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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百丈灾星(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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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狐王欣喜忘外,一手抱着怀中那小狐崽,一手急招内侍,“快传文相——”
“等等——”狐王满脸喜色,着急得来回踱步,“不不,先去昭阳殿,孤要下诏书,天降奇色,原是孤等下界凡尘之人,被小人障了眼,孤这就昭告天下,百丈漈嫡公主赐予封号,就叫,就叫——”
他又慈爱地看了看怀中近抱着他胳膊的小狐崽,“就赐封号——百丈漈色。”
“是——”一众内侍领旨下去,鱼贯而出。
王后,我们的孩是无辜的,她是天降神灵。
王后,不知你九泉之下可还有知?
若你此刻看见,当心怀舒慰罢。
狐王抱紧这小狐崽,将右手上的遗戒轻施灵术,只见那枚小小的晶石戒腾空而起,在灵气的包裹下缓缓化身:
头身顶端展露出了三颗花苞式的圆球,晶莹剔透,像极了千山寒翠,圣洁无比。而又在每颗圆球上分别舒缓出一片清透翡翠叶,舞翠在九尾涂山氏即是小鸟,乃为坐骑。
转瞬之间,已化作一项波光粼粼的白玉青翠项圈,轻落于小狐崽细弱的脖颈处。
那小狐崽本就生得浑身雪白,这项圈一上脖颈,仿佛通灵玉般闪耀,莹莹发着辉光。
“色儿,你嘀咕嘀咕地叫,”狐王爱怜地看着怀中的小狐崽,缓缓抚摸上项圈,“是不是也喜欢这物什?”
“此乃你母后遗物,名为瑶华,乃上古涂山氏九尾神族圣物。”他像是回忆什么般,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嘴角不知何时已然上扬,“也是大婚之夜,我亲手为你母后戴上的。”
“现今给了你,便如你母后同我一起,看照着你长大,我儿好继承大统。”
“报——”
“报——”
突有内侍尖锐的嗓音冲破了这场和谐。
“杀进来了——”
“陛下——”
“有反贼——”
“已杀到昭月殿门口了——”
只见一侍卫摸爬打滚,浑身血迹酿酿跄跄神色慌乱冲了进来,“陛下——”
何人而反?
还未来得及狐王反应,只见一身血红色的官服,头顶黑色乌纱,神色匆匆跑进殿内,忙跪在狐王面前。
文相!
身后还有一童发小儿跌跌撞撞跟着跑进来,貌似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也装得一身端正模样,学作前面那人跪在身后。
此人乃百丈漈首辅左都文相,清廉效忠,忠心耿耿。一身文人风骨,冲进来竟连鬓发都乱了。
“陛下——”那人沉痛道,“臣无能,竟没能看住那反贼少司命,他此刻已率精兵数万,眼下都快逼昭月殿了。”
反贼少司命?
“不可能”。少司命灵巫乃我百丈神巫,论亲当为我十兄之子,亲如至子;论国,他忠心耿耿数百年,怎会叛乱?
“陛下——”文相已带了哭腔,“您一向太过仁爱慈厚,以德治民。故自您继承大统以来,已放兵权予武相,也渐渐分了神巫一脉兵权。”
“这么多年来,更是不曾有过动乱。”
“百姓安居乐业,其乐融融。”
“可正是因此,才叫一众反贼之人趁机钻了空子。”
“陛下——”文相再俯首,“公主之事不论真假,就是借口啊陛下——”
“臣已带臣长子百丈容皓,”文相说话间,朝后引手示意那跪在身后的小儿上前,“将公主带出宫避难。”
“臣是从密道逃进来的,外面已经杀得没有任何出路。现今便让他带着公主自密道而出,陛下放心,犬子虽小,臣已安顿妥当,定会护好公主。”
话音还未落,一阵震耳欲的马筛声由远及近,踏得大地都轻轻地抖,举目望去,
但见道路的尽头出现了一队人马鲜艳的旌旗在苍弯下迎风飘扬,明亮的信甲闪烁着夺目的光泽,参差的刀剑直插天空,泛着冷例的寒光,贴地的马蹄发出沉重的降隆巨响,以不可阳挡之势奔涌而来,扬起的尘土滚滚通动,犹如海潮般袭来,令人而生,毛骨俱悚。
炮声一响,脚下的大地也跟着晃了几晃轰鸣声贴地传来,起一阵烟尘,忽听喊杀声四起。
整个旷野间充满了刀剑相击的刺耳声响,震天的声浪里夹杂着哭喊楼嚎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浓重的血腥味,四野肃杀,血染大地,一队丢盔卸甲的兵卒浪验地逃来,一个个满身血污污渍斑驳的面孔上透着掩饰不住的慌张神色,血红的眼睛里满是失败后的恐惧,还有一抹对末来的绝望之色。
他们的头发散落,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地作痛,喉咙里难以制地发出痛苦的呻吟,漫透鲜血的战甲不停地往地上尚落着血滴,在身后留下一串血程的印迹。
……
一百年后。
“百色妹妹——”
“百色妹妹——”
她刚布置好自己的狐狸洞,就已听到远远雪狐驼着车声叮当作响,自山涧瀑布处而来,伴着那人的声音一响一铛。
好听极了。
她急忙跑向自己的石泉镜望了望,虽说今早晨起已然看了数次。
这是那人教她做的镜子。
以石头围一个圈,底下用蒲华叶子铺满,然后再取那瀑布之水放于其中,便是一面石泉镜子。
她有了这镜子,欢喜了三天三夜来着,恨不得昭告整个瀑布山涧的灵花灵草。
只见此刻镜中人儿,一袭碧绿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身披翠水薄烟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
她自己饶是看过多次,亦不禁看得呆了:尤其是一双形状圆翘的眼睛,黑白分明,轮廓清晰,纤长的羽睫如同鸦翅;眼中浮着如水波潋滟,流光溢彩,熠熠生辉;眼角微微上挑,斜入发鬓,当是最美的一双狐狸眼睛。
脖颈处那项白玉青翠项圈更衬得她肤色如雪。
她顺了顺发鬓的碎发,起身朝外跑去。
今儿真是个好日子。
和煦的光,透过洞前那棵歪枣树稠密的树叶洒落下来,成了点点金色的光斑。
她一路小跑,哼着自己编的歌儿,裙若翩翼,脚下跑过的一路,所有花儿竟都绽放,所有草儿竟都冒尖儿,连带着枯草也冒了芽儿。
她只要开心,连带着其方圆百里的生灵都会复苏。
“皓哥哥——”
只见山涧入口处隐隐若现一身月牙白锦袍,那人身形清瘦,白衣胜雪,长发简单的束起。好似翩翩浊世白衣佳公子,好似谪仙下凡,正朝这边稳稳走来。
身后是五披雪白狐撬,每披身上都驼着绛红色包箱,沉沉走来。
她看见了他,便激动地朝他跑去。
“皓哥哥——”跑至跟前,一把扑进那人怀中,淡淡的杜若花香气熟悉入鼻,“我就知道今天皓哥哥会来看我。”
那人紧紧抱住百色,轻轻抚头。
“今儿是我们阿色的一百岁生辰,我岂有不来之理?”他拉过她的手,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更况,这些年来,我一得空就来看你,这山涧的灵怪都已认下我了。”
他的声音像是山涧清溪,一笑,百色便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
自幼时起,她磕磕碰碰,每每大哭不知所措时,他都会笑着摸她的头,告诉她慢慢来,慢慢学。
“百色妹妹,生辰得祥。”突闻一娇俏女子声音自他身后而起,转眼便见得一袭明黄闪了出来。
“她是——”百色疑惑抬头,问向面前站着的百丈容皓。
只见百丈容皓面色略微闪过一丝难堪,不过转瞬即逝,又恢复了常日那般温润面容。
他方要开口,就闻得那人嘤嘤而言,“孤是百丈漈灵,当今嫡公主。”她看起来不过同百色一般年岁。
一段水蛇腰藏在明黄夹银缎子内盈盈而上,衣袂翩翩,尖削的下巴,却不失优美的弧度。眉飞入鬓,双目似喜似忧,薄薄的唇,天生一种朱红的色彩,妖冶得张扬而肆意。
珠澄耳别银环坠,乌黑的头发,挽了个公主髻,髻上簪着一支九凤羽的簪子,上面垂着流苏,她说话时,流苏便摇摇曳曳,“我常听容皓哥哥说起你,你唤我灵儿姐姐就行。”
不过听这些精怪说起,这新上任的狐王陛下原本是少司命灵巫,而这新王后身份更是奇怪,乃先王堂妹,这嫡公主也不是狐王陛下亲生。
但却极其受宠爱,乃狐王当今最为得宠之子,坊间传言,陛下同王后意有其继承大统之计。
她忙要下跪行礼,百丈容皓却一把拉她起来,“不用。”
百丈漈灵也见状虚扶一扶她,“不用这般见外,孤同你们已是一家人了。”神色间颇带几分得意之态。
这话说得她摸不着头脑,正疑惑间,百丈漈灵已然盈盈上前,握过容皓的右手,浅浅笑道:
“孤同容皓哥哥,甫定下亲来。”
百色在数百年后,偶尔回忆起当时这一刻,还是会倒吸一口凉气。
她不懂那是什么,也不知那是什么。
只是觉得,有一样东西,“轰”地一声倒塌了,随之而来的是阵阵的尖锐鸣声,在她耳边久久不曾散去。
“恭喜公主,恭喜……文相。”她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将这句话平淡说出的。
只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被抽干了力气,生疼生疼,连带着心脏也疼得倒抽。
周边仿佛时间突然静止,几匹雪狐也不再嘤叫了,前一秒还迎风摇曳的树叶,此刻竟像感知到了什么般,簌簌而落,成堆成堆往下落了起来。身后的百丈漈瀑布像雷阵般突发洪鸣,响彻云霄。
百丈容皓忙上前拉起百色的手,就往前去。
“我们进去再慢说。”
身后的百丈漈灵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脸懵地跟了过去,边走边说,很自然地挽起了百色的胳膊,
“阿色,现在容皓哥哥已经升官了,孤闻你方才唤他文相……”
她“噗嗤”一笑,天真烂漫瞬间写满了整张小脸,“父王赐他首辅的官职。”
“现今已是百丈漈朝首辅左都相了。”
“百丈漈朝中,除了我父王母后,就数容皓哥哥官职最高了。”
“孤听容皓哥哥说起,他幼年时曾在这百丈漈山涧捡到一只灵狐,小小的,浑身雪白雪白,但气息却微弱极了。”
“他怕小灵狐死掉,便用自己内丹养着,来来回回,又用了百丈漈朝数种灵丹妙草,方救了下来。”
“那只小灵狐,就是阿色你吧。”她亲切地摸了摸百色的头发,“真是生得剔透灵容,孤纵是自诩貌美,百丈漈朝无人能敌,但今日见你,亦不觉逊色三分。”
“是……”百色勉强应答,“公主言重了。”
一行人说话间便已到了狐狸洞。
说是狐狸洞,不过是这百丈漈瀑布帘幕后的一处石洞,有一床不知何处得道高僧放置的石床,余下之物,什么梳妆台,杜若花屏风,衣物……都是这么多年百丈容皓断断续续搬过来的,再剩下的,都是这山涧灵怪给她衔来的胡萝卜、人参草、水果、树叶……
“这是哪里的话,”百丈漈灵环视这洞穴,絮絮道,“如今孤同容皓哥哥定是能好好护着你的了。”
“你瞧,那些都是我们备给你的生辰贺礼。”她挥手,那五匹雪狐应声而上,卸下礼盒。
“容皓哥哥说都是你喜欢的,”她拉过百色的手,朝床上坐去,竟一点儿公主架子也不曾有,“孤又看着添了点,你可喜欢?”
这嫡公主看来是真的很喜欢百丈容皓。
她的爱,纯粹而又闪耀。
衬得一旁的狐狸洞黯然无光。
“公主……”百色忙起身下跪,“小狐不敢当。”
“阿色,”一旁沉默许久的百丈容皓上前抱起她,抬手挽起百色左胳膊的袖子,“我看看好了没有?”
百色被这一抱吓了一跳,她的心早已跳乱了节拍,无迹可寻。
“没……没事了。”她扯过自己的袖子慌忙盖住。
一股清雅又带着淡淡药草香的气味飘散而来,只见百丈漈灵手捧着一个拇指大的玉盒,“给,容皓哥哥,帮阿色涂吧。”
“此乃孤从母后那里要来的神仙养容膏,可以修复任何疤痕。”百丈漈灵顿了一顿,眉宇间闪过一丝心疼,不过很快又散去了,“容皓哥哥同我说了你的事,孤很心疼,特意寻了这个来。”
百色有个不好的习惯。
她不开心时,就会撕咬自己的左爪。
等能化成人形时,便拿利器划自己的左手腕。
待到血流不止时,才会停止下来。
她每不开心一次,就会偷偷躲起来,跑到没有灵怪的小树林里,用自己的血滴于脖颈那块白玉青翠项圈——瑶华上。
这时便会现出四只翠鸟,引身置屏,设立结界。
这样,外界生灵不会再因她情绪不好而灵力枯竭,甚至死亡。
百色自幼时便有这一怪灵力。
每每她开心大笑时,方圆百里灵物尽万物苏复,欣欣向荣。
可当她情绪低落,偷偷哭泣时,便会令万物枯竭,更甚则会引起山崩水灾。
她发现了这样的规律,便慢慢养成了没有情绪的性子。
可她终究是不过百岁的小女孩,灵狐百岁,相当于人类年方二八。
性子再沉稳,也有绷不住的时候。
便在一次偶然机遇下,发现自己自幼戴着的那枚项圈,竟有这般灵用。
如今,这左胳膊,已是伤痕累累。
容皓很自然地接过百丈漈灵手中的膏药,将其轻轻涂上百色的那些伤痕。
容皓的手暖暖的,指腹又有点略微粗糙,弄得她胳膊伤痕处痒痒的,连带着心里,竟也不知从何时起,变得痒痒的。
她只有这一个人,据容皓说,她是他捡到的小灵狐,甫出生就没了母狐,他一向善良,便救了她。
这一百年来,无论寒暑酷热,容皓都会从宫中赶来这里照顾她一二。
她没有朋友,更没有亲人。
整日整日,就掐着手指算容皓要来的时日。
他教她穿衣,教她识字,教她礼仪,教她灵术。
更是红着耳朵教她如何应对灵狐的初潮。
现今,在她好不容易盼到的一百岁生辰这天,他携着他的未婚妻子,来看她。
是啊,这般温润又清朗的少年,更是百丈漈朝的首辅,他们这般才是般配。
她不过一山涧小灵狐,宠物而已。
可于她而言,百丈容皓,是她唯一的秘密。
亦父亦兄,亦情郎。
可终究,还是破灭了。
“皓哥哥,宫中近来可有趣事发生?”她慢慢收回思绪,抬头用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望向他。
她不能再这样失礼下去了。
养育之恩,教育之恩,可以用其他方式去报答,并不一定非要以身相许。
百丈容皓闻言像是一怔,良久,“有,”他起身坐起,清朗侧脸映得他眉目如画,“百丈漈珠,二公主,回来了。”
这百丈漈珠,乃狐王同王后登基以来第一胎孩儿。
不过不知何缘由,便被送去了人间。为当朝王承升之妹——化名王珠。
现今人间王朝乃大唐——唐德宗李适所治。
王珠其兄王承升,是李适做太子和做太子以前的好友。
李适当太子之时,虽说唐朝经过战火的焚烧已呈衰微之势,但长安的教坊乐司,仍然繁盛依旧,不减当年,香车宝马,络绎不绝。唐人飘逸,李适贵为太子,自是诗酒风流,他和长安的一个公子哥儿王承升声气相通,十分投机。
王承升是长安大户,世代为官。二人诗词曲画,各自相矜;投壶射鹄,又互相风标。王承升好琴,德宗亦好琴,遂引为知音。二人常在勾栏留恋,鼓琴弄操;也去公侯之家,曲杯流觞。一次李适闲来无事,踅到王承升家喝酒聊天。
二人正在庭院高坐欢会,开怀畅饮之际,忽然传来一阵悠扬悦耳的琴声,从后花园徐徐度出,越过水榭,落在面前的亭亭荷叶上。
德宗饮酒正在兴头上,听得琴声悠扬悦耳,不觉停下手中酒杯,拊节凝听;又止不住寻音望去,隐约看见一风华绝代的红衣女子,正在远处的一棵海棠树下抚琴动操。微风飘袂,如仙子临世。
那美人妩媚的倩影,如电光石火一般重重地撞击着李适的心扉。又只听得那琴声时而如玉落银盘,铮铮淙淙,时而如雨打芭蕉,连绵起伏。轻拢慢捻,莫不合度。
李适听呆了,看呆了,也想呆了,一曲刚罢,不禁忘情的拍案叫绝,赞不绝口。
李适曾经耳闻,王承升之妹王珠,姿色过人,小王承升五岁。善弹琴作画,吟诗莳花。天真烂漫,歌舞尤佳。
心中早就有所企慕,如今听了琴声,更觉得这美人殊是可爱。莫不是那红衣少女就是王珠?但李适不敢肯定,便问王承升道:“适才弹琴的是你什么人?”
王承升不敢隐瞒,如实作答:“是愚妹。”
李适情不自禁夸道:“早就听说令妹才艺双绝,何不令出相见?”
王承升自然高兴诺诺,妹子能得太子青睐,这是多少富贵人家求之不得的好事。他便急忙跑进后花园,请妹妹赶快梳洗打扮,与太子相见。
然而王珠却不同于一般流俗之人,她傲气清高,淡泊名利、热爱自由又勇敢追求自己理想幸福生活的独特女子,对与皇太子见面毫无兴趣,回到闺房以后,久久不愿出来。
王承升哪敢得罪太子,好说歹劝,只差点跪下喊王珠为姑奶奶了。王珠说道:“太子也无非是个臭皮囊罢了。至于你这样吗?”见哥哥为难,王珠才勉强同意来到厅堂。
因此见了太子也不奉承,只道了万福,算见过礼了。
王珠虽不施粉黛,也不换裙裾,却难掩天生丽质,如风荷净植,动静有姿。德宗心中立刻恍惚,呼吸急促,心潮如浪溅堤岸,冲动不止,本想当场求婚。但王珠不给他机会,一溜身又进到屋里去了。
德宗就这样非常惊奇地看着她翩若惊鸿似的转身离去,竟自痴了。
太子痴痴地立着,王承升招呼太子重新入席就座。
德宗哪还有心?便起身告辞,回宫去了。也就从这一刻起,德宗的脑海里刻下了王珠冰清玉洁的倩女形象,挥之不去。因为太子从没遇上这么特别的女孩,竟得了相思病。从此食不甘味,寝不安枕。
皇后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是为着王承升之妹的绝世姿色,十分着急,便奏闻代宗皇上,遣宗室大臣李晟夫妇,至王家传谕,欲纳王珠为太子贵嫔。王珠听说宣召她进宫去做太子妃,她便娇声啼哭起来,说:“皇宫是最见不得人的地方。女孩儿一旦进宫去,一窝子女人争宠,有几个有好下场的?宁为贫家妇,不做帝王妃。”王珠宁死也不愿进宫做太子妃。
他哥哥进来劝说:“妹妹你特糊涂,你被皇家看中,是咱祖上的阴德隆盛。你想,他是今日的千岁,便是明日的万岁;妹子一旦进宫,得了千岁的宠爱,将来是要做娘娘的。”
一家大小也都来劝,王珠拗不过众人的眼泪,只得先施缓兵之计,便说道:“我现在年纪尚小,不懂得宫中礼节,倘到东宫去,有什么失礼的地方,恐怕要连累家里人。既承千岁青眼,望哥哥给妹妹说情,待太子继承皇位,再进宫去也未迟。到那时,宫中礼节,我也略知一些。今日若硬要强逼进宫,便是一死。”
王珠有烈女性格,王承升是知道的,也不敢过分相逼。只好把妹妹的这番话奏明李适,李适一听,也无可奈何,只得作罢。
又听说王珠愿做他的贵妃,耐性等待也无妨。他身边自有王氏等众多嫔妃陪守,因为王珠的个性突出,才牵动了他的情思。时间一长,王珠之事也就冷淡下来。这也正是王珠所愿望的,在这一点上,王珠无疑是当朝最有主见的奇女子了。
大凡帝王,凡遇美色,都想猎艳在手。但也不过三几日,也就忘了。但既然已被太子相中,王珠便不能再嫁人了。又是王珠所苦恼的,她只愿李适在脂粉丛中,把自己完全彻底的遗忘干净。
后有宦官提醒:皇上怎么把王珠忘了?
德宗这才猛然想起那王家美人。便令翰林学士吴通玄,捧皇帝册文,至王承升家中,宣王珠立即进宫。这回王珠没借口了,因有前约在先,王珠万般无奈,只好来到德宗身边。
自王珠进宫后,德宗立刻化悲为喜,把她当珍宝一般的捧着。隆重的册封她为贵妃,想极力讨她欢心。唐朝的后宫制度有着严格的等次:皇后之后依次是四妃:贵妃、淑妃、贤妃、德妃。王珠排在众嫔妃之首,皇后王氏已死,实际上她已取代了皇后的位置。
可见德宗对她的重视,这还不算,德宗为能整日陪伴着她,甚至无心上朝理事。江山社稷,佳人最重。宠爱只在一身,甭说后宫的三千粉黛,更是被他忘在爪哇国了。
德宗每夜临幸王贵妃宫中,见她肤如凝雪,温婉如玉,德宗不知如何爱怜。
为逗美人欢心,他把宫中收藏最好的宝珠,串成衣服,赐王贵妃穿着;粉面脂香,更衬着珠光宝气,不似天仙,胜似天仙。德宗看了,又不知如何宠爱才好。
唯吟道:“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如此粲者何?”王贵妃素来爱清洁,入宫后每天洗三次澡,更三次衣。每一起坐,都有宫女挟着帔垫,在一旁伺候更换。每当贵妃吃饭时,必有八个宫女端茶盛饭。尤其王贵妃在宫廷里活动时,数百个宫女、宦官前呼后拥,十分威风。
虽然王贵妃极尽宠爱,赏赐丰厚。但王贵妃内心并不欢愉,自打进宫后,原本天真烂漫的少女变得整日不苟言笑,蛾眉紧锁。
德宗见了,却更加喜欢,因为她平添的忧郁气质,是皇帝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便格外在美人身上用工夫,怎奈神女无心,愈弄愈坏,王贵妃仍然不露笑脸,整日低头沉默,少言寡语,弄得德宗皇帝不知如何是好。
潘郎用巧,美人不笑,真是平生第一恨事。德宗有一次对身边宦官说:“朕如见王贵妃一笑,即便抛弃了皇位也在所不惜。”
据百丈漈珠回来所言,为了逗她高兴,德宗便命人建造起一座水晶楼来,人行室中,影在四壁,气派非凡,穷极华丽。
水晶楼落成之日,德宗便在楼下置酒高会,宣召大臣命妇和六宫嫔嫱,在楼下游玩,一时笙歌叠奏,舞女联翩。众人正在欢笑的时候,忽然不见了这位王贵妃。德宗问时,宫女奏说:“娘娘上楼休息去了。”德宗皇帝心中最宠爱的就是这位王贵妃,今日欢会也是为着王贵妃,如今王贵妃不在跟前,便觉满目凄凉,酒也懒得吃,歌也懒得听,舞也懒得看。便急令宫女上楼宣召;那宫女去了半天,却不见王贵妃下楼来。
德宗忍不住了,便亲自上楼去请,只见王贵妃坐在牙床上,低头抹泪。德宗看了,心中又是痛惜,又是诧异。褒姒看到烽火,还有一笑,原想水晶楼落成之日,也能博美人一笑。谁知与愿大违,王贵妃竟痛哭起来。
德宗问:朕究竟怎么做,你才能开心呢?见德宗发问,王贵妃愈是哭得凄凉。德宗大惊,问其缘由。
王贵妃边哭边抹眼泪求道:“万岁爷饶放了俺这贱奴吧!贱奴自知命薄,受不住万岁爷天一般大的恩宠,因宫中礼节繁琐,行动监视,宛如狱中囚犯。我□□自由,受不了宫中拘束。虽万岁爷百般宠爱,而贱妾受之,则如芒刺在背。万岁爷如可怜贱妾命小福薄,务求放妾出宫,还我自然。”正在兴头上的德宗皇帝,却不料王贵妃说出这番话来,心中十分扫兴,十分不解,也十分委屈。
本想训斥她几句,又看她哭得带雨梨花似的,十分可怜,十分动人,自己也十分不忍,既心疼又无奈,劝慰了几句,只好悻悻而去,自寻一班嫔妃饮酒作乐去了。
德宗皇帝没法子,其他的妃子可乐坏了,见机争宠,她们巴不得王贵妃失了宠,自己可以爬上高枝儿去。她们在德宗面前进谗言,德宗便逐渐疏远了王贵妃。
而后,王贵妃便借此由头,同宣宗和离,前几日方回到昭阳宫。
百色闻言,竟颇有些许动容。
“情爱”究竟为何物?竟连天子都为之所痴。
却也有人能抛之若予,转瞬从中抽离出来。
“好了,天色不早了,你早日歇息,我有时间再来看你。”百丈容皓像是突有急事,便神色匆匆携了百丈漈灵回宫了。
这诺大的百丈漈,此刻却又只余她一人,她看着那行人渐渐远去的背影,不觉叹道。
她,很孤寂。
现今,连唯一的他——百丈容皓也要成婚了,她估计离被抛弃,也不远了吧。
她正思忖间,随手捡起小石子扔向那飞流直下的百丈漈瀑布。
却不料竟像是砸到了什么,“咚”地一声。
百色纳闷,瀑布里怎会有实物,正欲飞上前去探明,却闻得一声:
“他妈的哪个小崽子不长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