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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云烟过眼 ...


  •   针对萧时月梦魇的症状,给她看病的大夫诊断说她是掉进湖里的时候吓着了,所以只要求她这些日子在屋里静养。但萧时月知道,不过是她还沉浸在前世的疾苦中。幸而回来的时间越久梦魇的症状也越轻,这几日夜里基本都是一夜无梦直到天明。

      姜氏心疼孙女久在病中窝在屋子里憋闷,特意摆了宴席邀请了不少宾客来府里热闹热闹。家里仆从走路面上都带着笑,尤其是萧时月的锦团阁。按照老太太的意思,萧时月身子已然大好,院子里不论丫头婆子都出了力照顾,自然是要重赏的。

      在院子里洒扫的小丫头在小姐生病时面都没见到也跟着得了封红,高兴得不得了。捧着封红揣在怀里怕干活时掉了,压枕头下面干活时又总是记挂着,放在哪都不得劲。她被其他的丫鬟们围着笑话她财迷,小院落里都是她们的欢声笑语。

      相反,屋子里就显得有些死气沉沉了。

      绒香边给萧时月梳头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镜子里的她;十多岁的女娃娃,粉雕玉琢的一张小脸,墨玉似的黑眼珠晶莹透亮,朱唇哪怕不涂胭脂也总是鲜艳饱满的。与萧时月的性格不同,她的长相从小就讨人喜欢,不说话时看上去无害而单纯,不了解她的陌生人总是对她有天然的好感。

      本该是怎么都欢喜的可爱年纪,此时铜镜内坐着的人却显得有些过于沉静,又大又黑的瞳仁看不出情感,在没有点灯的屋内显得有一丝鬼气。

      绒香观察了她几日,心中愈发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自家小姐现在就像...孩子的躯壳里住了一个妇人。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不禁想到院里的其他小丫鬟说的闲话...说五小姐被湖里的水鬼上身了。

      自家小姐完全就是个孩童心性,别人高门大户家的小姐这个年纪虽然也小,但家风严谨的都通读了女戒女训,整日拘在屋子里不是练琴就是学女红,有才气的习字作画。这些都是最磨人心性的东西,再顽劣的女娃娃也被教养得平心静气、温婉娴静了。

      偏偏萧时月对这些东西都不感兴趣,甚至深痛恶绝,老太太纵她,往往萧时月不愿意学也不强逼着她学。导致她这个年纪了还是和小孩子一样,不是上墙爬树就是抓鸟逗猫,说好听了是纯真活泼,说难听了就是顽劣幼稚。总归不像个小姐,倒像个野丫头。

      但在屋里静养的这几日,萧时月简直像中邪了一样;没有闹着要出去玩,也没嫌待在屋里憋闷,晨起偶尔练练字,午膳过后会看会儿书。那些常年摆在书架上的书籍从来没被翻开过,都不知道落灰多久了,接连几天竟被萧时月看完了大半,甚至又差人去二少爷从前用过的书房拿了几本过来。

      再比如现在绒香给她梳妆着,从前萧时月总是不得安宁,不是用手拨弄妆奁里的金钗玉镯,就是要丫鬟们在旁边陪她说话解闷。有时梳头时脑袋不能动弹,眼睛就要轱辘地转,忍不住动了自己不小心扯到头发,就气得罚梳头的丫鬟跪,弄得屋里的丫鬟都怕了给她通发。

      可现在她却微微阖着眼,任由绒香摆弄,没说要盘什么发髻也没说要簪什么珠花,只吩咐绒香自己看着来,似乎根本不在乎穿衣打扮。

      绒香甩了甩头把脑子里奇怪的想法赶出去,反应过来后也觉得自己荒谬。窗外丫鬟们的笑闹声隔着门窗传进来,她小心翼翼试探道:

      “小姐?”

      萧时月回过神来,眼珠终于转了转,“怎么了?”

      “小姐可是觉得她们太吵了?奴婢去说她们,小姐病了几日没精力约束下人,这群丫头竟无法无天起来。”

      “罢了,让她们高兴高兴吧。”萧时月不是很在乎她们,而是从铜镜里淡淡地看了绒香一眼,“你刚刚在想什么?”

      绒香顿了顿,眼神有些躲闪,“在想给小姐配什么衣服呢,今日老太太特意为了小姐才大摆筵席,还请了戏班子来,排场大得很。”

      说完还赶紧拿了支摆在萧时月面前的发簪,补道:“这支缠丝碧石花虽精致,但要配些颜色淡雅的衣服才好看。”

      萧时月笑了笑,绒香向来妥帖,就连撒谎的托词都让人挑不出错处。

      “你实话实说就行,我又不怪你。”

      绒香为她簪花的手一滞,吸了口气才道:“奴婢...就是觉得小姐病了以后有些不一样了,好像变得喜静了。”

      这话还是说得委婉,估计心里都觉得她被鬼上身了,萧时月倒也不计较,拿了串银铃耳坠比了比随口道:

      “那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绒香当然不敢说真话,但还是思考了一下才道:“奴婢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从前听管厨房的刘妈妈说过养孩子的事,她说她老家村里的孩子前一天还在田间地头抓牛粪玩呢,第二天好像突然就长大了一样,能帮着家里人种地挑水了...”

      说完似乎又觉得不妥,着急道:“呃,奴婢不是有意要拿小姐千金之躯和乡野孩童作比较...奴婢的意思是,可能孩子懂事是一夜间的事,小姐是长大了呢。”

      萧时月不仅没计较,还继续问,“那你觉得是好还是坏呢?”

      绒香眨眨眼,从前小姐从来不会和她们闲聊,更不会讨论这种事情,今天似乎格外好说话。这倒是个很好的机会,绒香想了想,决定趁此时循序渐进说些从前不敢说的真心话。

      “小姐,奴婢说得话您可能听了会不高兴,但既然小姐今日问了,绒香就斗胆说两句冒犯小姐的话...”

      她放下梳子,微微欠身道:“奴婢跟在小姐身边已有五六年的时间了,老太太对小姐疼爱有加自然是好的,但小姐不会在这府里当一辈子小姐啊。您早晚还是要嫁人,住去别家,受主母管的...”

      绒香说了一半,忍不住抬头悄悄观察萧时月的脸色,见她面色如常,并没有露出不悦的表情,才继续道:

      “若到时候小姐还是随心所欲的性子,难免会处处碰壁。若...再遇上一个不爱管内院闲事的夫君,小姐自己难以应付,老太太就算有心,也没法在夫家时时为您撑腰啊...所以奴婢觉得,小姐能沉下性子来是极好的,若能再学些管家用人的事...”

      萧时月一直沉默地听着,什么话也没有说。

      这些话很耳熟,萧时月隐约记得,前世的绒香也同她说过,只是自己没给她机会说完后半句。

      当时的萧时月只听了前半段便气得摔了茶盏,大骂绒香竟然诅咒她以后被婆家不喜、丈夫不疼。那时的萧时月认定自己一定会嫁得风风光光,有一个无比疼爱自己的好夫婿为她遮风挡雨,什么也不用操心。

      而姜氏也确实是给她这么打算的,为萧时月定了京城贵女圈小姐们都倾慕不已的宋家嫡子宋清岑,书香世家又与皇室沾亲带故,二十一岁便中了进士,样貌也是神仙哥似的霁月清风。

      可惜,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她早该想到的,宋清岑那样凡事拔尖的人,怎么可能会平白无故娶她这样一个轻浮无知的草包。

      出了萧家、没了姜氏,根本没有人会真心喜欢她。

      旁观者清,这些她搭进去一辈子才明白的事,其实身边的小丫鬟早在最开始就已经冒着得罪她被罚的风险告诉过她了,她却好赖不分当绒香是在咒她。

      绒香见她一句话不说,以为萧时月生气了,顿时有些后悔方才的多嘴,她刚要跪下请罪,一只小小的、却非常有力量的手扶住了她。

      “谢谢,绒香。”

      绒香错愕抬头,愣怔地看着萧时月稚嫩的脸庞。心里想的全是:小姐竟然拉着我的手...还跟我说谢谢...

      萧时月笑着继续道:“你和绒枝跟着我时间最久,是我的贴身丫鬟,也应该是我最信任的人,以前...是我对不住你们,从今往后不会了,但我也需要你们无条件相信我,可以吗?”

      不知道为什么,绒香在这一刻有些想哭,她反握住萧时月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了,今天既然是祖母为我办的宴席,不要让她等了。”

      主仆二人整理妥帖后一道去了前院,果然如绒香所说十分热闹,甚至从垂花门挂了一路的红纱宫灯,来往的仆从手里端着各色菜式眼花缭乱。前厅早已布置妥当,正中一张紫檀八仙长桌,四周十二把太师椅列开,桌沿椅背雕刻祥云纹样镶嵌螺钿,下设八团桌。成套的御窑贡品青花缠枝莲纹餐具都被摆了出来,足见姜氏对萧时月的看重。

      前厅还没开席,萧时月到后院本想去给姜氏请安,没想到已经有客人先到一步,正围着姜氏闲聊,屋子里时不时传来欢声笑语。

      萧时月进门时,安远侯家的三小姐沈月遥正逗得姜氏哈哈大笑:

      “你祖母天天同我说操心你,我倒觉得女孩活泼点很好,你这个性子和我那五丫头像,你和她肯定玩得来!哎呦,正说着呢,五丫头就来了。”

      沈月遥见到萧时月嘴角抽了抽,陪笑道:“月妹妹,好久不见啊。”

      除了沈月遥,来的还有宁远伯家的长女邱蕙,正坐在不远处慢条斯理地喝茶,见萧时月来了像是没看到一样,等视线对上才点了点头。

      姜氏招手叫萧时月过来,她身边坐着的是谢老太傅的孙女,名叫谢潇容,生得十分端正,总是带笑示人,姜氏拉着她的手特别嘱咐道:

      “你容姐姐可还记得?谢老太傅家的孙女,饱读诗书的,这点你可要多同她学学。”

      萧时月当然记得,现在的谢潇容不过在京城贵女圈子里有个才女之名,日后可是要名满天下的。

      只可惜,嫁了个金玉其外败絮其里的庸才,蹉跎了半生。

      萧时月叹息她的命运,也是真的仰慕她,恭恭敬敬地朝谢潇容行了个礼:“容姐姐,久仰大名。”

      谢潇容早知萧时月的脾性,儿时与她也只是点头之交,完全没想到萧时月会拜她,竟还说什么久仰大名这种过于郑重的话,不免有些惊讶,扶她起身道:“月妹妹礼重了,你我儿时见过的,何必说这种客套话。”

      萧时月笑笑,她知道谢潇容并不喜欢自己,倒也没打算刻意讨好,点点头坐到了一旁。

      姜氏对几个女孩笑道:“她前几日病了一场,才刚大好。难得今日你们几个女孩能聚在一块,用完午膳后院还摆了戏台子,请的是武台班的名角,你们也能一起看看戏,好好玩玩。”

      谢潇容笑着应下,沈月遥和邱蕙瞧着她的脸色也跟着谢过姜氏,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嬉闹声,是萧家二房的几个少爷来同姜氏请安。吵吵闹闹地,一进门就被姜氏教训了。

      “吵什么,没看到有客人在吗?在小姐们面前不成个样子。”

      二房来的这几个少爷除了三少爷萧乾年纪稍长,七少爷萧夏冬与八少爷萧夏秋年纪相差不大,九少爷萧时修跪完了祠堂还在禁足,便没有到场。

      萧乾算是二房几个少爷的领头人,先正色起来恭恭敬敬地给姜氏请安,又问候了几个小姐。剩下后面跟着的萧夏冬、萧夏秋就不得安宁了,跟在萧乾后面打招呼,其中八少爷萧夏秋跟萧时月最玩得到一处,夹在人群里朝萧时月偷偷挤眼,还凑到她身边压低了声音小声道:

      “五妹妹,你的病都好啦?咱们上次说好了一块去摸王八,你病了以后我自己去抓来了,就养在我房里的缸子中,还会自己翻身呢!你什么时候来看?”

      站在他旁边的萧夏冬是两人的哥哥,与萧时月也十分亲近,虽然成熟些但一样是个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性子,挤开弟弟上前道:

      “别听他的,王八有什么好看的?前些日子我得了条竹叶青,可漂亮,还黏人。你来,我给你拿在手上玩。”

      萧时月原本还有些低沉,被几个小男孩一闹也露出笑容来。她小时候可喜欢和二房的这两个哥哥玩了,虽然总被祖母骂跟着他们一道愈发调皮捣蛋,但总能有得玩有得笑。

      只是现在再看他们,萧时月已经不再是当年顽童的心态,只觉得和哥哥们待在一起好玩,尤其是知道他们每个人的下场后。

      思及此处,难免喜中生悲。

      姜氏听见这兄弟俩又在拉拢着萧时月调皮,变了脸责怪道:“别闹你们五妹妹,她病好不容易好了,经不起折腾。”

      萧夏秋一看姜氏要开始责备他们,赶紧求饶道:“祖母,您刚刚都说了,还有客人在呢,您晚点再骂我们也不迟。而且三哥也带了客人来,给祖母请安呢。”

      说完让开一条道,从后面进来一位年纪有十七八岁的青年,样貌还算端正,十分恭谨地同姜氏请安,萧时月看他有点眼熟,但一时间也叫不上名来。

      “卓家三子卓青杨今日特来拜见老太太,恭请老太太金安。”

      原来是礼部侍郎卓大人家的公子,难怪眼熟些,萧时月多看了他两眼,前世她虽然不怎么了解此人,但确实打过许多次照面。

      察觉到萧时月的目光,卓青杨也看过来,面上飞快地闪过一片不自然的神色,但很快又收起了局促,上前柔声道:

      “这位想必是五妹妹吧,五妹妹安好。”

      萧时月没想到他会特意来跟自己打招呼,明明她旁边坐的就是谢潇容,在坐的这几位小姐怎么也该是先问她的好才是。只好起身欠了欠身子,叫了声“卓家哥哥”。

      卓青杨虽然年纪比二房几个少爷大了些,倒是很能和他们聊到一块去,正和几个少爷说着话,门口的丫鬟又传道,说四少爷来了。

      萧时月闻声抬头,正对上刚进门的萧彧珩看过来的眼睛,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之中短兵相接又迅速分开,彼此都想到了玉佛失窃那晚的不欢而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云烟过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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