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桥》白白等春江

1、第 1 章

　　“明天就是雨水了，今个下雨也不稀奇，就是下得急了些，还劳烦夫人还跑了趟。”苏内人打伞跟得紧，今日原不是朝拜的大日子，圣人却巴巴地叫了虢国夫人来，谁知赶上雨水这样的糟天气。
　　虢国夫人是圣人的胞妹，嘴上说着不打紧，脚上的步伐又快了些。她是知道她这个姐姐的性子，如此紧急的通传，肯定是宫里有紧要的事情来相商。
　　坤宁殿离着东华门有着十里丈地的远，虢国夫人急得气喘吁吁，连雨水都来不及抖落便直走进偏殿，“殿下！”
　　圣人的神色不太宜然，她已是珠黄之年，伴着时常盘转的佛珠更显憔悴，“柔儿，我夜里不得安眠几日了。我总是梦见圣章明皇后”
　　柔字是虢国夫人的闺名，国夫人闻言已是潸然，朝野谁不道一句官家子嗣昌盛，可谁没在背后笑话过这位继后其实是个下不出蛋的母鸡。她的姐姐为此忧愁不已，不然何至失去了圣心。“章明皇后已仙逝多年，阿姊时常惦念，臣便请旨去岐陵祭拜。”虢国夫人轻声安慰道，“惠王如今在元都，殿下不如遣他前去。”
　　“不是惠王的事。”圣人凄凄叹气，“我梦见章明皇后反复向我问起一个人——林丹阳，可我竟然想不起来她是谁了。”
　　虢国夫人惊悟：“这是章明皇后的旧人呐，章明皇后作主将她许给了御前带刀舍人雷镇汝。”提起雷镇汝圣人总算有了苗头，雷镇汝是那年五军兵乱护卫官家殉职的将士，他的内眷无子，还是她请旨为林氏请封了诰命。
　　“林氏如何了。”
　　“回圣人。”苏内人回禀道：“林氏七年前便过世了，已以六品同德恭人号下葬。”
　　什么事是关及林氏的，圣人细细回想登时恍然：“原倒怕是此事。”同德恭人膝下没有子嗣，却一直在抚养长姊林朱阳的女儿。林朱阳府上的主君断事不明，致使林朱阳食泻不治而亡，是同德恭人一纸诉状呈告上来，而后罚了什么圣人倒想不起了，只依稀记得同德恭人最后哭着喊着求官家让她带走长姊的孩子抚养。
　　“爱屋及乌，恨亦如此。”圣人念起林丹阳的话，“我倒想起来了，那日林氏跪在我这里，说要为她家那女孩求个好姻缘。外命妇朝见的时候她又提过一次，我竟糊涂倒给她忘了。”
　　“什么是好姻缘。”圣人恢复了清明，“元都你可有适宜的子弟？”
　　既是指明了元都，虢国夫人揣度圣人没有要把这丫头嫁到地方的意思，顺着圣人的话思量道：“池家是个小门户，嫁给谁家可不是要说道说道。”
　　这倒麻烦了，硬塞给人家的婚事，两面打脸不说，触了霉头反生事端。“眼下倒有个好人选。”虢国夫人有个想法，“六殿下，可不正好是个单。”
　　“景王。”圣人颔首，“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元都谁不知景王的倔，他前些日子丧妻，眼下正是个孤家寡人的不二之选。“是了。”圣人笑道，“明日通传英国公夫人来见。”
　　英国公夫人沈氏是圣人从前的闺阁密友，沈氏生于武将世家又嫁了位武将，是元都里有名的直性子。圣人请她来也不避讳，索性直言道：“毓华，章明皇后从前的旧人林氏，她阿姊的女儿现今多大了？”
　　同是圣人的臂膀，沈娘子自然当得起元都的“百事通”，笑而答道：“十九岁，她家里闹出的事不好看，想来主母有意是不管她的。”沈娘子心疼孩子命数，不自觉又补了一句，“她来元都有日子，主母一应的宴席游会一个没带过她，恐怕是不得脸的。”
　　半晌沈娘子反应过来，“殿下要给她说亲？”
　　圣人颔首，“定的是景王。”
　　沈娘子倒吸一口冷气，圣人可要把人往死路里逼，“殿下，这孩子是个庶女，攀了哪家左右都不是，殿下要替她撑腰有的是好人家。”这可是烫手的洋芋，皇子们的心思不肖多言，有力的岳丈那就是得力的臂膀，圣人觉得天家保准，可保不齐明日就会有七国之乱。沈娘子存了心思，找借口开脱道：“那孩子相貌平平，入不得天家。”
　　圣人对英国公夫人的话充耳不闻，“承肃是个好孩子，他落了单，这里面也有官家与我的不是。”圣人故作自谦，“想来有同德恭人的教导这孩子不会差，她叫什么呢”
　　罢了，沈娘子干瘪地接道：“青临。九道弯巷池家的四姑娘。”
　　圣人满意地笑道：“明日我去同官家商议，而后你去池家走一趟，替我瞧瞧这姑娘。若真是不顶用的，你便只称是大内赏赐，不必多言。”
　　沈娘子应是，与她料想的不差，官家自然同意圣人的谏意。去池家的路上沈娘子仍在想，怕不是圣人多得官家看重，只当圣人提的景王着实巧妙。景王出身低微，又牵扯上…罢了不提，沈娘子理好衣容，下轿换上一副春风笑脸：“大娘子！”
　　早有池家的主母徐纳言在府前相迎，起先她看见英国公夫人的名帖时已觉意外，而后又听闻国公夫人要亲自来池家，徐纳言紧急把压箱底的头面翻了出来，又叮嘱女儿青启打扮得安稳些，她说什么都想不通，池茂是个六品的刑部主事，在扔个石头都能砸到三品忘八的元都，哪里会犯得着国公夫人亲自来看。
　　“大娘子安。”徐纳言少不得要请人进去喝茶，上了闲茶国公夫人却只品茗不开口，茶过三巡才气定神闲地开口：“大娘子，我听闻池家可有好几个女孩呐。”
　　恐怕是说亲的，徐纳言心头打鼓，国公夫人的样子可不是奔着青启来的。话赶话就算是强装徐纳言也得贴上国公夫人的冷屁股，“这是我女儿青启和青荣，还有两个女儿没跟着我这嫡母，我去把他们叫出来。”沈娘子并不言语，开口闭口都是嫡庶有别的，说给她听呢。
　　“哪里有什么嫡庶？”沈娘子面上轻松，“官家是庶子，圣人是庶女，天下都不在乎的东西，大娘子可不要犯忌讳。”
　　池家有四个女孩，沈娘子来之前打听的清楚，依着枯荣相生起的名字。青生是早年外室生的孩子，自小处处被徐纳言钳制成了一副怯懦怕事的性格，青启和青荣是徐纳言的孩子，青临是林氏阿姊所生。
　　关于池家的事也不是什么旧历了，早些年他姨妹闹成那样的，元都的戏楼里恐怕都唱了七八日。那池茂是考了三次科举才入仕的人，原本第二次是上了的，谁知家里扯出一窝瓜花烂事来。族亲为池茂议的是同州徐氏家的亲事，徐氏嫁过来才发现池茂除了有位外室更还有一同抬进来的林氏。外室的事情倒尚可，林氏是怀着孕进来的，徐纳言冷着不肯吃她的敬茶，导致后面林氏惊悸流了产，算是两人的梁子正式结下。
　　而林氏亦是命苦之人，从小与妹妹相依长大，被池茂哄骗去又稀里糊涂被徐纳言使下绊子，没过五年便因食泻不治而亡。后面便是林丹阳一纸诉状状告池茂草菅人命，池茂险些被下狱，最后实因证据不足才着个罚俸一年。要池家再对池青临尽心，恐怕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话说着，沈娘子看见远处来了两个女孩，细细打量半刻，起左的眼神飘忽一直不敢落定，旁边的虽说到还落落大方可身量着实太小了些，相比而言，沈娘子倒真想把圣人的意思给咽回去。沈娘子正捉摸要开口，恰听见徐纳言指着人啐骂：“好丫头叫你家姑娘来呢！”
　　是个丫头？沈娘子提起耳朵细听，雏雁行过礼，朝徐纳言的方向回道：“回大娘子的话，姑娘说国公夫人是贵客，庶女不见正客是池家的规矩，姑娘万万不敢坏了池家的规矩。”
　　沈娘子佯装低头品茶，掺和进别人家的家事是大忌，可她现在着实想见这位池姑娘一面，想着见到了人，脸上的笑意才好不忍下去。徐纳言忍气欲发怒，雏雁却只同沈娘子道：“姑娘还有话要向国公夫人禀明，若是国公夫人为同德恭人而来，他日姑娘定递贴登门再拜谢夫人。”
　　“哪里哪里。”沈娘子愈发觉得青临有些意思，“我是为了你家姑娘来的。”
　　雏雁歪头思来想去国公夫人话里的意思：“那我这就请姑娘来。”
　　徐纳言面上早已挂不住，雏雁与沈娘子一问一答像唱戏似的，真把她当陪唱的角儿了。青临来时，沈娘子是有些迟疑的。青临貌不如天仙，身段尚可，却也应得那个“青”字。怕是比不得那位郡主的，沈娘子暗自叹气，她怕的是景王念旧人。
　　心里想着，面上却不能显。沈娘子乐呵呵地执起她的手，“模样倒是有些像丹阳呢，好孩子，许了人家没有。”青临才到元都不长时间，沈娘子料定她还没许了人家，不然退亲这样扯头花的事倒要损圣人的脸面。
　　谁知青临还真沉默起来，徐纳言得意解释道：“原定的是她汝州表哥家，冯家畏手畏脚到现在都没来提亲。”
　　那可必须快了，沈娘子匆忙做主，“我今是替圣人保媒来的。”
　　直到沈娘子念完，青临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景王是谁。青临去看徐纳言的脸色，徐氏脸臭得出奇，青启的脸上反而有些落井下石的得意，沈娘子轻轻扶起青临，“正式的旨意要请中书在太极殿宣读，那时日还有劳池大人和大娘子操劳。”
　　沈娘子走后，青临还有些发愣，徐纳言只当她是欢喜过了头，冷哼一句：“可要恭喜了，景王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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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圣人：皇后
内人：对宫女的敬称
元都：因本文官家好道，将首都改称为元都
不幸：去世的委婉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