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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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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安。景十六年。
立夏拂晓透着天间曙光,浓重的白雾聚成了一堵不透风的墙,把人视线挡的死死的,教人睁着眼都伸手摸不着三寸远……
终于在早蝉一声接一声的燥鸣中云霾一丝丝散尽,露出了屋檐尖儿扫着的树梢,明媚晃眼的朝霞贯穿着百川云地。使着整座将军庭邸显在了人前。
“简直没点分寸,都这会儿了还没动静。”弯着腰清扫将军府外院的年迈老者嘴上唠叨谩骂,手上却不由加快了动作。
内室里漫天的战马嘶鸣声,尖叫声,怒喊声,尖刃刺进血肉的闷钝声。血腥味浓烈的让人作呕。浓沙半卷飞灰混浊着疆场,刀光剑戟声声不落,惊天动地。
梦中墨寒身披轻甲,黄土遮住了她清晰的轮廓,只露了精利的眼眸在外,像只孤狼一样毛发竖立的困在马鞭卷起的血雨之中,双膝无力的半跪在地上,臂缚被砍的破烂不堪,手中长剑正无情的插在一人胸口。
她挣扎着一点点站起了身子,周遭落脚之处无一净地!!
“杀!!!”一声大喝,剑戢冲天继续冲进了厮杀圈内。
“阿悄,立刻给我折回去……!”被包围在中央的墨宁看着冲进来的人慌神大喊。
“爹,墨寒怎会做那苟且偷安之人,老墨家从不出孬将。”义无反顾的身躯随着前面倒下的人越来越多慢慢移到了被一圈铁甲傍身的将士围在最里的领将眼前。
满身血污的一众将看着好不容易送出去又任性冲进来的人,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说出指责的话。
所有人犹如强弩之末,都在吊着最后一口气等着迟迟没赶到的援兵来继续接替他们打这一场必赢的战!!
“爹!!!”墨寒看着墨宁被人刺中胸口的一瞬间,奔溃陷入了疯狂。
寡不敌众的命数在墨宁倒下拉开了帷幕,看着这一幕发生在眼前的墨寒呆在原地,心如了死灰。
在那一刻也失了活下去的欲望。
“小寒快躲开。”“小寒小心后面。”“阿俏!!”
四方各角传来了焦急吼叫声,原是不远处心一直系在墨寒身上那寥寥无几的墨家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听着风声,知道身后弯刀马上就会落在她的颈侧,墨寒顺从的闭上了双眼。
戕——!!
强风袭来,扬起她耳鬓边几缕碎发贴在了脸侧。
弯刀被截下来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僵硬转头,空洞的看着来人方向。
黄沙之中,稚嫩到还未出落成壮青的高挑少年威风凛凛的稳坐在马上,半扇面具遮目,掩不住雕刻般的俊美绝伦,黑发高高束起,让人不寒而栗。
举头神灵下世,来救赎人间苦难。飞土漫天,一抹银光就这么骑着仰天嘶叫的烈马奔向了她。
平日里一直都是黑眸的眼睛在此刻竟变换成了金瞳,毫无遮拦的和墨寒对视着。墨寒恍惚着,像是眼花看错般。她理不清其中的情绪,但心里莫名的静了下来。
少年俯下身子向她伸出了手,冷漠眼神中露着一眼穿透的急燥,“快点儿,把手给我,我带你出去……!”
这是墨寒第一次听见少年开口,低哑清脆的极像个文人雅士。
原来,他不是哑巴……
墨寒站在一旁看着梦中的自己慢慢的把手交递了出去。
“阿悄,该起了~”床塌上墨寒黑发洒榻满头的细汗,眉眼紧闭面露着痛苦,似梦魇住一般!
是谁,谁在说话!!
景色骤变,墨寒慌了神,身体离地的瞬间,天旋地转,随即她感到自己被一股大力拉扯着身子,眼前便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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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被梦惊醒后墨寒喘着气坐起了身,夺魂摄魄般的面上脸色煞白,额头上全是汗霖,齐腰丝发随意散在肩上。
幸亏是白日,要是黑夜被人瞧见这一幕,非得吓的心胆皆碎。
“终于醒了?梦见哪个儿郎了,看这满脸得汗。”收拾利索外院的李风站在床侧,眉头紧皱,他身上重新换了身黑袍,上面刺着瑰金花纹,面料一瞧就十分的精制,“今天什么日子,忘了?”
墨寒涣散的瞳孔终于回了神,对着李风满不在意道:“李伯,我心里有数。”
“你有什么数,今天是你从边关回来头一天上早朝,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还这么悠闲摆烂,赶紧给我穿衣,我出去给你备马车去。”李风隔空点了下墨寒,恨铁不成钢的转身离去了。
李风一出去,墨寒喃喃嘀咕了句,“真是改不了的急性子。”
穿戴齐整后站在屋口,墨寒伸着懒腰看一众人在院中忙活。
府里好久未这么忙碌了。
将军府是旧以前就盖好的,一直也没重新翻过,站在墙头往里看全貌不难就能看出什么是真正的外看不显富,内看和外看的也差不离多少。
进了大门穿过主堂进去就是内院,四周绕着一圈住屋,琉璃瓦的重檐屋顶。中间挖了处荷池,还围着几座假山和十几棵木杨柳树,打眼瞧去看不出主人家有什么喜好。
右侧墙上处另开了扇一人高的棕树木纹门,进去是比内院小不少的一处院子。
墨寒打小就住在里面,没有仆人侍奉,自力更生,倒也悠闲的很。
八年前墨家儿郎举旗出关,出征迎战五载,归朝回来的人只有墨寒一个,连着领将墨宁在内的墨家上下三十九口都为这场杀戮将忠魂永葬在了那里。
——相看白刃血溅成江。
她回来后冥安皇帝就另赐了她处府宅,不想她忆旧景伤情。但她没受旨,自下朝堂回府后依旧还是像墨宁还在时一样住在自己这处旧院,不曾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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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寒?”墨寒穿着暗紫朝服笔直的站在堂上,听见身后有人叫,回头看了过去。
在李风一个时辰喊三遍的催促中,她终于拔了个头筹,赶在第一人到来之前进了殿。
墨寒个子随了墨宁,生的高挺,今天发髻梳到了耳上半指高,虽说比起一般男子来说占不了胜势,但因着从小习武,跟着墨宁参了无数大小战事,由内散出的那份气度胆气,眼睛里不自觉散出的精锐就震慑住了此时周围的一部分官服傍身的人。
看着眼前比她高出一头多的赵子洛,对方比八年前长高了不止一点,模样也大变了感觉,要不是面相中还有一点往日玩耍时的影子,走在路上不细看的话她还真可能认不出他来,“子洛,好久不见。”
“真是你啊,”赵子洛一把揽上墨寒的肩膀,前掌拍了拍她的胸口:“好小子,我去你那儿那么多回,你就不说出来见见我?本今天早上我想着跟陛下告假的,听我爹说你今天也要上朝,我才来的,你知不知道你可误了我挣大银子了。”
“赔你行了吧。”墨寒也恢复了小时一样的语气,开着玩笑。
“嘿,你这人,生分了啊,咱俩之间能用那么几分银子来量衡?”赵子洛话语间熟稔的不像是和墨寒老友重逢,倒像是日日相见在聊往常。
赵子洛还要再说,余光扫见了刚进门的人,碰了碰墨寒,声音刻意放低,给她使了个眼色,“我去,这人长这样?一个大男人比你都女人,墨寒,看那儿!”
因着墨寒个头从六岁起就差了赵子洛一个半头,后面几年一直也追赶不上,赵子洛从前就一直打趣墨寒是投错胎了,明明整个人像海棠醉日般。该本要投柔弱女娇娥的,不料投成了个带把儿的。
他嘴欠说这话的后果就是每次说完两只眼睛上就顶上了两个黑圈,亘古不变就是那个位置,每次都挂红才会哭着回赵王府。
但回回就是记吃不记打,墨寒一招手就又去摇着尾巴找他去了。
顺着赵子洛指引一看,墨寒和正在往他们这边走过来的人对上了眼眸,她直言不讳目光坦荡的看着来人。
刀削斧刻般的容貌,一身华丽奢靡的衣袍,张扬的神态不像一个君王世家孕育出来的高位主。
此刻与她对视的这双金色碧眸带着笑意,就像她曾在边关高处看过的上弦月一般,漂亮至极了。额间垂着一株血红色的玉瑙,是冥安大部分女儿家都学不来的俏丽装扮。若不是这人个子比冥安多数男子还要高出几分,真的就跟个女人一样。
那双眼睛竟像极了那个不可能出现在这处的人。
“墨将军。”低哑声音一出口,墨寒心口跟着颤了颤。
墨寒看了一眼赵子洛,后者极有眼色道:“想来这位就是帝北都的大殿下吧,久闻你们那儿人杰地灵,水土异常养人。今日一看,果真果真啊。”赵子洛站直身子,对着司韶轩作了半礼。
司韶轩面色不变,久居高位惯性的点头谦逊道:“承蒙世人谬赞了。”
“大殿下。”墨寒也抬手一记军礼。心中虽疑问眼前人怎么会知道她是谁,却也没开口询问。
总归是战场杀敌久了,帝北都挂有她的画像用来熟知一二也不定。
司韶轩眉眼带着笑,刚要开口,朝堂上方就响起一道尖利音:“皇上驾到——。”
殿内恢复了往日严肃,所有人按部就位,只有司韶轩一人还站在场中央,不卑不亢。
墨寒看着前面人的背影,——怎么会这么像。
早朝上皇帝借着从前战功名义又赏了墨寒金银不计,玉石玛瑙数箱,正式赐了他封号,继续继位着墨宁的衣承,除了御林军外,所有将士都听命于墨寒一人。
同样赏了的还有司韶轩,皇帝话说的漂亮,美名其约赠他府邸一座,仆从五十。
其中缘由想都不用想,司韶轩只要一入府,就跟失了自由的鹰一样,从此活在了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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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朝后一出殿门赵子洛看着比往日又多了不少财力的墨寒两眼放光,他对着墨寒挑着眉,一脸坏笑:“阿寒,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走不走?”
“不去。”
“走吧,兄弟,这么长时间不见,你不想跟我叙叙旧?也是,你心肠这么硬,哪还看得起我这个儿时穷苦玩伴。”赵子洛表情做作,耷拉着脸,故做出一脸沉痛的表情。
墨寒看着赵子洛这幅样子,不想驳他的好意,“你要带我去哪儿,明日吧,下午要练鞭。”
“明日?倒是也行,地方的话你去了就知道了。”赵子洛拉上墨寒的胳膊刚要走,就被身后已经算得上熟悉的嗓音叫住了,“墨将军,留步。”
司韶轩迈着散漫懒散的步子走到她身前。
见他这幅样子,墨寒心中冷笑,‘纨绔子!’,“有事吗?大殿下。”
墨寒话里生分,司韶轩却仿佛不谙世事,听不出来般,道:“没有,只是觉得墨将军特别随眼缘,想与墨将军结交个好友。”
司韶轩一颦一笑都带着妖艳,给人看着就想腆脸与他认识认识,得他青睐一番。
赵子洛捏了下墨寒手膀内侧,先一步替她出了声拒绝:“是吗,真不凑巧。我与墨寒等下还有些事情要商议,要不,殿下寻个改日在结交?”
这帝北质子一来就找冥安重臣要结交,墨寒心思纯,他赵子洛可不傻。
这人如今是风口浪尖上的鱼肉,又肥还危险。若此刻走的太近。不出一个时辰,传出去定又是另一套说辞,文人舌下可不吐骨。
还是摸清了对方底细再说吧。不能眼看着墨寒落人闲话。
此话一出,墨寒不出声。司韶轩也不作他事,只顺着话接道:“行,那就易文改日再去拜访将军。”他微侧身,给墨寒让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