,就是我儿时的玩伴.可惜,她出阁的时候我已入宫,所以未能亲自祝福她.
　　好久没见龙了,不知道那小子变成什么样了.庆说.
　　我也很想见龙.我说.还有我的朋友敏.
　　而这终于都有机会了,在庆二十岁的生日宴席上,我见到了他们.敏挽着龙的手和他一同走进来.不同与凉的清秀,庆的自信和舒的儒雅,龙是个很有魄力的人.
　　庆和龙在大殿中央对饮,我在一旁看他们叙旧,而正当我用欣赏的目光望着龙时,舒却告诉我,对龙,要多加提防.我对此十分不解,但又不得不相信舒的话,如果龙真的有问题,那庆…庆很微笑!舒却说,皇上不会有事的.
　　我不安心,于是我留住了敏,名义上是和她叙旧,事实上,我知道要牵制龙,唯一能考的就是她.她是个美丽的女人,论外表她算不上是艳压群芳,但她时而俏皮时而温柔的表情,实在是惹人怜爱.龙是爱她的,从她脸上的幸福可以看出来,她每每说起龙的时候,脸总是微微泛红,然后甜甜地笑.他们相爱,我知道.
　　我总会暗暗嫉妒相爱的两个人,他们拥有着我和庆当作禁忌的爱情,而且,他们还能如此坦诚地表达出来.
　　我对庆说,我羡慕龙和敏.庆问我为什么.我说,他们相爱啊.庆便不作声了.我觉得委屈,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他为我拭去泪.婷,对不起.
　　他说他不爱我,是因为害怕失去.对的,我们之间,只要承认了爱情,我就必须消失.

　　舒知道我把敏留在宫里的事后,他说我做错了.我不解地追问原因.他说我害了她,她会因此而死去.我答应马上放了她时,舒却说已经太迟了.
　　是啊,太迟了.因为,龙已经叛乱了……
　　庆颁布的“推恩令”极大地削弱了郡国的利益,各郡国名为王国,事实上没有实权,较小的郡国其实和一般的富豪没什么两样.郡国的不满日益膨胀,所以他们就联合兵变,而龙,就是他们的首领……
　　我告诉敏,龙叛变了.
　　她表现得很平静.皇后,其实我早就猜到了,我也猜到了您留下的我目的并不是叙旧这么简单.
　　敏,你不怕我杀你吗?你完全有借口回去的啊.
　　不,皇后,我知道您不会杀我,我也不会回去.龙的叛变是他对祖上的忤逆,我必须阻止他,所以即使您不留我,我也会想办法留下.
　　敏脸上充满了坚定,她的决定是阻止龙继续犯错,她远比我想象中勇敢.
　　而庆,他是难过的,他已经好多天没有笑过了.龙的背叛让他彻底受伤,他大概是一辈子都想不到自己会被自己的兄弟背叛.
　　庆说,他和龙小时候常偷溜出宫去玩,用石头砸那些欺人太甚的流氓,还把身上价值连城的饰物施舍给乞丐……
　　没有人是值得永远信任的.谁都深爱着那张至高无上的龙椅,但是它只能属于一个人,继承不了,就用抢的.即使是同为兄弟,那又如何?
　　我出宫了,瞒着任何人,去找舒,只有他知道该怎么办.
　　舒告诉我,要挽救局势,关键在于敏.不能杀她,不能放她,一切按照她的意愿来办.

　　神保佑,这一仗,我们不可以输……

　　比起我的焦急,庆似乎是漠不关心,他说要听天由命,我的心凉了半截.这不是他的作风,那个威严而骄傲的帝王哪儿去了?
　　我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难道高祖千辛万苦打下的江山还不如一个背叛你的兄弟吗?
　　他没有反映,两眼淡漠地望着别处.我对他失望极了,正当我转身要走的时候,他说话了,他说,婷,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是啊,他该怎么办?他那没有生机的眼神和声息似乎预意着死亡.
　　我抿了抿嘴,自嘲地笑了笑,说,天知道,我韦婷爱上的居然是一个懦夫!
　　我的话激怒了他,他冷冷地对我说,韦婷,你给我听着,江山不可能落在别人手上!
　　为什么?
　　因为,一切仍在我的计划之中……
　　他走远了,只剩下迷惘的我.他的计划?什么计划?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不足一个月,龙带领的军队已经围困了长安城,只要他一声令下,我们都将成为这长安城里的亡魂.我问庆,这也是在你的计划中吗?他说,是的,完全符合.他眼中有我完全陌生的冷静,让我害怕的冷静.难道这个他才是真正的他吗?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龙在长安城外令人送来了一封信函,若庆不下令撤消“推恩令”,他就率兵把宫廷夷为平地.他还要我们放了敏,立刻.
　　敏说,我等待的就是这一刻,请你们相信我,我一定可以说服他.

　　敏步履端庄地走出了城门,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向他深爱的男人,我几乎可以猜到她心中的沉重和喜悦.只是,我万万想不到,始终在她心中荡漾着的,竟是一份绝望.
　　这份绝望,让她也成为了一片红……
　　她倒在龙的怀里,胸口刺着原本在龙腰间的短刀,她是趁龙下马迎接她的时候抢过来的,然后,毫不犹豫……
　　龙,这是上天对你的惩罚……她微笑着,在龙的怀抱中滑落.
　　她的生命终于唤起了他的觉醒,他只说了两个字:收兵.

　　在城墙上看到这一幕,我问身边的庆.这也是你一手策划的结局吗?
　　他却说,不,这一切还未结局.
　　半月后,北海郡传来消息,龙在敏的墓前自刎身亡……
　　五日后,驻守北海郡的刺史亲自送来了北海郡的郡印,从此北海郡国不复存在.
　　可是庆却说,这一切还未结局……

　　不足一个月,这场叛乱就被评定下来了,郡国的军队几乎是不堪一击,于是庆轻易地废除了大多数的郡国,又加强了对各地的军事管理.
　　一切进行得出乎意料的顺利,既然朝廷的兵力可以这么轻易地击溃叛军,为什么还会让龙直逼京城?而庆那不慌不乱的态度更是让人费解.难道,这一切都是庆一手操控的游戏?
　　计划中的结局,就是这样吗?我冷冷地问.
　　不,不是.他的双眼迷离地望着远方.龙和敏都不应该死,尤其是敏.
　　但是他们都死了,你说什么都一样.
　　婷,你是说,害死他们的人是我吗?
　　龙背叛了你,他自然该死,而敏是她自己选择死的,与你无关.我这么说,其实我心里并不这么想.我觉得,我和庆之间的关系开始变化,我就像吕后一样把虞姬推入死亡的境地,敏的死我有责任,可是龙的死却是庆的责任.庆被他的王位改变了,正如红色改变了我.
　　你并不是这么认为的吧.他说.
　　是啊,被你看出来了.你的手段很高明,如何逼龙走上叛变这条路,如何令他心甘情愿地收兵,如何除去郡国对你的威胁……这些你都算得分文不差,而且最重要的是,你所做的一切,罪名都在我!我深知庆的意图,正如当年高祖除韩信,也是借吕后之手.替他留下敏的人是我,自然罪名也在我.

　　有时候,我很讨厌聪明的人.他承认了.

　　舒让我快点走,因为庆,已经不是原来的庆了.
　　可是我还是选择了留下,不管庆变成什么样子,我依然不想离开.我知道他是故意逼我走,可是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他说他会亲手杀了我.
　　我就这么固执地,等他,爱我.

　　之后的日子,庆似乎把那件事给忘记了,就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时一样,一样温柔地对我.我总在猜测他的想法,为什么他可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呢?
　　之后,难以入眠的夜,我都会望向窗外的月亮……庆夜里的梦话,喊的都是我的名字,他喊,婷.每当听到这儿,我都会猜他到底梦见了什么,我的梦中总是他的样子,我们是不是,做同样的梦呢?

　　我让杏儿把那片竹简还给舒了,还让她告诉舒,我决定留下.舒知道后随手就把竹简扔进了湖里,什么都没有说.
　　杏儿回来后哭了,我却笑了.她是在担心我,我却不然.

　　我去找了一趟卫姬,她并不知道我和处境和庆的改变,因为我们谁都没有对她说起.她让我品尝她亲手做的糕点,又让我听她弹琴,还和我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宫廷里能把我当作朋友的人不多,能有她这样心无城府的人也不多,难道…她不怕我?我确定她对我的好并不是因为我是皇后,杏儿老说,卫姬对谁都那么好.

　　我还去看望了祖母,她的身体越来越差了,整天都得躺着,半夜还咳血.庆太忙,没空陪她,所以我和卫姬常代为照顾.可是,她最需要的人是庆啊,她的孙子……我坐在她床边,她一直在说以前的事,说她如何进宫,说她如何受宠,说她如何……她眼中闪动着年轻时的盼望.文帝逝世后,她辅佐先帝,而先帝又先于她离开,这都让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庆的身上.庆越来越俊美了,和他祖父一模一样.她微笑着说.
　　最爱的人一一先自己而去,我想我知道她内心的痛苦,我也知道我不用承受这样的痛,可是,我到底是不是就比她幸运了呢?
　　猛地,她搭在我手中的手无力地滑落……祖母!我大惊……宫女连忙前来探她的呼吸.
　　回娘娘,大皇太后只是睡着了,她没事.
　　好,我知道了.轻拍胸口,我渐渐平静下来.

　　回宫后,我坐立不安,我下令宫中所有的太医都留在祖母那儿候着.庆去看望祖母后说,祖母见他时一直叫他文帝……

　　三天后,祖母仙逝.临终时,她说,文帝,窦姬来找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