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桂路》镡镡

1、回家

　　有些事情发生过了之后就不能回到从前。
　　不是你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我就可以回来的。
　　不是我想回来，我就能回来的。
　　肮脏的的我没有什么可以把你留住，我死寂的心里只有一片野草，只需要一点火星就能烧尽一切。剩下的是无穷无尽、遮天蔽日的灰，风带着焦味甩在我脸上，直至我满目遗疮。
　　你让我回家，你告诉我我的家在哪儿呢......
　　谢煜字迹潦草地在纸上写下这些，其间一度哽咽到无法落笔。写完后他瘫倒在椅子里大口喘气，好像跑完长跑来到终点线，却已经耗尽了全身力气。他颤抖着手举起纸，发现自己的泪晕开了墨迹，纸上开出了一朵一朵桂花，只是这桂已经褪去了颜色，敛尽了风华。桂啊，那是穆溪最喜欢的花。谢煜想到这里，又轻轻地笑起来。
　　穆溪穆溪穆溪穆溪穆溪......好像他的世界里全部只有这个名字，只有这个名字是有色彩的。他把纸举起来，放在胸口，好像在感受那个名字的温度。他发现他的冷发自肺腑，再也没有东西能捂热。谢煜再看了一眼自己写的东西，狗屁不通，好像小学生作文，于是嫌弃地随手一团再随手一塞。
　　他掏出了打火机，一边抽烟一边看着穆溪的家，想要把这里的样子深深地刻进脑海。抽完了最后几支烟，他轻手轻脚地离开了这里，不想被任何人发现他来过。
　　五桂路上仍然是熙熙攘攘，尘土飞扬，来往的行人喧嚣着，但是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谢煜依然不出意外的无处可去，跟条流浪狗一样。想着这个比喻，谢煜嗤笑一声，眼泪却禁不住夺眶而出，收也收不住。只是他有选择吗？从出生那天，他就没有选择了。他没有办法，他不过是条狗。
　　谢煜来到了海边。

　　而穆溪发现这封信的时候，距离谢煜离开的那天已经有三年多了。
　　这张纸被塞进了穆溪窗边的晴天娃娃里，如果不是穆溪搬家时记得把它摘下来，可能他一辈子都不会发现他家里还有这么一张纸。穆溪吃力地辨认着泛黄的纸页上的字，他觉得写下这封信的人当时一定很难受。他依稀想起似乎是有个人和自己一起住过，不然怎么解释多余的毛巾架、牙刷杯、房子里多出的毛绒玩具呢。
　　但是穆溪怎么都想不起那人的姓名和外貌，现在的感觉跟他两年前从医院醒过来的时候一样，感觉心里空了一部分，很不是滋味。当时看着自己胸部插着大大小小的管子，他只以为是自己因工受伤的缘故。
　　记不清在医院躺了多久，出院后他被局里颁了二等功，并且因伤批准了三个月的休假。穆溪实在记不清那天的细节，枪林弹雨里能捡回这条命已经是万幸了。他的伤无非就是差点被打成筛子，专业点讲的话好像是穿透性心脏损伤外加轻微的脑震荡。后来病养好了，因为身体原因也再没出过一线任务，从刑侦科调到了技术科。前途不可能无量了，但好歹生活过得比以前清闲。于是穆溪养了条小狗，好像他心底里记得是有个人很喜欢金毛，穆溪没想好叫它什么名字，遂以金毛称呼它。
　　那年穆溪已经三十岁了。他没有结婚、没有搬家，因为他心里有个声音让他等着一个人回来，可是，等谁呢？穆溪不知道，他问金毛，金毛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他向很多同事、朋友去打听，大家只是摇头。
　　可是五桂路太老了，像一个老太太掉光了最后一颗牙，五桂路摆摆手，找来了吭哧吭哧的挖掘队，开始推倒自己的陈旧的墙，搞起了拆迁。穆溪不得不搬离了这里。搬家的那天下雨了，雨很大，泥点子飞溅。安装工人疑惑：明明前几天看了今天不下雨的呀......穆溪回头，摇下车窗在五桂路回望自己那间小房子，窗口黑黢黢的。

　　你听见我在哭吗，反正也听不到吧
　　你像一匹白马，悠然自得逃跑吧
　　让我仔细看看你的模样
　　倒数着最后的谢幕时光
　　我的白马儿呀你慢些跑啊
　　这一次没有我带你回家
　　春天啊暖阳啊快些来吧
　　保全他一路上无风无浪

　　穆溪在车里随手点开音乐，他突然鼻子很酸。这一次没有我带你回家......金毛在后排嗷呜了两声。

　　穆溪在搬来新家之后整宿整宿失眠，于是爬起来抽烟。一根一根一直到抽完一包。小金毛察觉到他的烦燥，哒哒哒跑过来，跳进他怀里蹭他。穆溪抱着金毛，一点点轻轻地顺着它的毛，总算在晨光普照前合上了眼。
　　第二天顶着两个硕大的熊猫眼来到局里，同事们打趣他：哟，哥昨晚又在SC潇洒啊？时隔六七年骰子王重出江湖了？
　　穆溪一愣，旋即为了掩饰尴尬哈哈大笑。
　　私下里偷偷问同科室的王岚：“我以前玩儿这么花啊？”
　　王岚隔着厚厚的玻璃片，打量了一下发现穆溪不像是装的，蓦地想起穆溪似乎从那次出任务后是有点失忆，缓缓点了点头：“哥啊，你以前读书的时候是警校里浪子回头金不换的那种......”
　　穆溪啊了一下，“我这b样我还配做刑侦？”
　　王岚马上正色道：“哥你工作之后基本就不怎么玩了。不过生活是生活，工作是工作，你是相当公私分明的，局里没有人对你的工作态度有异议。”王岚非常热情地继续说：“哥你有啥还想不起来的，再问我好嘞，保证知无不言。”
　　穆溪点点头：“我读书的时候以前经常去的那家叫SC?”
　　王岚说：“是啊，不是你当年还说有黑卡来着么。”
　　“谢谢啊。”穆溪说完，低下头开始处理手头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