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房》喃绵

32、压力

　　后面两天，林惭越的课被排得满满当当，根本没时间放松。乔安逸也要补课，但他是最后一天补。跟林惭越出去玩的那天下午，他收到了消息，收到了妈妈可以回来休息半天的消息，就在第二天高高兴兴地回了家。

　　乔安逸到的时候正好是午饭点，高曼琳已经做好一桌子的菜了。

　　“妈，你好不容易休息一天，这些事就交给我吧，你看你累的，脸色都发黄了。”

　　“你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我当然要给你做点好吃的。”

　　从高曼琳的模样可以看出，她确实已经很疲惫了。但吃饭的时候，疲惫至极的她还是勤快地问乔安逸：“最近学得怎么样？压力大不大呀？”

　　“还好，成绩挺稳定，正常发挥可以过到重本线。我应该可以去大学城中上游的一个学校，前提是没考砸。”

　　高曼琳笑了笑：“是财大吗？我记得你说过想去。”

　　乔安逸咽下嘴里的饭，说：“对，农大和师大的分太高了，我肯定考不上。财大也挺好，反正我们以后应该也会在这里住，这里是沿海城市，大不了我以后去搞贸易，赚大钱。”

　　“以后也留在这里？”

　　“对啊。你和姐姐都在这里，我还能去哪？”

　　“也好，熟悉的人都在这里。你考去大学城那边，一定也能遇到很多同学吧。有没有约什么同学一起考过去？你的好朋友郭凌云跟你一起吗？”

　　“刚上高中那会儿本来想跟郭凌云一起的，结果他倒好，高二的成绩突飞猛进，最近好像又提了几十分，估计是要冲北方的大学了。”

　　“他成绩这么好啊？不过去北方也好，可以多看看外面的世界。你还跟其他同学约过吗？”

　　“嗯……有的，”乔安逸放下筷子说，“妈，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个舞蹈特长生吗？”

　　“记得，住你隔壁的那个同学。”

　　“我看他学习方面好像有没什么目标，所以昨天跟他去爬山的时候跟他多说了几句，然后他就说了自己也想去大学城。”

　　“他成绩怎么样？”

　　乔安逸犹豫了半天，最后小声说道：“一般吧。”

　　“反正有了目标就是好的，你们都要努力啊。”高曼琳笑着说。

　　乔安逸点点头，继续扒拉碗里的饭菜，抬头挑菜的时候，他发现高曼琳面前的饭好像没怎么吃，就挑了块瘦肉给她，说：“吃啊，你怎么吃这么少？是不是最近身体不好啊？”

　　高曼琳捏了捏眉心，说：“可能是最近太累了，所以这段时间一直没什么胃口。不过你也别担心，我下午就回医院了，会去检查一下的。”

　　“我陪你一起吧。”乔安逸说。

　　“不用了，你好好休息吧。”

　　然后，高曼琳想到她要是走了，乔安逸大概也不会想一个人在这个空房子里待了，心立刻就软了。她说：“那好吧，我们一起去。”

　　他们去的这家医院是高曼琳上班的医院，里面有很多医生都是高曼琳的校友。给她接诊的医生正好是她的同学，不是一个专业，但在同一个宿舍住过。

　　那医生的性格很活泼，见到高曼琳来了，立刻亲切地说道：“小琳来了！快坐。”等她看清了高曼琳身后的乔安逸的时候，又说：“这是那个小的吧！都长这么大了，高考了吗？”

　　乔安逸笑着回答：“今年考。”

　　“真好，孩子们都长大了。小琳，你很快就能享福了。”

　　医生笑过之后就进入正题了，但一句还没问完，高曼琳忽然说道：“抱歉啊，我想到了一件事。”她转身跟乔安逸交代了一大堆，好像就是为了拿什么文件袋。

　　乔安逸见高曼琳脸色不好，以为事态急迫，就立刻返回了家。

　　医生看着乔安逸离开的背影，感到很疑惑，就问问高曼琳：“你不是之前跟我说你在手机里存了电子版吗？为什么还要让他跑一趟？”

　　高曼琳的脸色变得更差了，她微微苦笑，有些无力地说道：“我的情况可能不太好，可他要高考了。一会儿要是查出了什么，你如实告诉我就好。”

　　回来的时候，乔安逸遇上了出行高峰期，等他到的时候，发现高曼琳已经在忙了，只留下一句把文件袋给她某个同事的微信消息。

　　回家这一趟，乔安逸觉得自己又幸福又失落，他没有回那个空房子，而是回了那个空公寓。巧的是，他回家的时候，正好遇上了林惭越送家教出门，一抬头，他对上了那双湛蓝的眼睛。

　　乔安逸在自己公寓的门口站着，等着林惭越把老师送进电梯后又回来。他问：“你吃晚饭了吗？”

　　林惭越摇头。

　　“一起？”

　　“好。”

　　他们一起去了楼下的一家餐厅，一起点了汤粉。五月的天热得人心里燥，热汤的热度让乔安逸熏出一脸汗。

　　粉太烫了，林惭越没急着动筷子，而是跟乔安逸先聊了两句：“怎么这么早回了？”

　　“我妈回去上班了，我一个人在家没什么意思，复习资料又都在公寓，所以就回来了。”乔安逸埋着头，边吸溜粉丝边说，说的话有些含糊不清。

　　林惭越感觉他有些不对劲，默默地抽了张纸，递到乔安逸面前。乔安逸看到面前的纸，愣了一下，然后伸出左手颤巍巍地接过。

　　他终究还只是个思念家人的少年，远没有别人想的那般坚强。

　　“怎么了？”餐厅有些嘈杂，林惭越问候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没事，就是有点不舒服，”乔安逸抬头时，眼眶早已经红了，“我……就是感觉有点累。假期结束后，二模和三模就要陆续开始了。考得好就全当给自己增添信心了，但要是考得不好……哎，不想了。一个月，连分析成绩排名和调整心情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林惭越觉得乔安逸就应该一直无忧无虑的，所以他一时消化不了面前的情况。但他还是浅浅地安慰道：“只有一个月了，再坚持一下。”

　　乔安逸把筷子都放下了，双手扶着额头，他感觉自己的心态一直都控制得很好。但是最近，他总是无征兆地开始焦虑，开始幻想自己考前开窍，成绩突飞猛进，直接总分上六百。可现实呢，他能考五百六都是超常发挥了。

　　“别抓头发，”林惭越抓住乔安逸薅头发的手，“你今天见到了妈妈，觉得开心还是难过？妈妈对你很好，期望你能考出理想的分数。相应的，你努力了，但最后的冲刺和测验还是让你吃不消了。一面不愿意让家人和自己失望，一面又感觉自己日渐疲惫、力不从心，所以，你的心态变了，对吗？”

　　乔安逸不停地摇头，因为林惭越说得太直白了，一针见血，以至于他一听到就忍不住要逃避。林惭越很少安慰别人，见乔安逸情绪低迷，他居然也开始跟着紧张了，双手颤抖地去碰乔安逸的胳膊，劝不动就开始硬拉。乔安逸手被抓红了，忍不住抬头看林惭越，林惭越的眼眸很纯，眼神很直，仿佛一眼就望穿了他。

　　看着林惭越极为少见的模样，乔安逸忽然忍不住开始想：“常年游离在人群之外的少年也开始会关心人了吗？又或者，这是我独有的一份回应？”

　　眨巴了几下眼睛，乔安逸拿一旁的纸巾擦了下鼻涕，好像又恢复了以前大心脏的样子：“哎，没事，遇上这种小事，发泄一下就好了。既然学不死，就往死里学，我还能坚持。”

　　说完，他就要把林惭越搭在他肩上的手拉下。就当他碰到林惭越的手的时候，林惭越忽然很不自然地躲了一下，像是被他烫着了。

　　“怎么了？”乔安逸不解。

　　林惭越摇头，说：“没事，你继续吃。”他自己有些吃不下了。

　　上楼梯的时候，乔安逸有些担心，问林惭越是不是有点不舒服，毕竟那碗粉，林惭越就没吃几口。听到乔安逸在问，林惭越感觉自己别扭得很，一边忍着心里的不适感，一边搪塞了一句自己没饿。

　　回去之后，林惭越趴在自己的书桌上，脑子里不断重复这乔安逸小声啜泣的模样。这是乔安逸第一次在他面前表露出这么不坚强的一面，他曾以为，乔安逸是个单纯的乐天派，永远不会感到难过，现在看来，他想错了。

　　林惭越今天中午睡了很久，从一点一直睡到四点，一直睡到家教敲门。这三个小时里，他睡得很沉，做了一个很真实的梦。他梦到自己已经考上大学了，去了他想去的大学城，还遇到了乔安逸。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考了一个什么学校，但乔安逸居然和他考了同一个大学，还选了同一个专业，被分到了同一个宿舍。

　　宿舍里很昏暗，明明是六人间，却安静得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住。林惭越躺在被单铺好的下铺休息，乔安逸坐在没铺床单的上铺开着小灯看书。小灯里发出的暖色灯光从床板的缝隙里透下来，扰得林惭越睡不着觉，万般无奈之下，林惭越轻轻喊了声上铺的人：“乔安逸，我要睡了，别把灯调那么亮。”

　　“噢，好！”乔安逸乖乖地把灯关了。

　　“其实你也不用全关……”

　　乔安逸从上铺探了半个脑袋出来，眼中带着笑，话里也带着笑：“你不是要睡吗？我也要睡了，我们一起睡吧。”

　　林惭越心尖一颤，盖在被子下的手忍不住揪紧了自己的衣袖，有些不知所措。正当他还在紧张的时候，宿舍门口穿来的“咚咚”敲门声吓得他瞬间清醒了，就好像被撞破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老师来了，这梦也就没继续做下去了。

　　后来，林惭越再次看到乔安逸的时候，内心居然生出了几分逃避的想法，但拗不过自己不会拒绝他的惯性，还是照常跟他同进同出。看见乔安逸情绪不好，他也会想去安慰，这本来也没什么不对，直到乔安逸无意之间碰了一下他的手。梦里那句带着笑的话刹那间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吓得他立刻把自己安慰别人的心又吞了回去。在那之后，林惭越只觉得自己做什么都不对，他开始时不时地用右脚不断地点着地板，强行忍耐自己心口上莫名其妙的不适感。

　　只有每次独自回到公寓后，林惭越才能清晰地感觉自己变轻松了，不舒服的劲儿开始慢慢地消退了。

　　他坐在床边深呼吸，叹道：“看来我还是只适合一个人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