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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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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奚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平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她满腹疑惑,这个时候,自己应该是在黎城才对。
黎城有座妖山,十年一开,届时人妖两界之人,可随意往返,不过人数也有限制,每次只容一千人和妖出入。
谢奚来黎城自然不是为了这妖山,她父母都葬身此处,她来不过是为了祭奠一下而已。原本好端端在客栈睡着,这一睁眼,却不知到了什么地方。视线所及,一颗巨大的夜明珠嵌在床顶中央,莹莹发着亮光。她住的那个破烂客栈,可没有这样的好东西。
她尝试着想动一下,却是徒劳,连眼皮子都闭不上。不知道就这样像具干尸一般躺了多久,周围终于传来了声响。
吱呀一声,门被人推开了。过了一会儿,一个身影来到床边。俯视着她。
是一个容貌十分昳丽的男人,披散着长长的黑发,着着紫衣,一双狐狸眼淡淡瞧着她,那双眼流转之间透出点点魅惑,很是勾人。
谢奚直愣愣看着他,紫衣男子瞧见她这副神情,眼中顿时闪过不悦,连眉头都蹙起几分。
宽大的衣袖下,一只双纤细白皙的手伸出,手指在谢奚眼上轻轻一点,谢奚只觉得眼里骤然涌上一阵尖锐的痛意,片刻之后,一片黑暗。
男人问她:“你身上为何会有他的味道?”和那双魅人的狐狸眼相比,他的声音却是十分清冷,甚至隐隐透着寒意。
半晌无声。
男人轻轻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忘了你不能动。”
手指轻轻一弹,一道紫光漫入她的体内。
片刻之后,谢奚发现自己能动了,只是现在她什么都看不到,这个男人的行为又诡异无比,让她不免有些惊慌,她撑坐起来,用还算镇定的语气问他:“你对我的眼睛做了什么?”
“弄瞎了。”
风轻云淡,甚至漫不经心。
“为什么?”
嘲弄的一声笑,男人冷冷开口:“瞧着厌烦,自然就弄瞎了,说,你身上究竟为何会有他的气息?”
那让他厌恶万分,思及欲呕的气息。一百年了,本以为那个人早已经魂飞魄散,没想到竟又给他遇见!
这样随随便便就将她的眼睛弄瞎了!他们根本素不相识,简直是莫名其妙!谢奚心里猛地腾起一股火气,只是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命都在人家手上捏着,只好生生忍下去。
谢奚说:“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我身上还有其他人的气息,更不知道他是谁,无论怎样,我与你口中之人绝不会有半分关系。”
这气味让他不由想起了从前那些破事,男人的声音更冷了:“你身上每个地方都散发着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你还说你不知道吗?”
他手上不知何时握了一根细长的蛇鞭,手腕微动,那鞭子便卷上她的腰,将她从床上利落地甩到地上,她还来不及说话,鞭子便破空而来,狠狠抽了她几下。
谢奚忍不住痛叫出声,那鞭子却抽得更凶了,她左右翻动着,试图躲避,那鞭子却像是长了眼,无一落空。
谢奚被狠狠抽了几十鞭,身上的衣裳被打得破烂不堪,频繁袭来的痛让她意识有些涣散。空气中弥漫起淡淡的血腥之气,谢奚痛得根本喊不出声,只能虚弱地蜷缩在地上。
血的味道掩盖住那股气味,男人满意地点点头:“这样好多了。”
他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又问了一次:“你身上,为什么会有妖族的气味?”
谢奚很想跳起来狠狠咒骂他,可实在是太痛了,痛得她说不动话。他不说,她根本都不知道她一个人类身上竟然有妖族的气味。只因为这莫名其妙的原因,她被人虏到这个地方,被弄瞎了眼不说,还被鞭笞至此,当真是天降横祸,她想。
不想开口,谢奚索性闭起眼睛,装出一副昏厥的样子。
“真是没用。”
她听见清冷的声音这样说。
谢奚轻轻哼了一声,这仇算是结下了,千万别让她有反击的机会,否则她一定如数奉还。只可惜现在她能不能活下去都还不知道,真是不甘心啊,只怕今天要折在这里了。
男人离开后没多久,谢奚还是挨不住痛,昏了过去。脖颈处的红珠子微微闪着,散出丝丝缕缕的红光,环绕在她周围,片刻之后,红光散去,谢奚身上伤痕未愈,但性命已是无恙。
从谢奚那出来以后,九狸去莲池中泡了好几个时辰才出来,生怕那味道沾上自己一分。
那弱小的人类怕是活不了了,死了也好,免得再让他闻见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沐浴好后,九狸唤来一个侍候的小妖,吩咐她:“你去,将西殿那个人处理了。”
“是,王上。”小妖应下,随即离开。
正如九狸没想到谢奚还会活着一样,谢奚自己也没想到,她压根不觉得那个神经病会给她治伤或者是放过她。
九狸得知她还活着的时候,着实是有些惊讶的,那金蛇鞭可是实实在在的妖族之物,区区人类之躯怎可能受得住。
九狸到西殿的时候,谢奚虽然醒了,但因为伤势过重,她并没有起身,而是坐在地上。他刚到殿门,就觉得万分不适,那气味好像重了许多。
九狸倒退回院中,指了指在殿内摸黑行走的人,吩咐道:“把她带出来。”随即又万分嫌弃地补充:“离我远些。”
那小妖进到殿中,虽说王上好似不喜她,但因尚不清楚谢奚的身份,所以对她还算客气,见她一身的伤,遂抬手扶住她往外走。
“姑娘且随我走,王上要见你。”
王上?谢奚琢磨了一下这个称呼,然后问她:“我这是在哪?”
小妖道:“妖界。”
妖界!她竟到了妖界之中,那蛇蝎心肠的男人竟然是这妖界之主!谢奚突然就绝望了,她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在妖王面前,不过蝼蚁罢了。何况这妖王还一副和她深仇大恨的样子。
谢奚被扶着走出门外,站在九狸不远处,九狸上下打量了一下她,道:“你是人?”
谢奚道:“我是。”
“那你为什么没死?”
感情她没死还让妖王大人失望了?
谢奚胡诌:“神算子给我算过命,说我命硬,不容易死。”
九狸语气微微有些嘲讽:“你这命确实够硬啊,连这妖族之物金蛇鞭都受得住。”
他道:“不如我再给你几鞭,看看你这命到底有多硬?”
谢奚:倒也不必。
怕这神经病再抽风打她,谢奚忍着痛,忙道:“妖王大人将我带到此地,怕也不是为了看我的命究竟有多硬,我身上有妖族气息一事,我确实毫不知情,还望妖王指点一二,我若知道,必定坦诚相告,你也看到了,我不过区区一介凡人而已,我还想活命,自然不会对你有所欺瞒。”
九狸有些烦躁地说:“我若是知道,还问你做什么?”
谢奚恨不得冲上去扇他几巴掌,感情他自己也什么都不清楚,只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气味,不分青红皂白把怨气撒在她这个无辜之人头上,还险些将她杀了。
九狸为什么这么讨厌这个气息呢?因为这妖在几百年前曾试图轻薄于他,当真是不可饶恕!九尾一族,情忠一人,一生只能与一人交欢,这件事情着实给九狸留下了巨大的心里阴影,他险些以为自己的一辈子就这样被这只妖给毁了,导致他时隔这么久还反应剧烈。
只是那妖却和他同属一族,九尾一族血脉单薄,他压根没法下手,好在一百年前这倒霉东西渡劫失败,自个死了,倒省心了。
宁愿错杀也不能放过,九狸这样想着,便准备动手,就在这个时候,身体却骤然有些异样。浓黑的秀发中不知何时冒出两只白绒绒的耳朵。
发情了!
九狸简直想骂人,九尾狐刚进入发情期时,情欲最浓,不仅会露出耳朵和尾巴,而且还会不由自主向异性求欢,这时候他也顾不上谢奚,抬手捂着耳朵便急匆匆地走了。
那小妖见了妖王露出的耳朵,竟是羞红了脸,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带上了娇羞:“王上离开了,你暂且先回西殿呆着吧。”
谢奚什么都看不到,自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这小妖突然变化的声音声音着实让她一阵恶寒。
那小妖说完也不管她,自己荡漾着离开了。
“你好歹先把我带回去吧。”谢奚有些无奈,她这瞎着眼的,什么也看不到。还好刚才只是走了短短一段路,她转过身摸索着往回走,走到门槛时还险些被绊倒,索性就在那门槛上坐着。
“唉,要怎样才能逃出去呢。”
她真的后悔了,这十八年,她为什么不去修习功法,现在或许还有一丝转机,也不必全然任人拿捏。
就在谢奚哀声叹气之时,脖颈处的红珠子又闪起了红光,谢奚原本乌黑的眼瞳逐渐被红色吞没,片刻之后,她站起身来,足尖轻点,竟是腾空而起,朝着九狸离开的方向掠去。
九狸行至雪峰山时,耳朵和尾巴都已经露了出来,眉目之间,透着无边的媚意,那勾人的魅眼中含着赤裸裸的渴求。
雪峰山顶常年积雪,极度冰寒,也只有这等寒意,才能勉强镇住他体内的情欲。
九尾狐一族,只有在没破身时,才会难以控制情欲,年龄越长,越是难以自抑,这逼得他们不得不择偶破身,而九尾一族又只能忠于一人,由是,这九尾族中,多出悲剧。
九狸的娘便是如此,所以即便这情欲如此难熬,他仍不愿将自己轻易交付出去。
谢奚,应该说是青漓,追到雪峰山的时候,九狸已经整个伏在雪中,只露出两只尖尖的耳朵和毛茸茸的尾巴。
“谢奚”脸上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她蹲下身,捏住一只柔软的耳朵,轻轻揉了揉,那原本有些焦躁甩动着的尾巴,骤然僵住了。
九狸只听见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声在他耳边,吐出了一句让他毛发直竖的话:“九狸,你不是不喜欢我吗?今天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忍住。”
九狸觉得自己整只狐都不好了,连忙从雪中爬起来,顾不上身上的冰渣,连连退了好远,他定睛一瞧,竟然是那个带着妖族气息的人类。
只是那人类,又如何得知他的姓名。敢这般对他说话的,只有那只不知死活、试图夺他清白的妖罢了。
他压抑着情欲,喘息着问:“你没死?”
“谢奚”慢悠悠地说:“快死了,不过死之前,我得先把这件事做完。”
她伸手把自己脖颈处的吊坠扯下,抛下雪峰山,与此同时,谢奚身子像是被人操控了一般,快速往前飘去,直直落在九狸怀中,那珠子一离开她的身子,她身上妖族的气息便尽数消失了,眼中的红色也已然褪去,模糊间她好像看见了一张有些熟悉的脸,不待她想明白,便已经昏了过去。
九狸想放开她,躲到其他地方去,可身子却不受控制,将她搂得更紧,她身上已没有那股让他讨厌的妖气,虽说谢奚身上仍然是伤痕累累,飘散着血腥气,绕是如此,九狸却从那血腥气中闻出一缕奇异的香味,直直窜向他天灵盖。
是九尾一族的媚香!
九狸脑海里回荡着两个字:完了。
他眼神逐渐迷蒙起来,抱着谢奚难耐地蹭了蹭,两人倒在雪中,九狸将她身上的破破烂烂的衣物尽数褪去,然后就自行想象:)。
两人真正结合后,九狸的神智逐渐恢复,可惜木已成舟,从此以后,即便谢奚轮回转世,他的伴侣,生生世世,都只能是她一人。
释放以后,九狸从她身上翻下,躺在谢奚身边,他抬起手捂住眼,只觉得万分颓丧,心里涌上一股深深的倦意,他这么多年的坚持,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放下手,转过头看着谢奚,心中茫然无比,他从来没想过,他的配偶会是一个人类,还是一个,他不久前想要置之于死地的人类。
九狸简直委屈得想哭,他苦苦守了这么多年的身子!竟然就这样被破了!他现在真是万般悔恨郁结心头,如果一开始他就干脆点了结了她,又怎会落得现在这般凄惨的下场。
青漓!青漓!他知道,他根本没死,千万别让他寻到,否则一定将他一寸寸剔骨抽筋剥皮,以解心头之恨。
青漓妖丹一离开,谢奚便与普通人无异,她凡人之躯根本受不住这样极致的冰寒,没了九狸的身体给她取暖,谢奚冻得嘴唇都失了血色,不仅发上结了霜,赤裸着的肌肤亦覆上了一层冰白,身体不由自主颤抖着。
九狸愤愤然看着她,满脸的不甘心和屈辱,过了一会儿,还是将自己的衣衫拾起一件,将她裹住,向山下王宫飞去。
“不中用的东西!”九狸恨声骂了一句,手上却运起妖力,输入她体内,免得她被冻死。
九狸抱着谢奚一回来,妖王宫里的人都炸开锅了。
不得了了!王上竟然抱着一个女人回了寝宫!
那进去送衣服的小妖出来以后,便被一群人缠住问个不停,那小妖对于自己什么都没看见,也很气:“王上拿过衣服便将我赶走了,我什么都没看到!”
“哎呀!”她气得一跺脚。
“咦。”
“哎。”
一片遗憾的唏嘘之声。
九狸可没有那个功夫给她沐浴净身、换好衣服。把谢奚带到他的寝宫,往床上一扔,指尖泄出紫光,落在谢奚身上,那些鞭痕眨眼便消失得干干净净,身体也再无异样,随即将她用被子盖住,然后把衣服放在她床边,就直接离开了。
外头守着的小妖瞧见妖王出来的身影,顿时两眼放光,燃起熊熊八卦之火,只可惜妖王却是黑着一张脸,头也不回地走了。
九狸走出去好远才反应过来一件事,他干嘛把她带去他的寝宫?这妖王宫这么多宫殿,去哪里不行?这下好了,他自己的窝都被别人给占了。那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面色,顿时又黑上了几分。
谢奚再睁开眼的时候,依然什么也看不到。奇怪的是,身上却一点都不痛了,更奇怪的是,她怎么觉得她是光着的呢?
谢奚坐起来,把手探进被子里一摸,好家伙,她还真是不着寸缕,谢奚思绪有一瞬间的凝滞,她努力往前回忆,她似乎是坐在门槛上,想着怎样才能逃出生天,然后呢?
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想出来,她怎么光秃秃躺在这里?裹着被子,谢奚四处摸了摸,还真叫她摸到了衣服。只是这衣裳料子丝滑,也摸不出个正反,只好随便穿了,穿好衣服后,谢奚就坐在床边,也不吭声,只静静地坐着。
那边九狸径直去了南殿,他才不会承认,他其实是不想,也不敢面对谢奚,才匆忙离开的。他如今自己都还无法完全接受他与谢奚已经结为伴侣这个事实,更不要说让他向谢奚承认、坦白这件事。
九狸坐在椅子上,思来想去,都想不出个挽救之法,这该死的九尾血脉!该死的青漓!当真是害惨了他。
九狸唤来一个小妖,吩咐道:“你去,把我寝宫里的那个人类带去西殿,照顾好她,十年后妖山禁制一开,立马把她扔回人界,懂了吗?”
小妖连连应声:“是,是,妖王,奴婢明白了。”
九狸长长呼出一口气,就这样吧,十年,只是十年而已,只要她走了,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谢奚依旧在那静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雀妖从南殿那头过来,进了寝宫中,柔声对床上坐着的人道:“姑娘,你且随我来,我带你去西殿。”
谢奚微微一笑:“我看不见,你若不介意,便扶我一下。”
雀妖一惊,手连忙搀住她,引着她往前走。
谢奚见来人态度竟这般和善,于是便问了句:“不杀我了?”
雀妖闻言,扶着她手都抖了一下,雀妖并不知道先前妖王狠狠鞭笞了她,险些杀了她这事,只觉得这人类女子和妖王的关系必然不一般,她道:“姑娘为何这样问,妖王吩咐,要我好生照料你,十年之后,妖山再开,便将你送回人界。”
这妖王莫不是脑子有毛病?一会儿用鞭子抽她,一会儿又叫人好生照料自己。九狸在她身上施了法,所以谢奚自然感觉不出自己身体的异样,也不清楚九狸的态度为何突然就变了,只觉得这妖王当真是疯得紧,阴晴不定的。
谢奚问:“我如何称呼你?”
雀妖道:“我乃一只燕雀修炼而成,你唤我雀灵便好。”
“雀灵,”谢奚说,“我想沐浴净身,不知是否方便?”
雀灵道:“自然方便。”
把谢奚扶到殿中坐着,雀灵就去给她抬水去了。沐浴的时候,雀灵本想伺候她,被谢奚谢绝了,她可受不了这。坐在浴桶中,谢奚摸了摸自己身上的光洁如新的皮肤。
“居然都好了。”
洗好后,谢奚只穿了件中衣,剩下的衣服便由雀灵给她穿,她看不见,只怕是容易穿错。
一个瞎了眼的人平时该如何生活?又能做些什么呢?在过去十多年里,谢奚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她却不得不考虑。
她想了想,说:“雀灵,不如你教我些剑术吧。”练剑,即使目不能视也没有太大影响。
雀灵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姑娘,我只是一只小小雀妖,平日里只修习些简单的妖法,对这剑术实在是一窍不通。”
“这样啊,那你把我带到院中坐坐吧,我去吹会儿风。”谢奚道。
这院子里应是栽种着不少花,坐在院中,便能闻到一阵阵的花香。她问了雀灵,雀灵说这是一种妖界独有的花,叫美人蕉,这美人蕉深红照眼,经久不谢,十年一开,十年一败。
雀灵道:“这美人蕉前些日子才开,到时这花谢了,姑娘便能回家了。”
十年啊,对妖来说,或许不值一提,可是对她来讲,十年的时间,已是十分漫长了。
漫长的等待,总好过死,谢奚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只希望这十年那妖王能正常些,别再来折腾她就好。
雀灵很细心,将一切都安排得十分妥当,谢奚很快也适应了妖界的生活,其实也没什么好适应,毕竟她大多数时间,都在这西殿中无聊渡日。
闲来无事的时候,雀灵会给她说一些妖族的趣事,她问雀灵那妖王本体是什么,雀灵说是九尾狐,谢奚想,怪不得最初见到他时,都看得恍了神,原来是只天生魅态的狐狸。
雀灵正准备给她讲九尾狐一族的事,谢奚躺在摇椅上,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醒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她揉了揉眼睛,坐起来。奇怪,这些日子好像格外困倦,总是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雀灵把吃的端给她,谢奚很快吃完了,这些日子,她不仅嗜睡,饭量都长了不少,不过却没见长胖,莫不是这妖界的食物和人界还不太一样?
吃饱饭,又坐在摇椅上发了会儿呆,只是刚醒不久,又开始困了,她便回屋接着睡觉去了。
这一睡,竟然两日未醒。雀灵怎样都唤不醒她,便急急忙忙向妖王禀告。
时隔许久,这是九狸自那天以后第一次听到有关于她的消息。原本好不容易淡忘了的事,一提起她,又变得清晰了。
长睡不醒?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吧?九狸道:“去找妖医。”找他有什么用。
雀灵急吼吼地去了,过了一会儿,又满脸兴奋地冲到九狸面前,激动地说:“妖王,谢姑娘有了!”
九狸并不是很理解“有了”是个什么意思,于是顺着问道:“有什么了?”
雀灵迅速接话:“有孩子了啊!”
哦,有孩子了,有孩子了?!怀孕了?!九狸愣了一会儿,傻不拉几问了一句:“谁的?”
雀灵一听这话就惊了,她小心翼翼地道:“不是,您的么?”
自然是他的,是他的!他这才反应过来,那个女人竟然怀了他的孩子!九狸只觉得一道惊雷向他劈来,整只狐都傻眼了,这个女人一定是上天派来治他的,他才失了身,现在竟然连孩子都有了!他这狐族之王,妖界之主,难道就这样被一个弱小的人类给栓死了?莫不是从此之后,他就要被这女人踩在脚下了?
报应,报应,都是报应,他不分青红皂白把她抓来打了一顿,还想杀了她,现在好了,报应来了。
当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九狸差点气得呕出一口老血,许久才勉强镇定下来,对雀灵道:“走,去看看。”
见到躺在床上的谢奚,九狸便十分确定,她怀了他的孩子,她的腹中跳跃着一团极为熟悉的气息,那气息好似能感应到他,他越靠近,便跳得越欢。那是他的孩子,此刻他才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他居然有孩子了,只是这孩子的娘,算了,不提也罢。
九狸坐在床边,手贴在她的小腹处,缓缓输了一些妖力进去,不多时,谢奚便悠悠转醒。
见她睁开眼,九狸居然莫名生出一丝紧张,不过他显然已经忘了谢奚看不见这件事。
谢奚又看不见他,自然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见她醒了,雀灵很是开心地道:“谢姑娘,你怀孕了!怪不得你这段时日这样嗜睡呢。”
谢奚简直满头雾水,她怀孕了?她一个人怎么怀孕?难不成真有感怀这等奇异之事?
她满脸写着莫名:“我怎么可能怀孕,是不是弄错了?”
她在人界连个情郎都没有,谢奚突然想起她回西殿之前浑身赤裸的事情,莫不是在妖界的时候她被谁给强上了?那也不应该一点感觉也没有啊。
雀灵道:“就是怀孕了呀,妖医已经帮你看过了。”
谢奚问:“谁的孩子?”
这是雀灵第二次听见这个问题了,即使是再迟钝,她也意识到了这整件事情好似有些不对劲,她迟疑地开口:“你,不知道吗?”
一直被忽视的某只狐狸幽幽开口:“我的。”
谢奚一听到这个声音,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毕竟之前那些伤可是他一鞭一鞭结结实实打出来的。她怀了孩子,而且这孩子是妖王的?简直是天方夜谭。
谢奚笑了:“妖王大人可莫要说笑了。”
九狸说:“我骗你做什么?”
谢奚笑容一下消失了,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她又问了一遍:“雀灵,我只相信你,你告诉我,我这些天来的异样,真是因为我怀孕了?”
雀灵弱弱应了一声是。
谢奚哦了一声,表示了解,然后十分平静地说:“那就麻烦你去熬副落胎药,把这孩子去了吧。”
九狸一听,瞬间火冒三丈:“你竟然想杀了本王的孩子?!这可是九尾一族,妖界最尊贵的血脉!”
谢奚嘲讽地说:“这妖界最尊贵的血脉,我一个人类怎配孕育,不如请妖王大人先说说,我这个低贱的人,是怎么怀上了你的血脉?”
她的脑子里压根就没有这段记忆。
九狸哼了一声,睁着眼睛说瞎话:“自然是你先勾引我的。”
这些日子谢奚对妖族也有了一些了解,知道狐族天生就有魅惑他人的能力,尤其是九尾一族,能力更甚,只有他们勾引别人的份,别人怎么可能勾得动他们。
再说了,她躲还来不及呢,又怎么可能去勾引他。
其实九狸说的也不全是假话,确实是谢奚先对他投怀送抱的,只是那个时候,她已经没有意识了。
谢奚一阵无语,选择性过滤了他这句弱智的话,没有理睬,而是问了一个她现在最关心的问题:“这个孩子,一定要生下来?”
九狸:“那是自然。”
谢奚语出惊人:“能不能现在把它拿出去,让别人孕育?”
九狸一听这女人竟然嫌弃他的孩子,还想把它拿出来,立马就不爽了:“自然不能!”
说完,又老大不高兴地接了句不相干的话:“你做什么总是不看我?”
之前谢奚对他只是有些怨,倘若十年后她能顺利回到人界,她想她会把他忘了,把这里的一切都忘了,继续生活下去。他是妖王,她只是一个没有修为的弱小人类,忘却,已经是她能做出的最大反抗。可是现在九狸这一句,却实实在在激怒了她,他忘了,他根本就已经忘了,她的眼睛,在他们见第一面的时候,就被他弄瞎了!
她何其无辜!怪不得他突然变了态度,还让雀灵来好生照料自己,原来是把她睡了,还搞出个孩子,不好下手罢了。
那日雀灵本想说九尾一族的血脉之事,只不过她睡着了,没听见,谢奚自然是不知道,原来她和九狸之间的羁绊,已经是永世无法割断的了。九狸之所以放过她,也不像谢奚想的那样。而是因为,她将是他唯一的伴侣,唯一的爱人,永生永世,尽管他很不愿意承认。
很久很久以后,谢奚才知道,只是那时她早已轮回转世,再记不得他,记不得他们之间的一切。
尽管看不到他,谢奚还是循着他的声音,将视线对准他,似笑非笑地道:“我的眼睛被你弄瞎了啊,你忘了吗?”
事情走向越来越奇怪了,谢姑娘的眼睛居然是王上弄瞎的!雀灵瑟瑟发抖,她会不会因为知道得太多被灭口啊?
九狸是真的忘了,当时只是不喜欢她的眼神,顺手而为罢了,他是真没把这件事放心上,只是被那空荡荡的眼神一扫,竟有些说不出的心虚,她不会因为这件事一直记恨他吧?
他强撑着语气:“瞎了便瞎了,我再替你治好就是了。”
谢奚哦了一声,看着她那冷淡的神情,九狸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说些什么,索性就走了。
九狸一走,雀灵顿时松了口气,见她一动不动,轻声喊道:“谢姑娘?”
谢奚坐在床上呆呆发着愣,听见雀灵的声音才回过神:“哦,怎么了?”
雀灵说:“你两日没进食了,要不要我去端些吃的来?”
谢奚还真不觉得饿,于是便拒绝了,她低下头,看了眼自己依旧平坦的肚子,问她:“九尾狐一族,孕期一般多长?”
雀灵道:“一般狐族几个月便生了,可九尾一族,我也不清楚,妖王大人或许知道。”
她有些奇怪地问:“不显怀的么?”
雀灵说:“妖族是不显怀的,不过谢姑娘你是人,妖王大人又是九尾一族,这就不大好说了。”
毕竟这样的孩子,她也是第一次见。传说妖王大人的父亲也是人类,只是不知道真假。毕竟这个问题可是个忌讳,不能轻易提起的。
谢奚说:“你把我带去院子里坐着吧。”
躺在屋子里,总数觉得无端有些压抑,在外面吹着风,闻着花香,心里还能畅快一些,现在她又莫名其妙揣了个种,若是自己再一个人躺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活生生气死了。
谢奚坐在摇椅上说:“雀灵,妖族的孩子喝落胎药能打掉吗?”
雀灵心都吊起来了,想起妖王刚刚的样子,一番深思熟虑之后,雀灵撒了她鸟生中第一个慌:“不,不能,妖族的孩子,一旦怀上了,就掉不了了。”
雀灵抖着声音胆战心惊说完,手心都渗出了汗,她偷偷瞄着谢奚的反应,还好谢奚并没有质疑,只是有些不满地嘀咕了一句:“这么霸道。”
她拍了拍肚子,有些无奈地长叹一声:“你可快点出来吧。”
事实上谢奚对于她怀孕了这件事情,反应可以说是出奇的淡定,除了睡得久了点,吃得多了点以外,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既没有即将为人母的喜悦,也没有一丝慌张和恐惧,有没有这个孩子又怎么样呢,十年以后,她照样要走的,这个孩子在她看来,不过是一个保命符罢了,保她在这十年性命无虞,到时候能够安然离开。
那头谢奚十分淡定,这边九狸却天天毛毛躁躁的。几天前他本想去西殿探望一下,可人到门口又折了回来,他忽然想到谢奚眼睛的事,为了避免这个女人一直记恨他,甚至于迁怒他的孩子,他决定还是先把她的眼睛治好再说。
只是她的双眼是他当时用狐火灼瞎的,又哪是这么轻易就能治好的。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九狸深深叹了一口气,随即动身去了妖界极寒之地,寻找冰莲。
九狸这一去便去了一个月,回来的时候谢奚肚子已经微微鼓了些,当时谢奚正蹲在地上,拾着被风吹落的美人蕉,雀灵本来是不让她去拾的,只是谢奚说平日里太过无聊,不如让她拾些花瓣来做香包玩,左右这院子已经熟悉了。
九狸踏进殿门的时候,谢奚听到声响,遂站起来转过身看向他,手里还握着几朵美人蕉,她看不见,不知来人是谁,便温声询问:“是雀灵吗?”
西殿这边总是起风,那风吹乱了谢奚的头发,她发间的香气和美人蕉的花香,似乎也随着这柔风一同飘向他,钻进他的鼻中。
九狸有一瞬间的怔愣,像是被这香味迷住了,可这美人蕉他看了这几千年,怎么觉得今日的花似乎格外的香……
直到谢奚又出声喊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九狸走到她身边,有些不大自然地开口:“我给你寻了冰莲来。”
谢奚一听是他,神色顿时就冷了几分,语气淡淡的:“你找这东西来做什么?”
九狸摸摸自己直挺的鼻子,闷生闷气地说:“治你眼睛的。”
他将冰莲放到她手中,然后便低下头不再看她,心里却悄悄爬上一丝紧张,等待着她的回应。
谢奚接受了,她没必要和自己眼睛过不去,她问:“这要怎么用?”
九狸松了一口气,说:“用妖力催化,覆在眼睛上就行。”
谢奚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道:“还有事么?”
谢奚的冷漠完全刺碎了九狸那脆弱的玻璃心,为了取得这朵冰莲,他可是被那守护兽挠了好几爪子,现在都还没痊愈,这个女人拿了东西就要赶他走,真是冷漠无情!
九狸也摆起了架子:“整个妖界只有我能催化这冰莲。”
谢奚说:“那来吧。”
“来什么?”
谢奚有点不耐烦:“治眼睛啊,不是说了这冰莲只有你能催化吗?”
九狸被她不耐烦的语气给刺到了,幼稚地和她斗气:“我又没说要帮你。”
谢奚简直无语凝噎,心说你既然不愿意还拿着着东西跑到这来膈应自己做什么,当真是闲得无聊。她一下把冰莲扔回他手里:“不愿意就走快点。”
她发现自从有了这孩子,她整个人都硬气了许多。或许是觉得有了倚靠,便没那么害怕畏缩了。
九狸气急:“你不会求我一下吗?”他很心软的好不好,更何况现在她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
谢奚要是看得见,早就连推带拉把他撵出去了,她火气也上来了,把手上的花往他身上一扔,讥讽他:“怎么,你把我弄瞎了,还要我求着你给我治眼?”
九狸下意识接住那些花,声音弱了下去:“我又不是那个意思。”
“是不是无所谓。”谢奚冷冷地说:“我不治了,你走。”
瞧瞧,要搁在以前,她敢这样说话吗?
九狸被她呛得气性也上来了,同样冷冷回了她一句:“反正瞎的又不是我,随便你。”然后便离开了。
谢奚那个气啊,气的同时又觉得万分屈辱,明明被伤害的是自己,可是她却还要在这妖王殿过着寄人篱下、瞧人脸色的日子,甚至还要给她的仇人生孩子,当真是讽刺。
如果生气能把这孩子气掉就好了,她想。对于雀灵的话,她是半信半疑的,妖族的孩子或许比人类的孩子生命力妖更顽强,但她绝不相信是完全没有办法打掉的。虽然她现在并没有打掉这个孩子的心思,只不过她也不能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九狸一踏出殿门,就有些懊悔,明明是费了心力,千里跋涉才取回了冰莲,怎么就和她闹起了脾气。
他回头看了一眼,谢奚仍站在那片落花中,忽视心底蓦然传来的异样,他忿忿地想,这女人当真是脾气又怪又凶,不治就不治,他还不乐意呢。
那日两人虽说不欢而散,但九狸还是存了几分侥幸,想着说不定她会来找自己呢。他也不敢出门,就整日呆在寝宫中,左等右等,却只等来了雀灵。
雀灵道:“谢姑娘说这西殿太闷了,想出去外面转转。”
九狸心情十分不好:“要去就去,你告诉我做什么?”
雀灵是很了解这位妖王的,要是不说吧,他到时候肯定要怪罪你,说了吧,又要嫌你烦,真是难伺候,也不知道谢姑娘喜欢他什么。不过这话她也不敢说出来。
“是,那雀灵便带姑娘出去看看。”
雀灵转身欲走,九狸又忍不住叫住她嘱咐:“别走太远。”
“是。”
谢奚也不是无聊,她如今嗜睡得很,一天十二个时辰怕是有十个时辰都在睡觉,只是不出这西殿,她根本接触不到其他的妖。
雀灵也不敢带她去太远的地方,只是在王宫附近的集市转转,谢奚瞧着那头热闹的街道,对雀灵说:“那边太挤了,我不过去了,你去帮我买点吃的来吧,我闻着这香味馋得紧。”
“好,那你在这等我一会儿。”
雀灵一走,谢奚随便拉了个女妖,问了下:“姐姐,敢问这妖胎能不能落掉?”
那女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仿佛洞悉一切,有些怜悯地开口:“自是可以,不过这妖胎命硬得很,一副药下去,只怕是不知道谁先死。”
谢奚问:“不知何处能买到落胎药?”
那女妖说:“又何须买,这满城的美人蕉,混着狐血吞服下去就行。”
竟这般简单,谢奚向女妖道了声谢,遂与她告别,雀灵不一会儿也回来了,拿着满手的吃的,只是出来这么一会儿,谢奚便觉得困倦无比,只想着回去睡觉,也没了食欲。
谢奚这一睡,又睡过了整整一日,醒来得时候九狸坐在床边看着她,手还贴在在她的腹部。谢奚将她的手拉开,问他:“你怎么来了?”
九狸脸黑了黑:“我就不能来看看?”
谢奚也懒得管他:“随便你。”爱来就来,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
“你!”九狸道:“要不是有这孩子,你以为我想来看你?”
谢奚道:“说得好像我想看见你一样。”
九狸一听这话,只觉得呼吸都不太顺畅了,他一介妖王,何时被人这样嫌弃过,明明是好心来给她输妖力,她倒好,总是一副不待见他的样子,他还不待见她呢。
愤然起身,带着怒气一路风驰电擎回到寝宫,才想起,今日去本意是去给她治眼的,被她一激,又把这件事给忘了。
她这样恶劣的性子,瞎着便瞎着罢,若是治好了眼,只怕是要骑到他头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