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里的夏同学》楼因

21、礼物

　　酒店一楼，自助式的西餐区。

　　鳌虾，现开的生蚝，海胆和鲍鱼，还有很多南书梦叫不上来名字的海鲜刺身。拉丝拉上天的现烤披萨，沾着巧克力的棉花糖，琳琅满目的各类食物，让她不知道从何下手。

　　“今天过节，咱们好好庆祝一下。”

　　夏奇光端了两份牛排过来，趁夏黎没时间盯着，她还破天荒地拿了瓶红酒。一边费劲扭着开瓶器一边问南书梦：

　　“同桌，你能喝酒吗？”

　　“可以喝一点。”

　　按谢华的家规，未成年不能喝酒。但南书梦小时候在县城住，缺少零食和消遣，没少偷她姥爷酿的米酒喝。喝醉了就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一睡就是一下午。

　　“那今天晚上，我们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两个人的酒杯碰在一起，发出玻璃的脆响。

　　好幸福啊。

　　一顿普通的酒店自助，生生被南书梦品出了皇家晚宴的味道。今天经历的一切，都是她乏味无聊的前十七年人生中，从来不曾体会的。

　　空气里流动着甜蜜馥郁的香气，如梦似幻，让人未饮先醉。

　　头顶上为食物增色的暖光源，变成了晃得人睁不开眼的水晶吊灯。穿着白衬衫背带裤的萨克斯乐手，从音响里播放的爵士乐缓缓走出来。就连身上的毛衣和半身裙，也仿佛化为了华丽的曳地晚礼服。

　　就差一位牵起她手，走进舞池的舞伴了。

　　此刻最可能成为她舞伴的人，夏奇光，正对着盘子里的牛排较劲。汁水饱满的七成熟牛肉，被她一刀刀切开，然后连着盘子一起换到南书梦面前。

　　要让喜欢的人吃第一口，是恋爱的基本法则。

　　这是来之前，陆子悠教她的。

　　夏奇光乘胜追击，又把身后藏了好久的礼盒拿出来，递到南书梦面前：

　　“梦梦，这是送给你的。”

　　“快打开看看，礼物喜不喜欢。”

　　趁着切牛排递礼物的功夫，她已经偷偷把对南书梦的称呼，从“同桌”进阶成了“梦梦”。虽然尹心溪和乔语早就这么叫了，但她叫和她们叫，带的情感终究是不一样。

　　礼物？

　　南书梦又惊又喜。

　　舍不得破坏包装纸，她按上面的折痕将礼盒一层层拆开。

　　一个半透明的圣诞水晶球，出现在夏奇光为她准备的礼盒内。老人，雪花，麋鹿，一切记忆当中让她兴奋的元素都有了。

　　它不停旋转着，还发着光。

　　“水晶球！”

　　意识到自己的惊叹声太大了，南书梦有些讪然，语气平静了点：“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不是你和我说的吗？”

　　周三午休的时候，乔语和尹心溪在座位旁讨论圣诞节礼物的事。本来趴在桌上睡觉的南书梦，难得起来参与了这次聊天，她说圣诞想要一个会唱歌的水晶球。

　　很显然，这就是说给夏奇光听的。

　　“我？”南书梦愣住。

　　不用猜也知道，这件事显然是越俎代庖的小夏干的。对水晶球的喜欢，南书梦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只是学习无聊的时候，在草稿纸上画过几笔。

　　“我没找到你之前说的那一款了，就买了这一个，好不好看？”

　　夏奇光没有什么弯弯绕绕的心思，南书梦点名了要水晶球，倒省去了她左猜右猜的麻烦。当天她就跑到尼斯百货的顶楼，用夏芷给她的信用卡刷了个最贵的。

　　“好看。”

　　除了好看，她说不出其他的话。

　　南书梦按下水晶球后方的开关，里面夏奇光的声音传出来：“梦梦，圣诞快乐！”

　　再按一下，水晶球播放出设置好的音乐。不是常见的jingle bells或者All I Want For Christmas Is You，流行歌的前奏缓缓响起：

　　“我想过一件事，不是坏的事……”

　　居然是她自己唱的。

　　少女稚嫩的嗓音，像是夜里稀薄而清透的空气，干净且青涩，还带着一点五音不全。

　　“好听吗？”

　　“好听。”

　　就算知道南书梦说的是假话，夏奇光心里仍是格外欢喜。她低头抿起嘴笑着，刻意没去看南书梦的表情，说：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歌。”

　　“为什么最喜欢这一首？”

　　南书梦很少听流行歌，她的音乐储备，全来源于深夜的FM95电台，当然没办法接受到来自夏奇光的暗示。

　　“嗯……我也说不清楚，就是喜欢。”

　　夏奇光回答得含含糊糊，又低下头，继续切盘子里的牛排。

　　很久以后，南书梦才知道，在那个被冰雪覆盖的圣诞节夜晚，夏奇光所有的话，都不是随便说说。

　　这首歌的名字叫做“如果的事”，是一个女生唱给另一个女生的。

　　所以，夏奇光想对南书梦说的是，她想成为她的如果。

　　———

　　晚餐结束，两人回到1005。

　　陆子悠的消失刚好遂了夏奇光的意，她也不再去找夏黎确认，直接在这一间住下了。

　　南书梦也没有再提出反对意见。一米八的大床很宽敞，这次不管夏奇光怎么折腾，都不会影响到另一头的她。

　　虽然她们都喝了酒，但都还是高中生，不可能像陆子悠和夏黎一样有那些旖旎的心思。

　　互道晚安后，等待着耳边出现夏奇光均匀的呼吸声，确认她已经入了梦，今晚注定难眠的南书梦，开始和身体里的小夏轻声对话：

　　“小夏，你为什么要帮我主动去要礼物啊？”

　　虽然收到水晶球，南书梦很开心，但她并没有给夏奇光准备礼物，甚至连一个代表平安的苹果都没有，怎么都说不过去。

　　“这有什么，就算你不说我也要送的，乔语她们都有。”

　　小夏似乎猜到了南书梦的担心，补充说：“你放心，你给我的回礼，我也准备好了，你先睡觉吧。”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只要好好休息就够了。明天一早，礼物自然就有了。”

　　于是，南书梦坠入了两个夏奇光给她编织的梦境里。像赤足踩在云上，软绵绵，轻飘飘。虽然下一脚可能就会踏空，但还是让人忍不住陷在其中。

　　在梦里，她考上了理想中的大学，给谢华和南正明挣了面子，毕业后在写字楼里上班，赚很多很多的钱。夏奇光也没有去法国滑雪，而是留在了国内，平平安安活过了22岁。

　　她们的未来，像水晶球一样闪闪发亮。

　　第二天早上夏奇光醒来的时候，就看到已经洗漱完毕的南书梦，早早换好了衣服和鞋子，在床边坐着等她。

　　“梦梦，你怎么起来这么早？退房要12点呢，今天又不用上学。”

　　夏奇光揉揉眼睛，继续蒙头倒下。

　　“小奇奇，小光光，快醒醒，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南书梦把被子掀开，开始摇晃夏奇光。

　　“我不去，我想睡觉……”

　　“别睡了，睡多了变猪头，脑子都不灵光了。”

　　看光掀被子没多大用，南书梦拽住夏奇光的胳膊，将她从有着无限吸引力的大床上拉起来。一边是温暖的被窝，一边是让她心动的人，夏奇光在犹豫拉扯中，最终还是向对方投了降。

　　“去哪儿啊？”

　　“去了就知道了。外套穿上，别着凉了。”

　　南书梦自顾自说着，开始把夏奇光的各项装备往她身上套。开衫，羽绒服，帽子，手套，围巾……在她套娃般的暴力操作下，夏奇光顺利被裹成了一个球。

　　“走吧走吧。”

　　被围得只露出两个眼睛的夏奇光，企鹅一样摇摇摆摆，紧跟着南书梦往电梯里走。

　　“拉着我，别摔倒了。”

　　一向矜持克制的南书梦，这一次居然主动向她伸出了手。南书梦的手很好看，十指纤长，指甲修得整齐干净，比电视上护手霜广告里的还精致。

　　手掌的温度，隔着不薄不厚的毛线手套，在五指之间迸发。

　　夏奇光后悔戴手套了。

　　她们住的这所温泉酒店处在半山腰，周围都是一览无余的林景，下雪之后更显肃静。

　　踩着吱嘎吱嘎作响的松枝，经过树上不断抖落的积雪，南书梦拉着夏奇光，一口气穿过走廊和大堂，从前门一直跑到了后院，终于到达一片无人打扰的世外桃源。

　　“你看那里——”

　　夏奇光顺着南书梦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白茫茫的空地中央，一个高高胖胖的雪人矗立着。

　　“哇，居然有雪人欸！”

　　小时候每年圣诞节，夏芷和傅尧都会给她在旧宅的院子里堆一个雪人，从一点点大到半人那么高。这伴随了她整个童年的仪式感，在两人离婚的前一年结束。

　　现在住的地方没有院子，当然也再没见过雪人。

　　失而复得的幸福感驱使着夏奇光跑上前，仔仔细细对着雪人观察。

　　石头做的眼睛，树枝雕刻出的鼻子和嘴，头发甚至勾勒到每一根发丝，俨然是一件精美绝伦的艺术品。

　　最重要的是，这个雪人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这是你堆的？”

　　夏奇光回头看南书梦，一脸不可置信。

　　“你看看，像不像你？”

　　“南书梦”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这份手艺，是她后来辗转各大雪场时练出来的。现在借着南书梦的手送这份礼物，不过是提前治愈了四年前的自己。

　　与此同时，昨晚因为失眠而睡得太晚的正版南书梦，也在被小夏占据的身体里悠悠苏醒。

　　冷冽的寒风中，她看着眼前的一片雪白。

　　我怎么会在这里？

　　地上又怎么会有个雪人？

　　这个雪人……倒和小夏长得挺像的。

　　摸不清楚状况的南书梦，还在盯着那个雪人发呆，就被兴奋过头的夏奇光一把抱住了。她头顶和帽子上的雪，蹭得南书梦满脸都是：

　　“梦梦，谢谢你的礼物。”

　　除了夏黎之外，她平生第一次被人这么在意过。

　　她在意的人也在意她，这是最好的圣诞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