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烈奔逃》长河载夜

7、意外

　　苏烈微微松了口气。
　　周灿人还僵着，下意识又问了句：“你朋友圈大概多少人？”
　　老板娘得意地一拍大腿，“那人可多，我开店以来啊，所有住客基本都加过！”
　　“……”
　　苏烈笑不出来了。
　　转头一看，周灿在千钧一发之间已经彻底摆烂，雨水飘进来把她浑身浇了个透湿，帽子和额发也湿哒哒地趴在头上，显得她整个人又狼狈又悲伤。
　　也是，本来如果只凭周灿那一条迷惑的朋友圈，她的团队和老妈大概率不会很快找到这里来，但现在是老板娘亲自出手，这就跟在周灿身上安GPS没什么区别。
　　周灿心说，她的粉丝和经纪人估计闻着味就来了。
　　她深吸口气，出逃以来第一次感觉喘不动气。
　　但没办法，毕竟这次出逃的秘密性除了自己、团队还有苏烈之外没有人知道，自然也就没有任何人有义务去保护她的叛逆。
　　周灿闭闭眼，蹚着积水默默回了房间。
　　今天的天色太暗了，房间又小，周灿站在门口，环视着这间不大的盒子，竟然笑了出来。
　　那声音很轻很轻，几乎马上就要消散在雨声中。
　　但在安静到完全碧蓝发乌的房间里，这一声嗤笑又显得存在感太强，像用剪刀剪开了一张完全静态的照片。
　　周灿在凳子上坐下，脑子里已经在想团队将会什么时候到来。那时雨应该没停，自己坐在凳子或者床沿或者什么地方，被以张姐为首的一行人严密包围后严加审问。
　　妈的。
　　周灿没忍住骂了街。
　　但她并不是一个会困于现状的人，每当面临棘手问题的时候，她总有技能让自己减轻焦虑，比如说睡觉。
　　而且压力越大，越睡觉，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切醒来再说。
　　这出人意料的一招，曾让叱咤风云的知名经纪人张春梅女士无言以对长达十二年，而它也是不负众望，让见多识广的苏烈老板也没忍住哽了一下。
　　苏烈反手关上门，没有再往里进，只是站在门口，远远瞧着周灿睡去的模样。
　　她回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似乎真的没有她这么心大。
　　那时候她还在创业，做造纸的小买卖，没有后来那么大的野心，每天起早贪黑，融资、找客户、监督产品，每一样她都要去盯，生活中似乎没有哪一分钟是留给她睡觉的，有了问题必须马上解决，没有问题就提心吊胆等着问题发生。
　　那时候自己是什么样的？
　　苏烈回想着，忽然想不起那时候自己的样貌了——她脑海中完全找不到一个画面是那个时候的自己在照镜子，所以自然也就没有镜子里的人了。
　　其实很多人都曾在年轻的时候甚少照镜子，或是忙，或是自卑，或是觉得没必要，许多许多人年轻的容貌就这样被郑重而随意地丢在了岁月中。
　　不过周灿就不是。
　　生活在聚光灯下，细胞的更迭都好像能被记录下来。这是苏烈所不曾经历过的。
　　生活在聚光灯下，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呢？
　　被记录的感觉，又是什么样的呢？
　　她想着，思绪好像越过大海和天空，飞到了远处去，但是忽然，云中传出一道霹雳，轰隆一声把苏烈吓了一大跳，她回过神，连忙走过去找周灿。
　　周灿睡得并不安稳，蜷在床边，眉心紧紧蹙在一起。
　　苏烈在床边靠了会儿，抬起手放在她肩头缓缓地拍，她的动作很柔，身体不自觉前后轻轻地摇晃。
　　曾经，还没跟父母决裂的时候，她有个弟弟，因为父母的偏爱和畸形教育，她在小小的年纪便扮上了“小母亲”的角色，哄着弟弟睡觉、哄着弟弟笑，一切的一切都要顺着他，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父母在夸赞弟弟的时候顺带说自己一句好。
　　后来，她拼命的学习、挣钱，用钱给父母盖了大房子，给弟弟读了好学校。她以为她的生活会慢慢变好，尤其在找到了那样优秀的丈夫以后，她认为自己会被认可。
　　但，他们永不知足。
　　于是她跟他们决裂，努力挣钱，扩大造纸厂的规模，眼见着一切都在往她所期望之处奔走。
　　但就在这时，命运摧枯拉朽地拿走了一切……
　　周灿打了个寒颤醒来，睁开眼看清是谁后微微怔了一下，随后她拱了拱身子，把脸埋进了臂弯。
　　“也不换身衣服。”苏烈抹了抹眼眶，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盖上，“湿着睡容易感冒。”
　　“没事，我没睡着。”周灿坐起来，“几点了？”
　　“准备吃晚饭了。”
　　“外面雨怎么不见小啊。”周灿搓着脸，自我安慰道：“不过下大点也好，这样张姐她们一时半会儿找不过来。”
　　苏烈点头，“我想了想，咱们还是吃完晚饭就走吧，去别处再找个酒店或者什么。”
　　周灿歪过头看她，“就走？这么大雨呢。”
　　“走吧。这个雨势，等它停早着呢。”
　　“行，听你的。”
　　周灿挠挠鼻梁，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悲观，再怎么说，苏烈还在身边，她那么聪明，怎么会处理不好这件事情呢？
　　同样的事，在自己身上如同灭顶之灾，然而在苏烈眼中，这根本无甚大事。
　　这大概是年龄带来的成熟，魅力不是她这样的年纪所能攀及。
　　周灿瞧着苏烈，眼神里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崇拜。
　　苏烈权当看不见，找了身干爽的衣服让她换上，“我去帮老板娘包饺子，你收拾好了过来吃饭。”
　　“嗯。”
　　苏烈搓搓手，带上门出去了。
　　周灿在床上又呆坐了会儿才去洗澡，她返回来把东西全部收拾好，又拔掉充电线塞进背包，这才趿拉着拖鞋去餐厅吃饭。
　　外面的雨势从白到黑丝毫不见小，周灿抖掉帽子上的水，站在廊下实在发愁。
　　这么大的雨，地上积水如果积得很厚，她们照样是走不了的。
　　苏烈已经摆好餐具，在屋里叫她进去吃饭，周灿转过身，恰好跟端着饺子从厨房里出来的老板娘对了个正脸。
　　老板娘有点尴尬，迈进门里，微微撇了撇嘴：“别光站着了，进来吃饺子。”
　　周灿耸耸肩。
　　鲅鱼馅的饺子周灿从没吃过，非常大个，她端过一只放在面前，满脸好奇地打量，“这么大？”
　　“我以为你见过呢。”苏烈说道，“快吃吧，趁着天还没黑，咱们赶一段路。”
　　“等会儿。”老板娘从前台拎了两瓶啤酒和两瓶饮料回来放在桌子上，“知道你们要走，咱们简单喝点。”
　　苏烈点点头，“行。诶，你对象呢？”
　　“给他老娘送饺子去了，外头雨太大，就不让老人来回折腾了。”
　　“好。”
　　老板娘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组织了一下语言，“那个……”她看了看周灿，面露愧意，举起杯，“都在酒里了，我先提一个。”
　　周灿大概明白她什么意思，也没多说，把一杯饮料喝了个透底，“谢谢。”
　　老板娘点点头。
　　周灿笑，之后又满了一杯，捏着杯沿碰了碰苏烈的杯子，“Cheers。”
　　苏烈眼神略呆滞了一秒，也笑了笑，“干。”
　　不一会儿老板娘老公回来，四个人简单地吃完了一顿饭，周灿和苏烈二人便启程出发了。
　　此时还不算很晚，但因为天色的原因，所以四周显得黑漆漆的。
　　“不然等明天再走呢？晚上不好看路啊。”老板娘挽留道。
　　“不了，我们能走多少是多少吧。”苏烈说，“这几天，多谢款待了。”
　　“瞧你这说的，跟我还客气啥。”老板娘又看向周灿，“以后再来啊。”
　　周灿点头，“一定。”
　　“那我们走了？”这是苏烈说。
　　“祝你们生意兴隆，下次来的时候再去拜访老人。”这是周灿说的。
　　老板娘脸上那种类似羞愧的表情当下就消失了，嘴角举得很高，“一定一定，再来啊！”
　　告别民宿，二人沿着水泥路一点点远离巨浪奔涌的大海，四野萧索，只听得雨声如雷，外面的雨幕稠密如毛，挡风玻璃上的积水来不及刮又重新蓄满，苏烈小心翼翼开着车，以乌龟的速度一点点前进。
　　“这就算正式开启西行之旅了吧？”周灿略显僵硬地坐在副驾上，突然说。
　　“算吧。”苏烈看了看导航，“现在的方向已经是往西了。”
　　“哦。”周灿动了动身子，有点拘谨似的，“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哈……”
　　苏烈扭头看她。
　　“其实也还是有点不一样的……”周灿说：“毕竟我们现在算是正式出发了，我们这次的目标可是足够的最西部，进度条跟以前不一样了。”
　　苏烈不太能理解她这种游戏进度条的思维，于是专心开车。
　　这条小路并不很宽，而且排水做得不好，路上积水很厚，走起来其实非常受阻，不过好在路两侧栽种了许多法桐树，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挡风玻璃的可见度。
　　“这条路上怎么没车啊？怪瘆人的。”周灿说。
　　苏烈随口应了声，见正好对侧车道拐过一辆车，她用下巴比了比道：“这不就来车了？”
　　“可见背后不能说人。”周灿直起身子往对过看，觉得那辆车有点眼熟，她眯起眼睛，仔细辨认了一下，脸色唰一下就变了，“不会吧？”
　　“什么？”
　　“你知道这车谁的吗？”
　　苏烈闻出点不一样的气息，满脑子的烦恼都没空想了，“该不会……”
　　“副驾上那个就是张姐。”
　　苏烈面色一顿。
　　好巧不巧，正在这时，车辆突然一个停顿，熄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