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里的夏同学》楼因

38、蓝色

　　珞大的秋天是金绿色的。

　　通往图书馆的道路两旁，风吹过来，银杏的黄叶簌簌抖落，发出沙沙的声响。而不远处主干道上，梧桐和香樟交错，交敝的绿意仿佛还停留在未散去的夏季。

　　不知不觉，已经开学两个月了。

　　经历了在太阳下暴晒两小时的军训，以及早八起不来床的挣扎，从一开始步入校园的陌生，到渐渐对周遭褪去新鲜感，她们都逐渐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

　　医学部三栋宿舍楼下的开水房。

　　南书梦盯着暖水壶里不断冒出的白气。水位不断上升时咕咚咕咚的声音，对刚刚上完两节高数课的她，有放松解压的功效。

　　“梦梦，你怎么又帮黄伊依打水？我可没见她帮你打过一次，我看她是觉得你善良，故意欺负你。”

　　说话的是南书梦的室友闻珂。寝室四个人里，她和南书梦脾气相近，两人玩得最好。

　　“没关系，打个水而已，顺便的事。”

　　南书梦不是锱铢必较的人。大家住在同一宿舍，抬头不见低头见，维持和睦的室友关系，是她在新环境里明哲保身的要诀。

　　“梦梦，蚊子，你们都在呢。”

　　来的是和她们同寝室的赵倩。她这人性子直，热情开朗，和谁都能聊上几句。缺点是过于八卦，而且嘴巴比脑子快，经常口无遮拦，说些不合时宜的话。

　　赵倩看了一眼后面排到了拐弯处的长队，借着打招呼的名义，径直挤到了南书梦和闻珂中间。

　　“赵倩，你插队啊。”

　　闻珂毫不留情面。

　　“哎呀，咱们不是室友吗？一起一起。”

　　赵倩把水壶往开水机台子上一放，拧开水龙头。她瞄了一眼南书梦手里提着的水壶，问：“这个是伊依的吗？”

　　“嗯。”

　　“上周选班委她都没给你投票，你还给她打水。梦梦，你人真好。”

　　赵倩眼神里的真诚，让南书梦分不清她说的是真的还是反话。

　　“啊？我说怎么选个学委还有人弃权呢。这黄伊依真够搞笑的，不投就不投呗，还弃权。反正梦梦也不差她这一票。”

　　闻珂一脸不屑。

　　等赵倩接完了水，南书梦说：

　　“寝室长，等会儿我们俩要去本部一趟，你能帮我把水壶拿上去吗？”

　　“没问题。”

　　毕竟队也不能白插，赵倩点头应下来。

　　临走前，南书梦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叮嘱一句：“对了，我刚才接水的时候，好像看见有虫子飞进去了，你让黄伊依喝水的时候慢点。”

　　“啊？”赵倩惊讶，“有虫子吗？我怎么没看见。”

　　“那可能是我看错了吧。”

　　南书梦淡淡说了句，就拉着闻珂离开了。

　　忍不住好奇的赵倩打开暖水壶的盖子，刚要往里看，腾腾的热气就冒上来，糊住了她的眼镜。

　　重新给黄伊依打一壶的话，要从队伍后面开始排。

　　算了，又不是不能喝。

　　水壶里当然没有虫子。

　　但黄伊依知道这事后，绝对不会再让南书梦给她打水了。

　　等校车的时候，南书梦低头翻看着手机里的课表。趁大一课程还不算太多，她接了一份家教的兼职工作。

　　周二周四晚上，到学校西门附近的家属楼，给刚上初二的女孩补习数学和物理。

　　“梦梦，前面，你快看！”

　　闻珂晃了晃南书梦的胳膊。即使压低了声音，也掩盖不住她的兴奋。嫌麻烦一直奉行单身主义的她，倒有个到处看美女的爱好。

　　一般这种情况，就是看见天菜了。

　　已经对她这种行为免疫的南书梦，没有放在心上，只是配合着抬了抬眼。

　　可没想到，下一秒出现在她眼里的人，足够让她心跳加速、呼吸暂停。

　　女生站在校车站牌的另一边。

　　风吹起衬衣的一角，头戴式白色耳机和手里拿的滑板，清新的气息像一颗海盐味道的薄荷糖。阳光被树荫切割，碎碎洒在她的肩膀。连同冰蓝色的头发，幻化成了一片半透明的玻璃海。

　　是她。

　　即使隔着几米的距离，即便没有对方抬头，南书梦还是一眼认出了夏奇光。

　　这是报考那天之后，她们第一次见面。

　　她好像又长高了，也瘦了一点点。头发由之前含蓄的挑染变成了现在张扬的蓝色，但整个人看上去，却好像成熟内敛了很多。

　　身边的闻珂紧盯着夏奇光不放：

　　“啊啊啊，她好高冷！好禁欲！”

　　这还是南书梦第一次听到，高冷、禁欲这样的形容词在夏奇光身上出现。

　　“她也坐校车欸，不知道是哪个院哪个专业的。”

　　外国语学院。英语专业。

　　南书梦当然没回答，只是提醒闻珂：“你小声点。”

　　“她戴耳机呢，听不见。”

　　三分钟后，校车抵达站台。

　　这一站是始发站，等车的人不多。夏奇光先她们一步上了车，坐在了最后排靠窗的位置。

　　“你先上吧。”

　　南书梦退后，让闻珂排在她前面。

　　上车后，眼看只剩下两个座位，只敢偷看不敢搭讪的闻珂，果断选择了夏奇光前面的位置。还抬了抬下巴，示意南书梦：我可把最好的宝座留给你了。

　　她眼里的宝座，就是夏奇光同排的邻座。

　　小巴又窄又矮，不会有人在空位旁边站着。南书梦只好深吸一口气，坐了下来。

　　好在夏奇光戴着耳机，并一直看向窗外，没有转过头来。

　　坚持一下，五分钟就到了。

　　她们的目的地是理学楼。下午有一场关于神经科学的讲座，闻珂叫了她高中的学长，数学院的林展，提前帮她俩占个好位置。

　　校车不断停站，有上有下，但人总体越挤越多。学生们笑着聊天的声音，和校园卡刷卡的滴滴声混在一起，异常喧闹。

　　“梦梦，咱俩是不是坐过站了？林展说理学楼坐五分钟就到了，这都超过五分钟了。”

　　她们第一次来这边，对校车路线完全不熟悉。而且校车招手即停，基本也没按站停靠这个概念。

　　“我也不太清楚。要不我们等下一站停了就下吧，再走过去。”

　　“可这车也不停啊……”

　　闻珂嘟囔着抱怨，开始给林展发消息。

　　“师傅，停一下。”

　　耳边清澈的声音响起，来自邻座的夏奇光。

　　她没摘下耳机，也没看南书梦一眼。

　　校车停了下来。

　　她不会也是在这里下吧？

　　南书梦顾不上想那么多，连忙起身，和闻珂一起往外挤。当她从小巴的门里钻出来，得以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时，才发现身后根本没有夏奇光的身影。

　　是她多想了。

　　闻珂看着远去的校车小巴，心想着下次过来，她一定得提前熟悉好路线。

　　缓过神来，她问南书梦：

　　“梦梦，你们认识？”

　　“不认识。”

　　南书梦马上否认，即便闻珂都没提主语是谁。

　　“那她刚才怎么和师傅说要下车呢？她自己又不下。”

　　“可能是你声音太大，被她听到了吧。”

　　南书梦的心情有一点复杂。

　　原来，并不是她多想了。

　　下午讲座的主讲是学校请来的院士，内容足够专业精彩，但南书梦完全没听进去。

　　她脑海里不断浮现的画面，还停留在夏奇光戴着耳机，站在校车站牌下的身影。

　　原来，想见到一个人的渴望，不会因为几个月离别渐渐变淡。只会在见到她这一刻，化成倾盆而下的一场暴雨，丰沛浓烈。

　　思念是可以叠加的。每想起一次，就会生成一个数字。求和，乘倍，立方，最后趋近于无限大。

　　讲座结束后，为表示对两位学妹的欢迎，林展主动提出请闻珂和南书梦在学校里的四洲餐厅吃饭。

　　“等会儿你放开了吃，不用给我师兄面子。他总和我说这里的肥牛砂锅好吃，你尝尝是不是真的。”

　　点菜的时候，闻珂和南书梦说。

　　“对，不用客气，想吃什么随便点。”

　　林展家庭条件不错，人彬彬有礼，也很大方。

　　“谢谢学长。”

　　在两人盛情难却之下，很少在饭店吃饭的南书梦，翻了半天菜单，最后为了给林展省钱，只点了一道18块钱的炒时蔬。

　　趁菜没上来，她去了趟洗手间。

　　经过隔壁包房时，听到吵嚷热闹的谈笑声中，不断传出来“刻滑”、“回山”等关键词，南书梦不经意向里面瞟了一眼。

　　是珞大滑雪队的聚餐。

　　社团招新的时候，南书梦见过他们的队长孙昭，认得出来。他右手边坐的，是七中上一届的学姐，简若烟。

　　而她旁边，就是南书梦最在意的人。

　　夏奇光那头标志性的蓝发，再一次明晃晃出现在她眼前。

　　这是巧合吗？

　　理智提醒南书梦，她应该回到餐桌前。但身体却出于本能，定定站在了原位，脚下一步也挪不动。

　　大学生的话题，总离不开青春萌动的心事。不知道谁先开的头，好好的技术交流，聊着聊着，就被扯到了恋爱上面。

　　有个大一的男生多喝了两杯，在酒桌上问：“医学院的南书梦，你们认识吗？”

　　男生叫金伟，建筑学院的。

　　“我军训的时候见过她一回，特别漂亮。不知道她有没有男朋友。”

　　“南书梦……”简若烟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问夏奇光，“是不是咱们七中的？”

　　“嗯。”夏奇光拿着酒杯，点了点头。然后对金伟说，“别想了，她喜欢女的。”

　　金伟表情一怔，明显不太相信：“真的假的？”

　　“我骗你干嘛？”

　　“你怎么知道的？”金伟追问。

　　夏奇光仰起头，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又给自己斟满一杯。

　　后面的话，似自嘲又似感慨：

　　“因为，她是我前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