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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同病相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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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所有人的视线顿时停留在最后进门的萧彧珩身上——
天气还凉着,这人只穿一件单薄的墨蓝直裰,衣料也是没有花纹最普通的,浑身上下除了头上的玉箫簪,再无任何配饰。单看穿着打扮不像世家大族的少爷,还以为是个误入院中的清贫书生。
但他神色淡漠,纵然满屋子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盯着他,萧彧珩也一样面无表情泰然自若。像是丝毫感受不到自己与屋里其他人的格格不入,平静地上前给姜氏拱手请安。
他倏然抬眸,对上了萧时月越过众人投来的目光。
偷窥被抓,萧时月赶紧移开双眼,还下意识地往祖母身边缩了缩。
姜氏点点头,他便转身挑了张离众人最远的椅子坐了,下人奉茶上来,他默默地抹开浮着的茶叶喝了一口。清瘦修长的手指端着白瓷的茶碗,轻轻地搁在茶几上。
邱蕙不认识萧彧珩,悄悄同身边的沈月遥咬耳朵问道:“这人是谁?看着长相明明很体面,怎么穿成这样就上了堂前?”
沈月遥也就从萧彧珩进门时瞥了一眼,顿时没了兴趣,碍于上面就坐着萧家老太太,只随口给邱蕙解释道:“个不受待见的庶子罢了,哪家没有?”
都是萧家的少爷,看着待遇委实天差地别,虽说都是庶子,可庶子跟庶子之间却不尽相同。这屋里二房的几个少爷也是庶子,却自幼娇生惯养,派头比外面的嫡子都光鲜。
三少爷萧乾见萧彧珩来了以后也不同他们问好,只问了姜氏便自行落了座,心中十分不悦。不给几个小辈问好就算了,好歹他也是萧彧珩的兄长!
恰逢几个别家的小姐也在场,萧乾便想在几个女孩面前耍耍威风。
于是笑着对萧彧珩开口道:“方才就看到你站在门口了,怎么来了不快进屋,反倒和下人们站在外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块伺候的呢!”
萧夏冬秋两个兄弟缩在一旁偷笑,萧彧珩抬了抬眼皮,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便没了后话,弄得萧乾不上不下,一拳打在空气里似的,心里的火烧的更旺了。
“祖母还在上面坐着呢,你什么态度!?”
姜氏知道这几个兄弟的毛病,沉声打断道:“行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四哥儿,你未免也太不恭敬,没见到有客人在吗?”
这话就是责备他目中无人了,萧彧珩起身垂手淡淡道:“见到了,未得祖母引荐,所以没有多此一举。”
萧时月在旁边不动声色地坐着,实际上心里也觉得萧彧珩有点冤。以他的身份一上来主动凑到人前招呼,一则难免有谄媚攀附的嫌疑,二则会让人觉得他不自量力。可不招呼又被姜氏拿错处说他不知礼数,总之他做什么都要挨数落。
但关她什么事,她就喜欢看萧彧珩吃瘪。
萧时月随手从小几上抓了把陈皮味的瓜子嗑起来,正准备看萧祁或后面怎么化解,另一边的卓青杨却突然笑道:
“我与萧家的几个小兄弟还算熟络,倒是从未见过贵府的四少爷,我见萧四公子气宇轩昂,母家必定是名门贵族吧,难怪看不见我们这些寒门子弟呢。”
萧时月瞥了眼这卓家公子,心想这人也真是够不怀好意的,上来第一句就往萧彧珩痛点上踩,好歹堂上还坐着姜氏呢,就算打狗也得看着主人点吧?
姜氏可以数落孙子,二房的哥哥们可以笑话自己兄弟,她欺负萧彧珩也没人敢说什么,但这都是关起门来自家人的事,他卓青杨一个外人在萧府里还欺负上萧家人了?
萧彧珩还没说什么,萧时月却笑着先开了口。
“卓家哥哥这话说得倒有意思,在座的有侯爵家的少爷小姐,更有老太傅家的孙女,卓家哥哥一句寒门子弟实在叫人不安啊,若得圣上重用的朝臣儿女都身居寒门...”
她一脸惋惜地顿了顿,“幸亏陛下听不见这话,不然可要寒心了。”
卓青杨的脸又红转白,忙摆手道:“五小姐,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那是...”
萧时月懒得和这人争辩,笑嘻嘻打断道:“卓家哥哥既然不是这个意思,那我也就替我四哥原谅你啦!”
萧时月仗着年纪小童言无忌,说这话即便有些无礼也没人跟个小孩儿计较,卓青杨年纪大了她八九岁,更不可能当堂与她计较,只能咽下这哑巴亏闭了嘴。在座的都是人情练达的体面人,很快就找别的话题把气氛活跃起来了,卓青杨被个小姑娘为难,脸上挂不住,没坐一会儿就告急离了席。
萧时月继续磕她的瓜子,也没发现坐在远处的萧彧珩静静地看着她,等她有所意识朝他的方向看过去时,萧彧珩却早就移开了目光。
萧时月只看到他在那几个少爷堆里不受待见,还是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喝茶。
而萧时月在京城贵女圈里风评实在差,一般来府里参席的都是给姜氏面子,一样的不受待见,所以此刻竟和萧彧珩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感觉。
终于等到前厅开席众人落座,萧时月瓜子磕腻歪了,吃得并不多。姜氏做这场宴席就是为了她,自然一直关注着自己孙女,见她从始至终自己坐着,和同桌的姐妹也聊不到一处,只偶尔陪着笑笑,便把她叫到自己跟前。
还没等她说话姜氏就先往萧时月怀里放了道八珍攒盒,里面装着八个青花小碟盛着各色的蜜饯果脯,十分精致。
“我记得你从前最爱吃蜜饯,祖母特意给你备的。”
萧时月的确很久没有吃这个了,她从小爱吃甜食,尤其喜欢糖果蜜饯,后来在冷宫消磨人生,往往连饭都很难吃饱,更不必想这些精致的吃食。
可她实在没什么胃口,只捡了几粒梅子干尝了尝,毕竟是祖母特意准备的,她向来不愿让祖母失望。
姜氏心疼地看着她,总觉得自己这个小孙女自打病了以后变得沉静了不少,人都不如从前爱笑了。她摸摸萧时月的发髻,又捏捏她的小脸,担忧道:
“月儿当真完全大好了?别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祖母看你瘦了许多,人不爱打扮也不爱笑了,可是没气力没胃口?还是你院里的小厨房做的饭不可口?”
萧时月知道姜氏记挂自己,老人家腿脚不便,但她病的这几天姜氏跑她的锦团阁却不落一日。她能重新回来实属不易,祖母一直是对她最好的人,前世她做了许多荒唐事,这一世只想在祖母身边好好孝敬她。
想到这里,萧时月对姜氏更加依恋,轻轻地握住祖母干燥温热的手。本不该让姜氏担心的,但见到她还是会忍不住鼻酸。
“祖母不必担心月儿,月儿一切安好,这几日让祖母费心操劳了,以后我一定不再做荒唐事,好好听祖母的话。”
姜氏见宝贝孙女生了场病竟变得如此乖顺,顿时心疼不已,“祖母宁愿你调皮捣蛋!也别学那其他人家的小姐,每日被爹娘老子拘在屋子里教得死气沉沉、拿腔作势,死板得很。女孩子活泼点有什么不好的?免得以后教人欺负了去。”
萧时月在姜氏怀里笑起来,两世为人,也就只有祖母会这么纵她。虽然前世她确实被姜氏惯得太过出格,但萧时月怎么会怪一个真心对自己好的人。
“不过以后还是在祖母跟前调皮就好,千万别再像这次一样莽撞,掉进湖里险些出了大事...”
姜氏拍拍萧时月的手道:“从前你总是喜欢跟二房那几个混小子玩,把你带得天不怕地不怕才敢湖边跑。再者女孩子长大了总跟着哥哥也不像回事,今日那几家小姐是祖母特意请来的,你也与她们认识认识,多聊聊。”
萧时月皱皱眉,“祖母...我知道您是好意,但我怕和她们玩不到一块去。”
姜氏道:“怎么会玩不到一块去呢?我们月儿这么讨人喜欢,谢老太傅家的孙女还同我夸你,说她几个闺中好友都想与你结识呢。”
她无奈心想,也只有姜氏觉得她讨人喜欢。但不能辜负姜氏一片好心,祖母知道她平时与京城的贵女圈并不热络,才几次三番宴请,希望能借此机会让她们与萧时月能亲近些,这些萧时月都知道。只好装作一副开心的样子笑道:
“好,那我就听祖母的,好好和她们相处。”
午膳用完,戏班子要晚些才进院里开演,姜氏身边贴身服侍的芙蕖扶着姜氏回到屋内更衣。
从刚入府门的小丫头到现在姜氏身边最信任的心腹之人,芙蕖用了十八年,如今只要看一眼姜氏的神色便大概知晓老太太在想什么。
“夫人可是觉得五小姐不对劲?”
私下里芙蕖还是称姜氏为夫人,如萧老爷还在时一样,主仆两人也都习惯了。姜氏点点头:
“这丫头自掉进湖里以后确实变得不一样了,且不说安静了不少,你何曾见过她在人前唤萧彧珩四哥?”
芙蕖深有所感,“五小姐原是最看不上三房的,巴不得四少爷当众下不来台,今日竟都会护着他了。”
姜氏笑起来:“你也看出来了是不?她那话也就唬唬外人。不过卓家的公子实在冒犯,卓家书香门第,卓家大爷又是礼部侍郎,竟教出这么个无礼之徒。”
芙蕖想了想道:“卓家三公子和咱们二房的哥儿们玩得好,听多了他们贬损四少爷的话,以为这府里谁都能踩上他一脚,竟没想到咱们五小姐是个分得清楚内外的仗义人。”
姜氏虽疑惑,但也欣慰:“她以前可从不分内外,只要能欺负萧彧珩怎么都好。如今...还真是长大了。”
芙蕖凑近了些低声道:“但奴婢总还是觉得奇怪,这次五小姐帮四少爷是对着外人,但上次九少爷打碎玉佛的事,五小姐可也是向着他的...”
姜氏眯眯眼,“你一说我倒是也觉得奇怪了,这丫头我知道,可不是个是非分明的性子,谁做错了就是谁的。她和时彦从前好得和一个娘生的似的,现在竟肯为了给萧彧珩平冤把弟弟罚了。”
芙蕖犹豫道:“咱们小姐和四少爷之间是不是发生了点什么事?”
“必然是发生了点什么的,不然五丫头不会无故开始护着他,我是怕...萧彧珩是存了心思接近她。”
姜氏盘了盘手里的佛珠沉吟道:“也不能怪我疑心他,当年的事...这孩子心机太重,实在是不得不防着。”
芙蕖自然知道姜氏指的是什么事,安慰她道:“五小姐有夫人护着,谁也害不了她的。”
姜氏长叹了口气,“我能护得了她一时,怕的是护不了她一世啊...”
另一边,宴席结束后萧时月慢慢悠悠地从屋里出来,依着姜氏的话准备去找那几个特意来陪她玩的小姐。
为着能与她们拉近些距离,还特意让随行的绒香绒枝先回去。结果出来前厅一看,剩下的就只有几个长辈还凑在一处闲聊,张罗着要打叶子牌。问了人才知道,少爷小姐们早都聚到花园处去了。
萧时月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她前世招人嫌惯了,既然如今决定听姜氏的与世家小姐们相处一番,自然不能等着别人来贴着她,所以便抬步准备往花园处去。
在萧家她比外客熟悉,于是捡了条没什么人走的小路,往花园去也快些。
小路不比大路平坦,铺的都是鹅卵石小石子。她走得缓慢,却还是在拐角处险些撞了人。
仰头一看,竟是先前在堂上出言冒犯而后提前离席的卓青杨,她刚刚可差点撞进他怀里!
卓青杨面上表情丝毫不显意外,笑道:“五妹妹,真是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