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红》水无月

1、结缘

　　祭红

　　江城子*祭红
　　新月
　　慢步回首遥惆怅,今一别,无期还.
　　泪眼相看,对孰诉悲伤.
　　莫问吾泪为孰淌,知君者,君手葬.
　　笑脸迎君笑脸泪,君不见,吾断肠.
　　一抹鲜血,望洗尘世霜.
　　怎得平白生无奈,吾之血,君之伤.

　　第一章

　　我诞生于一个紫薇花开的季节,我出生那一夜,紫薇星斗红得分外妖艳.母亲说,我是家族的福星,早在她怀着我的时候,就曾让寺里的高僧给我算了一卦,我的出生影响着家族的兴旺.而我也确实如此.那时,父亲只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儿,我出生的第二天,父亲被任命为宰相.
　　那一年恰好风调雨顺,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好景,于是龙颜大喜,而出生没多久的我则被众人看作是这种好光景的前兆,事情传到了皇上那儿,他和太后都意外地出现在我的满月宴上,他还亲自封我为安国郡主.
　　于是,我成为了父亲最疼爱的孩子.姐妹之中,只有我可以和兄长一起念书,我甚至可以习武,因为父亲说了,我的未来在皇宫里.
　　年幼的我并不理解这当中的含义,自然也对此不以为意,我只知道,我是全天下最受宠爱的人.
　　这宠爱没有造就出我刁钻的个性,我是个很温顺的孩子.对的,我几乎没有对别人生过气,也没有怎么特别开心,我很少哭也很少笑,也许,在我的脸上不适合有那样的表情吧.正是因为我看上去冷若冰霜,别人总是会在无形之中想要照顾我,母亲说,我是她心头的一块肉.

　　在我十四岁的那一年,我遇到了一个从倭奴国来的男孩,他叫做凉,是随同使节一同来京面圣的人.他出现在我们府中时,我远远就看到了他那清秀的面孔,然后,微微一笑……那是我第一次对一个陌生人笑.这看在父亲的眼里,是个隐忧,因为我很快就要被送进宫了.
　　使节一行人都住在府中,我和凉有了不少见面的机会.他说,中原是个很美丽的地方,有山有水,地大物博,这是他们家乡没有的景象,他还告诉我,他的家乡人情味很浓厚,而且有很多我们中原所没有的小玩意儿.我总是在一旁静静地听,脸上浮现出一丝憧憬.
　　以后我带你去玩吧!他看出了我的憧憬.
　　嗯,我点点头.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我还是忍不住答应了,我是不懂得拒绝的人.
　　婷,为什么,你总是不快乐?凉曾经这么问我.我只是以微笑回应,也许,这根本就没有什么原因的吧.

　　半年以后,他们就要走了.走之前的一天,父亲设宴为他们饯行,我没有去,应该说,是父亲不许我去,这还是父亲头一次不允许我做什么事呢.
　　在宴会其间,有个侍女匆匆地赶来告诉我,凉对父亲说,他想带我回倭奴国,父亲自然是回绝了,但凉的坚持让气氛变得十分尴尬.
　　我有种强烈的预感,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于是,我几乎是跑进宴会厅的.可就在那门口,我亲眼看见父亲手上那道银白色的刀光……
　　一片鲜红……
　　凉看见我了.婷,他叫我,他向我跌跌撞撞地走来.
　　忍住眩晕,我走了过去.
　　婷…他终于还是倒在了我的脚下,我…不能…带你去…了……
　　把小姐拉开,快!这是父亲的声音.我被拉开了,我听见父亲的斥责和使节的道歉.这…是谁的错呢?我清楚地感觉到心上那道新增的伤口,父亲的刀,好利……
　　我还是晕了过去,在失去意识之前,我又看到了凉那绝望的脸……

　　从那时开始,我的记忆里便有了一片红,鲜艳诡魅的红…我疯狂地恋上了红色,满眼是红,满眼是凉的绝望……

　　我已经两天没有出过房门了,也不让任何人进来.母亲在房门外哭着叫我的名字,父亲劝她,说,婷儿只是受了点惊吓,不会有事的,她还得嫁进宫呢.
　　进宫,对啊,进宫……一想到这个,原来虚弱地躺在床上的我突然有了精神.要不是因为这个,凉怎么会死呢?既然这是牺牲了凉的生命都改变不了的结果,我只能接受.于是我支撑起身体,走过去打开房门,然后微笑着对母亲说,我饿了……
　　那一天,我泡在浴池中很久很久,直到我的心也终于感受到水的温暖,直到我的双手感受到的不再是沉重的悲伤.这次之后,我将不再是我.
　　从那时开始,我变了.
　　婷儿越来越美了.哥哥说,以前是尊精致的瓷娃娃,漂亮但是易碎,现在却是个高贵的准王妃了.
　　王妃?对的,我要嫁的人是皇上的儿子,也就是未来的王.
　　我冷冷地瞪了哥哥一眼,他识趣地打住了,我心中暗地里嘲笑他这个胆小鬼,居然会怕我这个妹妹.但是,我确实已经不再是那个温顺的我了.

　　母亲抚摸着我的长发,幽幽地叹息,婷儿,你变了……你的脸上总是挂着动人的笑脸,可是,你的内心真的如人所见的那般快乐吗?
　　我说,母亲,你想多了.
　　是啊,她真的想多了,像我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人,怎么会不快乐呢?我很快乐.
　　面对着铜镜,我露出一个笑.也许,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可以笑着面对自己的悲伤,然后再让悲伤把我沉没,在无底的哀伤中沉沦时,我还笑着告诉别人,我不难过……
　　每每做梦,都会见到凉那痛苦而绝望的模样,然后…一片腥红…

　　凉,你放心,我会为你报仇的……

　　皇上驾崩了.我进宫的时间也自然被延迟.父亲似乎是高兴的,因为我现在要嫁的不是未来的国君,而是皇帝了.
　　进宫的日子定在我十五岁的生日那天.
　　进宫的前一晚,我格外期待,虽然我不知道自己所期待的是什么.听父亲说,皇上年纪轻轻就具备了成为一国之君的雄才大略,据说他出生前先帝和他母亲王夫人都梦见了一轮红日,而且红日幻化为一道光,射入了王夫人腹中……他是神的儿子,注定必将完成大业.
　　我无心听父亲讲他的少主是多么的俊美,多么地英明.冷漠地望着窗外的月色,我站起身,说,时间不早了,父亲早点休息吧.我匆匆地回了房,只听见父亲的叹息.刹那间,父亲好像老了许多.
　　辗转难眠,我披上一件外衣到花园中走走,恰巧听到了父亲和哥哥在说话.父亲说,没想到婷儿对凉那小子还是耿耿于怀,要是哪天她知道杀掉凉是我们早就设计好的……哥哥打断了他的话,父亲,你想想,婷儿会为了一个死人跟自己的亲人过不去吗?
　　我没有听下去,因为我已经知道了一切的答案.我很小心地不惊动任何人,跑回房间哭.
　　只有让一个人死去,才是永远的放心.这是我那一夜学会的东西.
　　凉,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流泪……

　　终于天明了,这个漫长的夜晚终于完结.侍女们敲门进来替我梳洗更衣上妆.上堂叩别了父母,我随着来接我的小太监上了马车.上车前,我狠狠地瞪了一眼门前先帝御赐的门匾---韦府.
　　以我的身份,本来可以凭着先帝的恩惠成为皇后,但是我没有,我看出了父亲的不解和失望.要得到一个男人的宠爱,不能把自己强加给他,而是要让他,自己来注意我.这是历史让我明白的事实,我已经成功地完成了蜕变.同时,我也把自己送进了一场赌博之中.
　　于是,我和所有被挑中的女孩们一起住进了皇宫,等待选秀的那一天.在形形色色的美女之中,我也许并不是最美丽的那个,可是我知道,在这一场以生命为代价的赌博中,我的手中有着最高的胜算.这与我的身份和背景毫不相干,而是我,我是被神选中的女子,我天下无双……

　　选秀的那一天很快就到了.天才蒙蒙亮,便有宫女来为我们梳妆.
　　我们被带到了长乐宫大殿.在一群秀女之中,一袭红衣的我显得尤其耀眼,身边的美女也只是作为群星, 点缀着明亮如月的我,但是我却注意到了比月亮更耀眼的太阳,是他,坐在大殿正中的那个人,他看了看我,我冲他一笑,满是自信的笑.
　　你可是先帝册封的安国郡主?坐在他旁边的一位面容尊贵的老妇人问我,她必然就是太皇太后窦氏了.我上前行礼说.正是.她对我的表现极为满意,慈爱地说,没想到时间过得那么快,你的册封宴上,我还抱过你呢.
　　我笑着抬起头望她那温柔的面孔,我感受到我的胜算,又多了一成.眼角的余光扫过了他的脸,他果然在看我.他身后有几位美丽的女子,想必就是他的妃子了吧,她们用着极其犀利的目光审视着站在殿下的我们.

　　太皇太后把一尊玉如意交到皇上的手里.彻儿,你要谁成为你的皇后,就把这如意交到谁手上.
　　皇上握着玉如意,目光在众人中搜寻,我知道每个人都在看他,而我,当我感受到那道灼热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时,我毫不避忌地与他对望,回给他一个微笑.
　　我在赌,赌的是我的一生,我的容貌与自信是我唯一的筹码……我从来没有赌过,但我还是情愿冒险来赌这一场,因为我知道,我绝对不会输…
　　皇上走了下来,把玉如意交到了我的手上,我立刻跪下谢恩,他拉起了我,用那睿智的眼神盯着我的眼,韦婷,从现在开始,你是朕的皇后.
　　且不说太皇太后满意的神色,和众人嫉妒的神情,我心中暗暗作喜,可是我知道我不能表现出来,只能作出一副坦然的模样.
　　一道道毒毒的目光,让我一颤.我赢了这一局,但这也意味着我将要面对更多更多的挑战,从此,我的人生也会是一场永无休止的赌博.这些我都不管了,在那一刻,我只知道皇上的手,很温暖……

　　第二天的册封大典上,我依然一袭红衣,在百官惊艳的目光中步入未央宫大殿.从那一刻起,我便是全天下最高贵最美丽的女子,他的皇后.我深知皇后意味着什么,我也知道我肩上的使命,我和他,都是被神选中的人,我的任务是,辅助他成就大业.自我前一天见到他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了……
　　走到他的身边,我转身接受百官的朝拜.低头看朝拜的众人,我注意到父亲和哥哥的脸上有着得意的神情…看着他们,我的嘴角也拉出一抹居心叵测的笑……

　　傍晚,未央宫大宴群臣,我借口有点累而先行回房休息,没想到皇上紧跟着我回来了.一入房,他便微笑着说,今天是我们的大婚之日,累点很正常.我没有答话,静静地坐在床边,他向我走来,在离我二尺远的地方止步了.
　　婷,他叫我.我起身应他,他却示意让我别动,他说,让我好好地看看你.我发现,他在我面前的时候不是自称“朕”,而是“我”.
　　我抬起头与他对视,这几天我都没有认真地看过他,我只知道他是我见过最有威严的人,想到他在大殿上的不可一世,在百官前的气度不凡……其实,他不过也和我一样,是个孩子.他才十六岁啊,就被王位锁住了翅膀……想到这儿,我对他有着同情.

　　就是这道眼神,他说话了,还微微皱起了眉.就是这道神秘的眼神,让你浑身上下散发出与众不同的傲气,让你在众多的美女中格外地出色,无可否认,你有着无法掩盖的光芒,但是…在这双充满了自信的眼中,却有着不可触碰的秘密.从我一看到你的时候起,我就发现你望我的眼神中带有一丝忧愁.婷,你告诉我,一双如此美丽的眼睛,为何会如此地悲伤?
　　恍惚间,想起了凉的话. 婷,为什么,你总是不快乐?
　　再看看眼前的他,我发现,他们的表情是如此的相似!他把我紧紧地拥入怀中,我的心像被什么拨动了一下…不知是什么滋味,只得让他拥着,拥着……
　　良久,他松开了抱着我的手,我以为这一瞬间的感动会就这么完结,谁知道,他还是说出了让我流泪不止的话:婷,我要让你快乐……
　　皇上……
　　叫我彻或者庆吧.他的笑纯真得像个孩子,我们夫妻之间,不必拘礼了.
　　我最终还是选择了叫他庆,我听父亲说过,庆是他的乳名,他的母亲便是这么唤他的,也是在后来,我才知道,遇上他不仅仅是神的旨意,也是我的该庆幸的事.
　　卸去我所有的武装,我把我的一切都交给了他,我知道他是我永远都逃不了的宿命.
　　庆,我,韦婷,以神的名义发誓,从这一刻起,我只属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