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房》喃绵

1、前任

　　如果可以，他们都希望自己当初能坚持更久一点，这样的话，至少不会经历这么尴尬的重逢。

　　大螂，该吃药了。

　　这是乔安逸对他大学宿舍的第一影响。

　　几个月不住人的宿舍就是这样，灰尘多，虫子多。不过，作为一个在南方生活了十几年的汉子，会伸手打蟑螂是乔安逸这些年来练就的基本技能。

　　乔安逸看了一眼他跳到上铺的新舍友，动了动嘴唇，想安慰他又觉得没什么好安慰的。

　　躲在上铺的袁东天小心探出头，露出两只瞪得圆溜溜的大眼睛，真诚地夸赞道：“你们南方人都这么厉害啊！”

　　乔安逸摊手，觉得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还行，这只不会飞，跑得也不快，挺好抓的。”

　　“飞！”袁东天神色大变，可怜兮兮地哀嚎着，“早知道不来南方读了。话说，今天才开学第一天，我现在转学还……”

　　门后发出一阵轻响，一个男生拖着一个行李箱慢慢走进来。他很高，也很瘦，明明也生活在又闷又热的大夏天，却长袖长裤一样不少，手里还拿着把刚收起的白色遮阳伞。

　　屋内乱得很，他一进来就踩到了袁东天的瞎扔在门口的拉杆箱上还未收起的杆：“对不起。”

　　乔安逸听到有新舍友来了，立刻转身，好心提醒：“房间里有点乱，我们刚来，行李还没收拾，你小心……”

　　那个男生在看见乔安逸的脸时，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但他还没来得及摘下脸上的口罩，乔安逸就先一步认出了他，并问道：“是你吗？”

　　乔安逸在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睛时呼吸一滞，刚想出来的安慰袁东天的话瞬间又憋了回去，脑中一片混乱，几乎是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人居然会这么快就又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袁东天看出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扒在上铺围栏上问：“你们认识啊？”

　　乔安逸脑子里面一团混乱，斟酌了一下用词，说道：“哦，那个我们啊，是……高中同学。”

　　“噢！那真巧！”袁东天从上铺爬下来，热情地欢迎新舍友，“你好啊，我叫袁东天，一号铺的。你叫什么？睡几号铺的？”

　　林惭越指了一下三号床铺，三个字介绍完了自己：“林惭越。”他又把行李拿到自己的床前，摘下了口罩。

　　他长得很好看，有一双灰蓝色的大眼睛，轻微的下三白为他造就了一种淡淡的疏离感，鼻子是高挺的直鼻，脸不圆，但尚未完全褪去的婴儿肥显得他的脸有些肉乎乎的，有种孩童的纯真。这是种矛盾的美感，让人难以移开眼。

　　袁东天眼睛都快看直了：“哇！你长得好好看啊！你的眼睛是蓝色的，你是混血吗？会说中文吗？你是不是国际学院那边的？”

　　“我是中国人，管理学院的。”

　　袁东天正要开口跟这个新来的小帅哥套近乎，乔安逸先一步拉住了他的胳膊：“不是说要去找宿管买饮水机吗？走啊，晚了就没了。人家刚来，你先让人家收拾一下吧。”

　　“现在去啊？可是……”

　　袁东天被乔安逸拖出了宿舍。不过他还没走几步，就又八卦地问道：“你跟那个蓝眼睛的帅哥是不是有过节啊？我咋觉得你好像不太待见他呢？”

　　“没有。”

　　“真的？那你们刚才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讲，你们不是高中同学吗？”

　　乔安逸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句旁边这人不懂事，然后回应道：“因为他喜欢安静，不喜欢跟别人聊天。”

　　但是，他们刚回宿舍，乔安逸就被林惭越的举动打了脸。林惭越是个手脚利索的，在他们出门去问饮水机的十几分钟里，他收拾好了自己所有的行李，而此时，他正坐在自己的上铺听语音消息。

　　不是不喜欢聊吗……

　　袁东天戳了一下乔安逸：“他以前桃花不错吧？我感觉有好多女孩子给他发消息。”

　　乔安逸没说话。他看林惭越听着一条又一条的语音，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他确认林惭越拿的是他自己的手机，却不敢承认林惭越会回这么多人的消息。

　　如果你好友列表里可以留下那么多人，那当初为什么没有留下我？

　　袁东天看了眼手机，嚷道：“呀！我朋友喊我了，我跟他约了饭，得先走了。你们也要记得吃午饭啊。”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了。林惭越很专注地坐在床上看消息，直到全部回完才关了手机，安静地坐在床上。他感受到了乔安逸时不时投来的目光，便也主动去看他。

　　“很忙？”乔安逸问候道。

　　林惭越的嘴角扬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第一句话是关心的问候，这很符合乔安逸在他面前一贯的作风。

　　“嗯，忙。”

　　乔安逸接不下去话了，又不甘心就这么冷场，便转而问道：“为什么报了这个学校？”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没复读吧？”

　　“那……为什么？”乔安逸的手心正在疯狂冒汗。

　　林惭越坐在上铺，所以只能俯视乔安逸。他的眼形本就有些内勾外挑，再加上他有点下三白，所以当俯视别人的时候，他总会给人带来一种压迫感。

　　“我不想去。”林惭越的回答听上去有些任性。

　　乔安逸心头一颤：“可当初……”

　　“真是服了！”

　　门外传来一阵哀怨道呼喊。袁东天挠着头，一脸苦闷地走回了宿舍：“我们这个学校有两个校区啊？”

　　“嗯，我们这个在东城，另一个在西城；我们东城在城内，另一边西城靠近出海的港口。”乔安逸不得不停下与林惭越的对话，先安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不太聪明的新舍友。

　　这一时半会儿的，袁东天像是不想离开宿舍了，乔安逸和林惭越之间的谈话也不得不临时中断。在袁东天的提议下，他们互相加了微信，但还是因为屋内有些尴尬的气氛没能聊起来。

　　或许是宿舍里的气氛太过微妙，所以连袁东天这个反应迟钝的傻孩子也渐渐反应过来了。原本，像他这种爱闹的人是最受不了没人说话又带不起话题的氛围的。于是，他主动给那个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人发了消息。

　　袁东天：不管你们以前有过什么矛盾，先说开不好吗？四年呢大哥！你总不能一直不理人家吧！

　　乔安逸：我们没误会。

　　袁东天：逗我？那为什么不说话？老同学见了面一句话不说，你自个儿说说，这正常吗？合理吗？我觉得那个哥们儿只是看起来有点凶，没准儿人真不坏……

　　乔安逸看着袁东天给他发的一大串消息，忍不住想：“你怎么这么了解人家，到底谁跟他才是老同学？”他当然知道林惭越不坏，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惭越，你吃饭了吗？要不我们几个一起去吃午饭？”袁东天扒在林惭越的床头问。

　　看着袁东天热情的模样，乔安逸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以前也是像袁东天这样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阳光，然后成天满脸热情，死皮赖脸地凑上去跟林惭越说话的。

　　“好。”

　　“走啊，安逸，你不是也没吃吗？一起吃啊！”

　　在食堂打好饭后，林惭越执意要找个地方先洗手，就走开了一会儿。趁此间隙，袁东天提点乔安逸：“咱们待会儿一起聊聊天。没什么过节就不要一直冷着了，多说说话呗。四年呢，别给自己找别扭。”

　　“我暂时没法跟他好好聊。”

　　“为什么？”袁东天不解。他是个直性子，不能理解没有过节的两个人冷着对方的现象。

　　话已经说到这个分上了，乔安逸觉得他也没必要继续瞒着袁东天，反正这事儿不丢人，说了指不定还能让袁东天安分点，何乐而不为呢。

　　“他是我刚分手的前任。”

　　“啊？你！你们！”

　　袁东天被吓得站了起来，眼中尽是难以置信。

　　不过，好在现在饭堂的人少，没什么人注意到了他们。

　　乔安逸朝他微笑，安抚他道：“其实，我以前暗恋过女生，所以我应该算双。不过你放心，就跟大多数男生不会见到一个女生就心动一次一样，我也不是那种见一个就爱一个的人。”

　　袁东天还是有些心里发怵，但还是选择强颜欢笑：“哈哈，我之前没看出来，你长得不像同、嗯……双性恋……也可能是你看起来比较正常吧。”

　　“其实大家都是普通人，没什么好坏之分，”乔安逸撇过头，又道，“我的长相确实不够出众。可是，我还是要解释一下，不是每个喜欢男生的男生都长得很漂亮。”

　　“啊？噢，那个，”袁东天没想说乔安逸外形不够漂亮，但他知道自己仍然有些冒犯，“对不起，我没那个意思。”

　　乔安逸当然没计较：“没事，你先坐下吧。他要回来了。”

　　袁东天刚想坐到乔安逸对面，却想起跟乔安逸谈过恋爱的林惭越也喜欢男生。于是，他又灰溜溜地坐回了原位。不是他恐同，也不是他过于自信自己有可能会被看上，而是他从来没跟这个群体相处过，心里难免有些隔应。

　　林惭越很快就回来了。袁东天本来准备了一大堆想说的话，但经过刚才的一番刺激，他已经不敢提了。可就这么尴尬地坐着也不是办法，因此，他顺口提了句听上去不那么容易踩雷的：“我刚才看到外面有学姐送花，你们喜欢花吗？那边好像扫码加个社团的咨询群就可以免费拿了。红玫瑰、粉玫瑰、白玫瑰、波斯菊……反正有好多。”

　　听到“白玫瑰”的时候，林惭越感觉自己的胃猛地抽了一下，疼得他瞬间变了脸色。

　　乔安逸本来就在暗戳戳地看他，见他脸色不对，便立刻放下手中的筷子问道：“怎么了？没事吧？是不是上午太热了，你不舒服啊？”

　　林惭越埋着头，摇了摇手，示意自己没事。

　　就因为乔安逸这一问，整个饭局的气氛都变得微妙了起来。

　　三人去去放碗筷的时候，排在最后的林惭越突然凑上前，在乔安逸的耳朵后面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问道：“你要去拿那些花吗？白玫瑰……”

　　白玫瑰？

　　这话刺痛了乔安逸的心，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发堵，连鼻头都是酸的。

　　“当然不。”

　　在你走后，他再也没有喜欢过浅色的花朵。这并不是因为它们不美，而是因为那一年。

　　在那一年，大家都是忙碌的，生活又充实得让人满足。两个少年怀揣着最单纯的希冀，偷偷藏匿着萌动的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