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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泣血之下·荡尘 ...

  •   “唾液的鉴定呢?”陈问。
      尚思茹用她清冷的声音回答道:“与宋子哲的匹配。从人头的解剖情况来看,死者的死亡时间在24到48小时,切口平整,没有挣扎痕迹,颈动脉破裂失血过多死亡。从她的面部及头发上提取的DNA还没有找到其他匹配的结果。另外——她的脑部有一个肿瘤,从生理状态和检测结果来看,应该是恶性的。”
      陈婼曦沉默着低下了头,大脑飞速转动。
      昨天看展的人员名单中,也有吴世诚的名字。如果仅从现在掌握的线索和证据来看,逮捕吴世诚,是板上钉钉的事。即使她不这么做,公董局也会着急着下命令。也许英国人,回想着用这个机会除掉他们亦敌亦友的同伴,她这样想。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位警探拿着电报急匆匆地冲了进来。
      “探长,公董局的电报。”
      尚思茹和陈婼曦对视了一眼,又迅速移开。陈婼曦接过电报,逐字阅读着上面的文字。
      即刻逮捕吴世诚,如有案情进展及证据,无遗漏上报总部。
      陈婼曦的嘴巴微张,正要交代尚思茹什么,只是她的语言还未组织好,尚法医声音先传来。
      “该来的总会来,探长,”尚思茹平静的说,“我一定陪你走到真相水落石出的时候。”
      她怔住了,是因为尚思茹知道她要说什么,更多的是因为她不敢相信,尚法医能够坚定地选择陪着她查下去。陈婼曦本想让所有人都离开,毕竟一旦逮捕吴世诚,所有巡捕房的人都会有危险。对她自己,她穿上警服,就要承担这份使命和责任,为了公众的利益,为了法治的推进,她甚至可以不顾个人性命得失。可她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她探寻真相的路上与她同行之人,都是伙伴;而伙伴,是可以为了共同的目标,并肩前行的人。
      陈婼曦点点头:“那就,谢谢尚法医。”
      “探长客气。”她还是用那样清静地语气回复着,抿嘴笑着。
      陈探长缓缓走出验尸房,即刻出发逮捕吴世诚。在车中,她静静地望着杨羽医院的方向,沉思了良久。
      她的眉头平缓,双唇紧闭,心中的思绪凌乱又清晰,仿佛置身水中,清澈又沉溺。
      医院内,杨羽正在试图找些证据。他悄悄走到门口把守的那两位警员的身边,一手拿着吊瓶,一手一把搂住其中一位的肩膀不正经地说道:“我说警官先生,能否让我在医院中转一转呢?”
      那警员严肃地将他的手扒开,面不改色地回答道:“可以。不过探长要求我们跟您同往,保证寸步不离。”
      杨羽挑了挑眉,又摇着头,笑着叹了一口气。也许是叹气的原因,不由地咳了起来。
      “那就这样吧。”他毫不犹豫地走出房门。
      杨羽摸索着来到前台,询问了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比如护士的家住在哪里,父母做什么,大学上了哪里等等,让警官摸不着头脑。他无意间瞥见了挂在墙上的医生相片。
      他突然间转换眼神,变得正经起来:“神经外科如何走到呢?”
      “直走右转,就是神经外科的办公室。”那位护士笑着回答。
      杨羽嘴角上扬,因为他看到了熟悉的人——邢焕,他旧时在上海的伙伴,比杨羽大了几岁,邢焕的父亲与杨羽的叔叔是故交,他们也就相熟了。邢焕毕业于康桥大学,现在是仁心医院的神外的第一主刀。
      他直奔了过去,警探紧跟在后面。他的速度很快,让警员追得很吃力。
      “邢医生,好久不见啊!”杨羽敲了敲开着的房门,笑着说道。
      “你是......杨羽?啊,真是好久不见了,”邢焕停下手中的笔,站了起来。
      杨羽笑着点点头,邢焕看了看吊瓶,也笑了。邢瞧见身后那位气喘吁吁的警员,正要问什么,杨羽先挥了挥手。
      “警官先生,我和老朋友叙叙旧,您就在门口等,麻烦您,顺便带上门。”
      “我在门口,听不见二位交谈的内容,所以关门这件事,不必做。”那位警官先生也是为了遵循探长的指示良苦用心。
      按照盯梢的警探的说法,吴世诚自从居家菜馆离开后,就一直在名商会附近游荡,寻找着些什么。陈婼曦也不费吹灰之力,迅速锁定了他的位置。
      “吴先生,还劳烦您跟我们走一趟,”陈探长拿出逮捕令,“您如今被列为本案重大的犯罪嫌疑人。”
      吴世诚正低着头找着什么,看见那么多警探团团围住,猛地抽出弯刀:“看样子陈探长是收到上级的指示了,那些洋人,巴不得闹成现在的样子。”
      陈婼曦用犀利地眼神看向他:“恐怕您要在巡捕房留宿了。”
      他摊摊手,将弯刀仍在地上,五六个警探一同涌上前,将吴世诚控制住,顺势戴上手铐,带回了巡捕房。
      紧锣密鼓地审讯开始了。
      陈婼曦转动着钢笔,眼神犀利地盯住他:“我们在泣血之瓶的瓶身上发现了你的指纹,请您复述一下您接触到泣血之瓶的整个过程。”
      吴世诚不屑地笑了笑,看着他的指甲:“像这种蠢问题,竟然是陈探长提出来的。”
      陈婼曦停住了笔,笑着回应:“吴先生,这是您能证明自身清白的最好机会,如果您不将大闹名商会的过程复述完整,我们可以凭借指纹来定您的罪,再加上您将安眠药下在了那些鉴定师们的水中,恐怕这会罪上加罪。”
      “你这是诬陷,”他拍着桌子,吼道,“你有什么别的证据证明,我给他们下了安眠药?仅仅是因为我在会场出现,或者是因为我有杀掉乔念的动机和嫌疑想要置我于死地?”
      陈犀利地说:“指甲。您的小拇指的长指甲中残留的白色粉末,应该就是安眠药,是与不是,一验便知。至于原因,我想是想让名商会当众出丑,败坏名声。而您的嫌疑最大,是因为想要将人头放入泣血之瓶内,由于瓶口太窄,不太可能经由瓶口放入,而采取瓶身上的手段,就方便多了。所以您的指纹在瓶身,嫌疑自然更大些。而乔小姐作为这场拍卖的主理人,自然与您正面打交道,动机充分。”
      “那她的身体呢,凭空消失了?”
      “还在寻找中。不过根据我对额旗道的了解,如果是额旗道杀的人,通常都会被你们肢解后丢入乱葬岗,相信很快就会找到。”
      他摇着头,松了口:“三天前我奉命收购它,就找到了乔念。可她那天好像是有什么心事,总是不听我说的话,还总坚持自己的错误观点,说什么拍卖是做慈善中唤醒公民潜意识良知的最好方式,而不是在这之前因为个人私利而匆匆了结。那天在名商会里,我找了宋子哲,他也不是很情愿。因为这任务,所以我就有些着急,情急之下拿了泣血之瓶,结果被那些保安拦了下来,轰了出去。”
      陈婼曦盯着他,若有所思。
      “你都了解的是些什么,”邢医生调侃道,“原来在上海好歹也算待过几年,怎么能一点都不知道他们那些人的事?”
      “现在了解了,”杨羽笑着,“了解得我都有些害怕了。”
      “不过你要我病人的体检报告做什么,怎么,她牵连案子了?”邢问。
      “我的委托人,我不得了解了解。”杨羽目光停留在乔念的脑部检查报告上,思索了片刻。
      邢医生摇着头:“也真是惨,年纪轻轻就长了恶性脑瘤,没什么好光景啊。”
      杨羽笑了笑,又露出他那副自信的表情:“邢兄,当时她是自己一个人来检查的?”
      邢焕点了点头:“从来没有家人来过,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下午四点三十分,巡捕房内,陈婼曦与宋子哲僵持着。
      岑月跑了进来,趴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将账目递给了陈。陈婼曦的瞳孔放大了几秒,又迅速回归正常,点了点头。
      她的笔还在手中转动着。她自信地说道:“我想您和吴先生的争执,是演给各位看的。据吴先生的口供,你们争执的过程中他将指纹不小心留在了瓶身上,可在三天前展馆内还未发生那场骚动,玻璃罩应该还在外面,又怎么会留下指纹?再结合您在瓶盖上由于爱咬手而留下的唾液,我有理由推测,您在一早就想将泣血之瓶卖给吴世诚,并用这些钱来填补名商会的亏空。我想你们名商会的其他董事都一致反对,再加上提供者苏远和乔念及社会各界人士都不知情,你们才演了这出戏,来掩盖你们本就肮脏的交易。”
      宋子哲笑着:“陈探长说得还真是一点不差,那天我们确实观摩了一番泣血之瓶。”
      “他用安眠药迷晕鉴定师,目的就是将泣血之瓶偷梁换柱后不被人发现,可惜,你以名商会的利益为先了,没按他说的做,卖给他的,是赝品。”陈婼曦犀利地说。
      宋子哲鼓起了掌:“精彩,精彩。是又如何?”
      陈婼曦盯着他瞪大了的双眼。太多的谜团等着她解决,而另一边,岑月传来的话,是公董局后天凌晨枪决的命令。她必须在明晚十二点前找到真相,可现如今,证据不足,线索中断,只得明天先拜访苏远,再来理清思绪。
      她总觉得,这是一个局,一个被幕后黑手精心部下的局。
      陈探长埋头在巡捕房中,端详着账目和现场的照片,泣血之瓶也被搬回巡捕房,连同底下的柜子一起。
      时间不自觉的溜走,转眼间三小时过去了,天渐渐黑了下来。
      一阵不好的预感来袭,陈探长总觉得哪里不对——安静,额旗道太过安静了。
      傍晚的梧桐美得更不真实,随风而动,亦随心而落。猛然间,一阵风刮开了她的窗。
      “岑月,帮我出去,买些吃的回来。”陈急忙将岑月推出办公室,像是有什么顾虑。
      岑月一脸不解地回头看着陈探长,还是听了她的话。
      陈婼曦即刻关紧了门,抖动的窗帘后,有一个黑影若隐若现。她握紧了拳头,缓缓的走到窗帘前,正要用手拨开时,那人窜了出来,紧紧地控住她的手肘。
      月型弯刀立即出现在她的颈前,锋利的刃直抵她的喉咙,没有一丝距离,血红渐渐浸染了边缘。
      陈婼曦纹丝不动,看着他的手冷静又犀利地说道:“你们果然来了。”
      “真是一位聪明勇敢的小姐啊,”那人说,“额旗道的人,你既然敢动,就要料到这个结果。放了他,我绝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
      “恕我不能遵从您的意愿,”陈坚定地回答,“这个案子的疑点太多,现在吴先生是嫌疑人之一,巡捕房依法办事。”
      “那凌晨处决是怎么回事?”那人的刀抵得更紧了。
      而她的音调丝毫未减,眼中充满坚定:“这是公董局的命令。我保证,在吴先生被处决前,真相一定会水落石出。我们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那人微微松了手,陈婼曦即刻出了手,可扑了空,那个梳着辫子的人已经移动到她的面前。
      “所以我希望你们的行动到此为止,这对你们,对公董局,对我们,都好。”陈婼曦用手摸了摸她的脖颈,红色的血液出现在她的手上。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突然间,陈婼曦意识到了什么,身体内逐渐变得有些奇怪。
      “陈探长,刀刃有毒,”那人戴上了帽子,“巡捕房的人我不会动,可是在你体内的毒,前期与感冒的症状相似,到后期,你会逐渐透支,高烧不退发展成肺炎,如果没有解药,超过24小时的话,我不保证结果是死是活。还有,你也可去医院或是看中医试试,实质性的治疗,应该不会有。所以时间,不多了。”
      “那就后会有期。”陈婼曦掌握一切似的笑着回答。未等她的话说完,那人已经从窗户逃出,不见了踪影。
      陈婼曦静静地处理着伤口,思索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周围剩下的,除了宁静,就是宁静。
      门突然开了,是金老板到访。
      “婼曦,你还好吗,”金寂珩急忙跑到她的身边,看着她勃颈上绷带,“额旗道的人动手了。”
      “没事,死不了,”陈婼曦开玩笑似的说,她的身体已经有些不适了,“他们的人不敢动我的。”
      她们的手紧紧的握着,金寂珩关切地说:“去医院,我送你。”
      “你别忘了,我也是学医的,”陈婼曦交谈着,“我当然清楚我的状况,不必为我担心,说说他的状况吧。”
      陈婼曦与金寂珩交流着从杨羽那里得到的情报和消息,岑月也不久后从外面买了东西回来,她们一同查起了案子。不知不觉间,三个小时过去了。
      她得知杨羽的线索后,笑了笑,果然,与她的猜想一致。她驱车回了家,喉咙的疼痛感一阵阵袭来。
      仁心医院中,他的病房内,只剩下一床被子和叠好的病号服,而杨羽,已然不见了踪影。
      回到家,陈婼曦冲了些药,又尽早的熄了灯,躺在床上。她的双眼紧闭,咳嗽着,却未曾陷入梦乡。
      Laylyrine的脚步声袭来,她正思索着线索。
      卧室的门缓缓地开了,却发出一丝声响,只是她太过熟悉她的房间,仅凭感受就可以感知到她的门的开闭。
      近了,尽管脚步声很轻,陈婼曦也听的一清二楚。她的心又一次躁动了起来,不断加快了速度。是恐惧,还是另有原因。
      她感觉到一把匕首靠近,她猛地睁开双眼,那匕首正好抵住了她的颈部,却还是有一丝距离。陈婼曦正要上手,却发觉了一丝不对劲,终是没有实施。他们近在咫尺,而房间内,心跳声,只剩下心跳声。
      “放了他。”那人压着嗓子说。
      “杨羽,”陈婼曦莞尔一笑,拉下来他的蒙面,望着匕首的刀背,轻轻的说,“演技有些拙劣了。”
      杨羽阳光般笑着,顺势打开了灯。
      “这么不堪吗,陈探长,”杨羽瞥见了她用纱布缠住的颈,心疼地盯着她,“怎么发现的?”
      “拿刀背抵着绑架的人,可真是不多见,杨大侦探,”她尽力用她平时的声音调侃着,缓缓坐了起来,“还有从房门进来,都可以算上私闯民宅了,甚至还开了我别墅的锁。再加上你的穿着打扮和刀的形状,可和额旗道一点不符。也是真是的,Laylyrine竟然还记得你。”
      杨羽笑着坐在了她卧室茶几前的沙发上,他那意气又活脱脱地跑出来,充满欣赏地说:“真不愧是陈探长,我还得多加练习才行啊。”
      陈婼曦笑着,杨羽用他那种极尽温柔的声音,看着她有些发白的脸,问道:“疼吗?”
      她只是笑着,可多了几分慰藉:“擦破了些皮,没什么大事啊。”她又学着他的语气说着,只是这一次,没了原来的那份轻松。
      他懂她,只是默默地点点头。他望着她的那双眼,如夜空般深邃,亦似流水般温柔。
      他们四目相对,足足保持了十秒。
      “等案子结束——”
      “我不怕——”
      他们一同开了口。陈婼曦点点头,坚定地说道:“等案子结束,如果杨先生想好了的话,我随时欢迎。不过这个案子,你不能卷进来,杨羽。”
      “我不怕卷进巨大的漩涡里,因为这样,我才能找到破案的乐趣啊,陈探长,”杨羽说,“搭档,同伴,都是并肩而行的人;而我们,是可以同生同死,共同进退的人。我想,你明白的。”
      陈婼曦愣了几秒,盯着他的双眸,像是岩浆在她的眼中熔化,她有些无力,却尽力保持着原来的声调说着:“那杨顾问,来分享一下你的线索。”
      她明白他在想些什么。从一开始为了不让他卷进来而给他喝下带安眠药的水,就已经是顾虑在作祟了。她也不知道她到底出于什么,是对他爹娘的顾忌,是对一个同伴的关心,还是对他杨羽的个人私情,只是没有答案。不过现在,额旗道已经下了毒,一定不会再找巡捕房人的麻烦。她的直觉告诉她,真凶另有其人,而他这时卷进来,危险不会那么大。
      “我的一个医生朋友同我闲聊,也确实知道了不少线索。乔念在一周之前就去医院做过体检,脑部的恶性肿瘤就是在那时被检测出的,已经是晚期。她父母不在本地,或者已经逝世,检查都是自己一个人来做的。如果她还有男友之类的,就有些可疑。”杨羽又露出那副自诩侦探的表情。
      “我想你了解到的那些道上的事,也是你那朋友告诉你的。”陈探长咳嗽着,也一并将现在掌握的线索同他交代了一番。
      “对不住啊陈探长,您的感冒恐怕是我传染的。”杨羽不正经地说着,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她身上,观察着她的一切。她总有些事情瞒着他,从他的角度,心理学的范畴来推测,绝非这件案子上的事,而是她自己的事。
      陈婼曦与他四目对望,用她的目光击碎他的好奇心:“明天早上八点半,我们一起去会会这位制瓷师先生也是乔小姐的男友——苏远。”她的脑中浮现所有的线索碎片,一点点勾连,近了,离真相更近了。
      “那便不叨扰陈探长了,早点休息,”杨羽挑了挑眉,绅士地行了礼,正准备走出房间,他的脚步却停在了开着的卧室门前,正经了起来,“还要谢谢陈探长,不辞辛苦地交代金小姐,为我开着的门。不过幽闭恐惧症,只在房间中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才会犯。”
      他的眼中闪着亮光,渐渐回眸,望向她的双眼。他们会心一笑,那一刻,灵魂再次交织着。
      陈婼曦设了闹钟,瘫在床上,时间,真的不多了。有气无力的身体,她还要强撑着,而更重要的,她不能有破绽。
      秋日清晨的暖阳一改往日的羞赧,露了正面,与昨日阴晴不定的天气相较,让人心安。
      早上七点,陈婼曦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有些发冷。她轻抚自己的额头,果不其然,发了烧,而且温度还不低。她笑了笑,用她强大的意志回应着,迅速地开始了早上的既定日程。
      她化了又些浓的妆,来尽力掩盖她面色的苍白,梳着高高的泛着卷的马尾,又迅速换上了白色高领雪纺衬衫,灰色格子的时装裤搭上下半身,拿上她深蓝色的风衣,下了楼。
      “叮铃铃——”门铃在她走到门口时的那一刻响起。
      她预知一切似的笑了笑,开了门。一个高大挺直的身影映入眼帘,正是杨羽,他的手上,还提着一个纸袋。
      他如同从门外射入的阳光一般地笑着,说着将纸袋递给她:“陈探长,早。”
      “你怎么断定我没吃过早饭?”陈婼曦挑了挑眉,撑着门框,瞥了瞥他深蓝色的外套,示意他进来,也许是因为时间还足够,谁又知道呢。
      “我想,你应该会为了省些事直接不吃了,毕竟拖着这样的身体做饭,是有些困难的。不过,毕竟民以食为天嘛!”他又露出那副自诩侦探的自信表情,却总是担忧,夹杂在他的笑中。
      陈婼曦微笑着,缓缓坐在餐桌旁:“那就谢谢杨大侦探了。”
      仅仅十分钟,陈婼曦就迅速解决了早餐,他们二人便踏上了行程,或许,是一场远征。
      杨羽开着车,目光一直是不是的看向陈婼曦,她用她有些沙哑的声音调侃:“杨先生真是有这种闲心,怎么,我脸上有什么呢?”
      “你今天,很美。”杨羽也笑着回应她,只是声音有些沉重。他仿佛看透了她所要要掩盖的事,却也试着尽力掩盖他其实担心的事实。
      他们都瞒不住,也都心知肚明。
      陈杨二人很快就抵达了苏远的工作之处——一个瓷窑。他们并肩走入了这个尘土飞扬,烧炉炙热的地方。
      他们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在这个偌大的瓷窑里,只有一个人影,他正忙着做出雏形。他身边的炉正在烧着什么,旁边有一堆烧过余下的灰烬。陈婼曦的目光定在了这个崎岖土地上角落中放的平整的水缸,杨羽看着他身上的泥泞与那高领的短衫,若有所思。
      “您好,苏先生,我是租界巡捕房的华人探长,陈婼曦,”陈婼曦出示了证件,清了清嗓子说道,“您的女友乔小姐的头颅昨天在名商会的您所做的泣血之瓶中被找到,我们想找您了解一下她生前的情况,请您配合。”
      苏远缓缓地转过头,他那清秀的面庞与他粗糙的双手对比鲜明,身上的早已被汗水浸湿了的褐色短衫正诉说他的努力。他的身材很瘦弱,倒是有些女子的风格。
      他顺势走到水盆前,洗了洗手,又拿布擦了擦,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由他传来:“我最后一次见她,是三天前,她说她要准备拍卖了,就不再来找我了。”
      “我想您,也是这个泣血之瓶拍卖后的受益者之一吧,他们会许给您百分之二十的费用,可如果昨天的拍卖没有顺利进行,它应该还是归您所有的。”杨羽有些不正经地问着,掩盖着他的观察。
      “您说的没错。泣血之瓶确实是我的作品,可我将它送上拍卖会,只是因为我们这门手艺需要传承,而将它公之于众的最好方式,而绝非为了钱。”苏远的声音清澈而明亮。
      陈婼曦走上前,犀利地说:“也许您很需要这笔钱,毕竟您的师门想要发扬,光靠有手艺是不够的。而您的女友身患癌症,您却没有发现,可见你们的关系只停留在表面,或者有什么其他的难言之隐。”
      他们四目相对,会心一笑。杨羽接着说:“如果这样,那么她被人谋杀,您脸上却没有伤心的神色,这一点就说得通。”
      苏远摇了摇头,苦笑着:“她的死,我是伤心,可是更重要的,是我得在这样的世道里活下去,黄河赈灾是有人捐粮,可我们,只能靠我们自己混口饭吃。乔念是,我也是,我们这些工匠都是。”
      陈婼曦静静地看着他,咳嗽了几声,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了。
      “那个水缸下,是你的住处吗?”陈婼曦问道。
      “而且独属于你?”杨羽担忧地望着她,补充道。
      苏远明显怔住了几秒,又迅速回答:“是,一点也不错,二位。”
      他直接在前面领了路将水缸搬开,力气很大,也很迅猛,与他的风格总是不相称的。杨羽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一个可怕的真相在他心里萌生。
      陈婼曦望向杨羽,没错,他们的那不可理喻的想法,是同一个。
      “走这边的楼梯。”他镇定地说。
      杨羽紧随其后,顺势将陈婼曦接了下去。一个没有亮光的漆黑一片的地下室映入眼帘。没有光亮的楼道,一扇发旧的木门直直伫立,那门上破旧的划痕比比皆是。
      苏远开了门,有一张沙发,一张床,和一个灶台和衣柜,还有一个梳妆台。
      “这个梳妆台是她的,”苏远镇定地说,“她不经常来的,但我想,总是要准备些什么。”
      陈杨二人一致点着头,观察着现场的陈设。木质的地板上,沙发放在茶几前,看起来有些泛旧,而床上的被单和枕套确实新换过的。梳妆台上放着梳子和一些开封的胭脂,梳妆镜几天没有被擦拭了。陈婼曦缓缓地拉出梳妆台的椅子,若有所思。杨羽则是看了看床底,发现了几个不寻常的痕迹。床头柜上放着几本书,却没有名字,陈婼曦拿起翻了翻,微微一笑,又将它递给杨羽。
      杨羽接过书,和她四目对望,又自信地问:“没想到苏先生喜欢看推理小说,从它的纸质和印刷的版式来看——”
      “是个人印刷雕版。”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又是会心一笑。
      “所以呢,这本小说里写得是极好的,和这个案子,倒是有些相似。例如其中描写的有关一个具有悠久传说的古董片段,这其中的死者的死亡方式正对应了这个古董的传说。”杨羽不正经地说。
      苏远看了他一眼,手扶着桌子:“那是乔念带来的书,前些天她来时就一直在看,我有些好奇,就顺带一看。”
      “我想这本推理小说的作者,应该是你的女友。”陈婼曦犀利地说。
      苏远有些急了:“你在胡说什么?她每天都在名商会里忙来忙去,总是夜不归宿的,应酬那么多,再加上她本身就不富足,租的公寓的条件还不及我的地下室,怎么可能再花那么多时间和金钱写书印书?”他站了起来,有些震惊地看着她。
      陈婼曦有些无力地蜷在沙发上,地下室的温度确实比外面低了许多。杨羽望了望她,又将他的外套轻轻地搭在她身上。他们只是对望了一眼,灵魂便交织到了一起。
      “我随便说的,”陈婼曦看穿一切似的微笑着,“乔小姐前些天体检了吗?”
      苏远将书抖了抖,小心翼翼地放回桌上,回答道:“嗯,她一周之前检查的,自己去的,她同我说,一切正常。”
      “你师父或者你的师兄弟呢,没来吗?”陈杨二人看着一个摆在桌上的白瓷罐,一同问道。
      他们相视一笑,同时看向了苏远,他摇了摇头。
      “我师父他参加苏州的一个讨论会,几天前就走了。不过,你们怎么知道的?”
      杨羽看了看她,开了口:“你的师父应该主烧制的是白瓷,与你所用的彩釉上色及工艺不同,而且工艺如此精湛还被你摆在了这个房间中最显眼的位置,从心理学上讲,这应该是因为这是你很重要的东西,或者说,这是某个你很敬重的人送给你的。”
      “陈探长和杨先生果然是名不虚传。”苏远点了点头,又忙了起来,整理着本就干净地房间。
      他们二人对视了一眼,陈婼曦问道:“泣血之瓶的底座也是您做的?”
      他微微点头:“它的底座空着的话,会轻一些。”
      “可正是因为这样乔小姐才被杀害了啊。”杨羽自信地说。
      苏远缓缓地坐在床上,有些惊慌,又有些无措,真相,远比他想的复杂。
      陈婼曦缓缓起身,向杨羽点了点头,他们二人和苏远告别,便一同上楼去。
      在瓷窑里,陈婼曦笑着将外套递给杨羽,他也笑着回应。水缸是盖着盖子的。陈婼曦顺手打开,里面是一面已经打碎了的镜子,边缘却比较平整地呈弯月状,即使已经碎的不成样子,却还是可以清晰地拼接到。
      杨羽撇了一眼,笑了笑,又向她挑了挑眉。真相的帷幕,已然拉开。
      “可问题是,我们没有证据,”陈婼曦咳嗽了几声,“只能回巡捕房看看了,手法,还差一点。”
      “乐意奉陪啊,陈探长,”杨羽不正经地笑着,却难以掩盖他眼中的担心,“先回巡捕房。”
      他蹲下,用他洁净的手帕包起刚才的一堆灰中的一隅。
      陈婼曦挑了挑眉:“走吧,杨大侦探。”
      陈杨二人驱车赶回了巡捕房,一路上,街道上午间的暖阳已然撒便英租界的大地。
      岑月看见他们二人一同走进来,笑得甚是灿烂。
      “老大,你们怎么,一起来的。”岑月问道。
      “作为本案的涉事人之一,他不得不来。”陈婼曦看着杨羽,回答道。
      “好好好,”岑月笑着点头,“老大,据我们的调查,在乱葬岗中发现了被肢解的手臂和腿有十二个,根据死者的体貌特征排除后,我们发现只有一只手和一条腿与死者的DNA吻合。在他们的旁边,我们发现了一个玉佩,经检验,应该是吴世诚的没错。”
      “身体没有发现吗?”陈婼曦犀利地问,戴上手套,同杨羽正看着那个已被搬回巡捕房的泣血之瓶。
      “没有,”岑月摇着头,看着手中的报告,“不过我们在那上面发现了吴世诚的指纹,同时也有高先生的;以及在名商会发现的镇馆之宝——杏钺弯刀,上面只有高子哲一人的指纹。刚刚上面的指示,明日凌晨枪决的名单上,会添加上高子哲的名字。”
      杨羽又露出了那副表情,打开盖子,看着那个标识:“名商会的人他们也敢动啊,英国人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
      “这个幕后的推手,很厉害,”陈婼曦坐下,笑着说,“三重关系利益网,再加上名商会财政亏空,伪善捐款的败露,只这一桩案子,就足以让英租界风云诡谲。”
      “说到那两箱大洋,我下午就会送到巡捕房,”杨羽会心一笑,说,“黄河赈灾,毕竟刻不容缓。”
      岑月坏笑着,假装摇了摇头:“老大真是的,昨天可没这么开心。不过您的高领衬衫,想要盖住昨天的伤口,可是困难呢。”
      突然间,他们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对视了一眼。尘埃,已荡去一隅。
      陈婼曦撑着发着高烧的身体,还是立即站了起来:“岑月,去查查瓷窑的资料,然后去百货商店,查查最近三天买过烫金印泥的人员名单。我们去一趟乔小姐的住处。”
      杨羽也应和着,从口袋中掏出他的手帕:“顺便将这个交给尚法医,告诉她,尽力就好。”
      他们并肩走出了巡捕房,只剩下,岑月一个人站在办公桌前。她笑着看着他们的背影,大声地喊着:“老大,涨点工资吧,毕竟还有私人外派任务啊!”
      陈婼曦只是举着“没问题的手势”,没有回头。他们的背影如此决绝,渐行渐远,只剩一抹深蓝色点缀着。
      乔念的家距离巡捕房和名商会都有些远,需要一个小时的车程。下午一点,陈杨二人抵达了那个有些破旧的居民楼。
      铁栏杆围住的窗户,没有阳光的射入。几根吊线所晾着的抹布衣服比比皆是,街边的乞丐乞讨着,头发凌乱,几个老头正在街上来来回回的游荡着,寻找着地面上的吃食。
      乔念的房间在三楼,杨羽在前面,缓缓打开了门。
      里面的家具已经被白布盖上,像是已经有几天的样子。杨羽在客厅缓缓地将它们揭开,陈婼曦则是走进了那个有些狭小的卧室,由于灰尘的关系,咳嗽个不听。
      和外面所观到的破败外形不同,里面的家具都是皮质的高档家具,壁橱上有几张照片,正是她与苏远的合照,已经被裱了起来。杨羽看着相框底部与壁橱上其他地方同样的灰尘,和那几张相片的光亮,若有所思。
      陈婼曦缓缓地掀开了盖在书桌上和梳妆台上的白布。她的书桌上仅仅只有几张白纸,而梳妆台,少了最重要的一样东西。衣柜中只有几套通勤服装和鞋子,没有过多的东西。
      她正思索着,将床上的被子掀开。
      无数张财政数据随风而起,零落在空中,如倾泻的雪洒下。
      陈婼曦正震惊着,随手拿起几张,上面正是季度账单和库存现状。
      杨羽插着兜走进卧室,有些沉重的说:“我想,我们想的也不完全正确啊。”
      “是,”陈婼曦和他四目对望,“还差了不少。”
      他们整理着数据,每一页纸都在他们手中递过一遍。
      “□□,是这么出来的,”陈婼曦说道,“名商会的人在我们来之前都已经来过一遍了,却漏掉了床上的位置,没有检查。怪不得我们在名商会搜得的那些像是缺了许多,原来都在她这里。”
      “那她的那两箱呢,”杨羽笑着,一副尽在掌握的样子,问,“她可能这么做?”
      “外面的一切不都告诉你答案了吗,”陈婼曦挑了挑眉,“问我,做什么?”
      杨羽望着她:“看看陈探长会不会再打发我走啊,下个安眠药什么的。”
      陈婼曦笑了笑,没有回答。她明白他这么问的用意,有时候有个知己,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可在这种时候,却有些显得多余。真正的凶手就算抓到,也不能如同他们原来一样,当着所有人的面,将ta缉拿归案。即使排除了额旗道作案的可能性,他们也不会放过真正的凶手,就如同他们不会放过她一般,所以这种迫不得已向世道的妥协,她可以,可她,绝不想让他这样。
      身体越发的不争气了,持续的高烧已经让陈婼曦有些犯晕。
      杨羽看着她的侧脸,调侃中带着担心:“陈探长也真是敬业,发着高烧,还如此拼命的工作,如果累了,歇一歇,也无妨的。”
      陈婼曦微微抬眼,望了望他的双眸。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转眼间到了下午四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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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泣血之下·荡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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