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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苏律师【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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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那时候对世界的认知还比较模糊,在对苏墨有了第一个强烈深刻的印象之后,林诗晴就记不清自己后面发生了什么了,再回忆起那段时间,也只是如雾里看花般恍惚。
她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把衣服还给苏墨,不记得她们后来有没有再说过话。
可能是因为自卑感第一次侵袭了她,她突然开始意识到自己不是一个美好的人。
她开始很难认同自己在世界上的存在,不知道自己的定位在哪里。
分明成绩在班里名列前茅,但似乎也只有这一个优点。处在青春期的耻感低下的男同学自动将班里的女生划分等级,根据外貌,他们似乎并不读书,所以对成绩好的人相比起尊敬,更多的是不屑。
林诗晴还记得,那天她湿漉漉地回家,洗完澡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从头发,看到锁骨,她双手撑在洗漱台上,凑近了看自己脸上的青春痘,看自己因为消瘦而突出的颧骨,营养不良造成的蜡黄的肤色。
在这一天,美丑的概念降临在她心上,并成为了一根亘古盘旋的刺。
往常不会觉得有问题的步伐,会突然想会不会走的太大步,是不是不符合她这样丑陋的人,她开始惧怕走在人群之中。
面对别人的欺凌也会在想,是不是自己只配被这样对待,是不是因为自己不够好看,最重要的是,她不敢再在扫清洁区的时候看苏墨,她只敢看那颗银杏树,和它飘落的叶子。
无形的标准促使她不断后退,再后退,她更加的沉默寡言,更加的隐身。
至于是谁设置的标准,她不知道,也许是那些对她“恶作剧”的人,也许是凑近看镜子的自己,也许是银杏叶子晃晃荡荡飘落在长发的头上时,苏墨帮她摘下的那一刻,标准已然形成。
她花了很长时间去面对自己的不足与不堪,甚至到了最后,还是苏墨帮她解开了这道结。
但那已经是一切发生之后了。
向书醒了,手术很成功,转到了普通病房。
保育员吴老师前往派出所和肇事司机进行沟通协商。
“你为什么要逃学出来?”林诗晴坐在病床边问道。
“我......”向书神色惶惶,思绪似乎还没有从事故中走出来。
林诗晴看她这副可怜的样子,也实在不忍心多苛责,话到嘴边又咽下去,“算了,你好好休息吧。”
她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
幸好还没有开始正式上课,她还有时间来看护。
吴老师一个人要带很多孩子,忙不过来,平时就很需要林诗晴的帮忙,现在林诗晴考上大学开始住校,按理说是可以不用再帮着照看小孩了,可是她想到平时吴老师忙的焦头烂额的模样,还有向书还这么小,就打算周末的时候多回福利院照顾孩子。
这次向书出事故,吴老师接到消息后还是过了很久才赶来,甚至没能来医院看一眼就直接去了派出所。
想到那边还在协商,林诗晴有点担心进展,打算前去了解一下。她刚想嘱咐向书好好休息自己先离开一会,就看见向书在默默地流眼泪。
眼泪一颗一颗地掉,向书睁着眼睛,空洞的眼神,林诗晴回过神就看见她这么掉眼泪。
林诗晴看着她头上缠着的纱布,心里蓦地一激荡,然后无限心软起来。
她不该责备向书,她还这么小。
“我......我以为你要走,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他们都那样说......”向书终于忍不住似的开始嚎啕大哭,吓得林诗晴赶紧上前轻轻地搂住她。
“别哭了,别哭,小心伤口破了。”林诗晴看着她从纱布下面漏出来的半黄不黑的头发,轻轻地抚摸她的背。
“谁说我要走,我不是在这里吗。”
“他们说的,他们说你考上大学了,以后就不会回来了,可是我不想你不回来,我想和你一起,我好害怕,我怕......”向书边哭边说,看起来可怜极了。
“他们说的都是错的,我不是和你说过吗,我每个周都会回来看你,我不会抛弃你,别怕,向书,不要害怕,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谎,你还记得吗?”林诗晴搭着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
向书抽噎着,全身因为突然爆发的哭泣而微微颤抖,“真的吗......”
“真的,我从来不骗你。”林诗晴说道,“那你跑出来是为了来找我?”
向书点了点头。
“以后不要这样了,很危险,你知道你能活下来命有多大吗?”林诗晴严肃说道,“差一点,差一点你就会死,你知道吗?”
从学校出来的那处拐角,属于司机的视野盲区,向书突然从拐角出现被撞倒,幸好司机的车速不是很快,如果司机车速较快,伤势必然更加严重。
向书全身多处挫伤,最严重的是左腿骨折,以及有些脑震荡需要持续观察。
哪怕受了如此严重的伤,向书醒来第一反应竟然还是担心林诗晴离开。
林诗晴只觉得内心酸涩不已。
向书是在林诗晴重返福利院的那一年入院的,那时候林诗晴不仅需要考高中,还需要帮忙照看一些年纪比较小的孩子,她忙的不可开交、脚都沾不了地。
保育老师也劝过她,干脆别准备了,直接去对口的中专就行,反正读几年书就可以出来工作、独立,是一个好出路。
但是林诗晴不想那样,她见过不一样的人,寄希望于新的人生,她不想随波逐流地走那条无父无母的可怜孩子被固定死的悲哀道路。
最重要的是,她想再见到像苏墨那样的人,她想和这样的人交朋友,她不想再因为晦暗的内心而错过那样明亮的人。
她对苏墨充满了滤镜,连带着对“如果人生中可以拥有她这样的朋友”这种想法都觉得会让自己感受到幸福。
所以她非常辛苦地度过了初中的最后一个阶段。
向书那个时候很懂事,她才五岁,因为母亲死亡和父亲坐牢且没有亲戚可以走手续收养她的情况来到了福利院。
林诗晴帮忙给孩子们喂饭的时候,向书也会学着她照顾旁边更小的孩子,甚至林诗晴下学回来之后她也一直跟着她,就像在人脚边打转的小猫。
都说小孩天生会喜欢那些长得好看心灵纯净的人,但林诗晴不是那样的,她那段时间刚劫后重生,又从教育资源好的初中转回了福利院的初中,正是需要适应的阶段,加上又忙,她一天睡不了几个小时,有时早上起床赶着上学一抹脸就出门了。
她瘦弱且难看,除了能照看孩子以及读几页书外,没有任何优点。
向书却很喜欢她,毫无保留地对她好。
如果有义工偷偷给向书糖果,她会藏在口袋里一整天直到林诗晴下学回来递给她,哪怕林诗晴说不用,她还是会这么做。
林诗晴问过她为什么,在初中毕业之后的暑假,她跟随其他满十六岁的人一起去工厂里打暑假工,向书以为她要走,哭着闹着折腾了很久,直到林诗晴对她发誓自己不会真正离开她。
“为什么这么依赖我?”她这样问道。
向书没有回答,只是拿给她看一张相片,看起来是她满月的照片,和她的父母一起,是张全家福。
林诗晴看了一眼就明白,她长得很像向书的母亲。
不幸的人太过相似。
她听说过一些闲话,知道向书的父亲杀害了她的母亲,随后入狱,期间向书也遭受到了暴力以致昏迷,再醒来的时候她就被送到了福利院。
她一直以为自己被抛弃了,非常害怕再置身于那种境况。
林诗晴能理解这种心情,那之后便默许了向书做她的小尾巴。
时间久了后,她总觉得向书就是她的亲妹妹,她想,她有责任照顾她,带领她走出这里。
口袋里的手机发出振动,是保育老师吴老师给她发信息,说肇事司机不认可她给出的协商金额,正在派出所闹,因为吴老师自己也不是非常清楚这方面可以协商到什么程度,所以想请林诗晴咨询一下苏律师。
肇事司机坚持认为那个地方处于视野盲区且小女孩是突然跑出来的,他不愿意承担全责。
协商进行得很是艰难。
可是现在提起苏律师,林诗晴满脑子都是教学楼下未干的血迹。
时间似乎过去很久,比恍如隔世更强烈,这一刻,林诗晴突然意识到她确实重生了。
她想起苏律师,不再是感激和敬仰,她的心中平添出无法排解的怨恨。
无能的人无法改变事实,于是选择一个人去恨,她不该这样。
苏桢是一个非常好的律师,她已经是律所的合伙人,但经常会接法律援助的案子,从不会因为这种案子不赚钱就不接或者傲慢地对待当事人。
她接下了林诗晴的案子,尽最大的努力帮助了她,在她最孤立无援、内心最脆弱的时候,向法院申请成为她的临时监护人,让她在她家暂住了近一个月。
她对林诗晴有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