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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识字 ...

  •   言汀飞快地把自己洗干净跳出木桶,随即穿上暖和的灰扑扑棉袄,捧着那一碗热气腾腾的饭菜开吃。

      门外站岗的人听到屋内动静,敲了敲门走进来,把那大木桶水给抬了出去。

      “贺有桓去哪儿了?”言汀问那个面容稚嫩的小战士。

      “贺场被你们劳改二中队的几个小队长叫走了,暂时应该不会回来。”

      “他被我们劳改队的叫走了?是伐木场的事情吗?小同志,场里铺大通铺的事情弄得怎么样了?我算了下时间,等我关禁闭结束,出去就能睡上大通铺了,对吧?”言汀嘴里塞着满满的饭,也不耽误她慢悠悠地问出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

      谁叫这地方穷酸呢,犯人和工人战士们大多都睡在稻草堆上。就连个像模像样的禁闭室都没有,比他们小村子里还破。

      言汀在自己生产队偷个玉米吃被罚,也比在这住得好。

      来劳改场这么久,因为睡稻草堆,因为砍树干重体力活,她的腰一直不太好。她希望全农场尽快全都换上木板铺成的大通铺,这样她的腰也能好受点。

      “应该快了吧,”小同志笑道,“说起来,木板都是你们伐木场和木材加工厂的功劳,你们伐木场产量高,工作了这几个月,基本能覆盖大半个农场,昨天还听说有几个知青点的住宿条件改善了,都换成了木板床,窗户也新添了大块玻璃,挡风能力非常强。”

      听到这,言汀咀嚼萝卜的速度变慢,若有所思,“姓贺的真缺德,上次调来的棉服也是都先紧着那些知识青年,唯独看不起我们这些犯人。”

      她不能服气,那个谭超拐卖妇女儿童,又害死一个年轻的武警战士。言汀自认为打她那是惩恶扬善,“竟然就因为这把我关禁闭,你们这些人才应该接受教育。”

      “法有法规,别人做错事了自然有法律惩治她,你打她法律就得制裁你。”小同志挠挠头,直愣愣地看着言汀碗里的大骨头肉,咽了咽口水。

      如果是他,几块骨头早被啃光了,偏偏这女同志吃相那叫一个斯文好看,几块肉一直到现在还没动几下筷子。

      言汀见他那馋样,又是个看着比她小的小年轻,便想分给他一块大骨头肉。

      那小青年踌躇不定,最终摆摆手,没接受言汀的贿赂,“现在场里查贪污查得紧,你别拿这肉骨头贿赂我,我不上当。”

      “一块大骨头能贿赂你什么?还有,场里查什么贪污?”言汀眼皮子一掀,看似毫不在意地吃着饭,实际上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听八卦。

      “贺场没和你说吗?下面分场有个干部的家属贪了你们部分劳改人员寄回家的工钱,被贺场发现了,昨天晚上开会到凌晨,抓起来的人被审了一夜。你说就这节骨眼上,你还想拿肉贿赂我,我可不上当。”

      小同志忍住口水,他又不是买不起肉。

      而且这事说起来也和言汀有关,言汀的表哥来这里看看言小桐姐弟俩是不是死在外头了,见到贺有桓后又想从其手里讨点钱。

      贺有桓这才知道言汀在劳改农场挣的工钱和补贴都没有真正地寄回到老家。

      这样的也不止言汀一个,像言汀这种无父无母,又从来没有亲人来探望的劳改犯,就容易被有心人钻空子。

      贺有桓昨晚一查,扯出了后面的人。

      “所以说我来劳改农场这几个月的工钱和补贴都没寄给我表哥?”言汀着急的同时又心生感动,感动表哥一家没收到一分钱也养了言小桐姐弟俩这么久。

      她们公社生了四五个孩子养不起就扔掉的家庭也有,再对比自己表哥无偿奉献这么久,怎能不让她感触颇深。

      所以说兄弟姐妹多也有好处,能互相帮衬,要不是表哥表嫂帮忙养着俩孩子,那俩孩子说不定早就没命了。言汀思及此庆幸自己生了三个,以后孩子间处得好,只要有一个有出息,就能带飞另外几个。

      她在这做美梦呢,殊不知晚上贺有桓过来时就戳破了她的梦。

      贺有桓晚上过来扔下一本词典和纸币,让她认字。

      “你们中队的干部今天和我提起,农场给犯人举行的扫盲活动,你经常偷懒?”

      言汀抿抿嘴,不吭声。她认识几个字,但不多。每次那些劳教干部弄什么扫盲活动,她就觉得头疼,繁体字太难了,简体字稍微强点。但不管是哪种字体,她都看得眼睛睁不开想睡觉。

      “我借来了字典,接下来几天你就好好认字,每天至少要认满二十个字,”贺有桓手指头敲了敲字典的外壳,道,“我说你那俩孩子怎么那么顽劣,从小跟着你,能不野吗?简单的数字都经常弄混,几个数的简单相加相减也不会,完全跟不上道然那孩子的步伐。”

      今天中午贺有桓回去时看见张珍珍在教几个孩子数数,言小铁竟然连十以内的数字都弄混,八个红薯摆在他面前他也数不清。那笨小孩,亏得张珍珍耐心,贺有桓在旁边都看得火冒三丈。

      “你夸你大儿子别把我那俩孩子也带上,再说了,读书识字这事,一家人有一个会的就行,道然那孩子厉害,以后他成才了再提携弟弟妹妹,皆大欢喜,这才是一家人。”言汀有着自己的认知。

      贺有桓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前妻这半死不活吊儿郎当的态度,他也不是第一次才见识到。

      见贺有桓被自己气得失语,言汀想起来自己要讨好前夫要复婚的目标,转变了一下态度,语气没那么不正经,温声道:“你也不用生气,我这么说都是有道理的,我虽然认识的字不多,但也知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故事。道然是大儿子,是哥哥,按你说的读书识字又那么厉害,以后肯定是个有担当的知识青年,等他长大以后进了国营大厂当干部分了好房子,就可以把弟弟妹妹接过去安顿。”

      她们生产队乃至公社不都是这样的吗,一个人日子过好了,全家人也跟着沾光,这就是生孩子多生点的好处,总能有一个孩子有出息。

      贺有桓独生子,也没要好的表哥堂弟这些亲戚,理解不了言汀这理所当然要吃定大儿子的想法。

      见她如此做着美梦,贺有桓垂下眼眸,毫不在意地戳破她的梦,“我养的儿子我知道,他以后肯定会有出息。只不过,道然那孩子性子冷,和你那俩孩子也相处得一般,这两天仨孩子还吵过架互相冷战,以后还真不一定会如你所愿。”

      再者说,当初言汀抛弃大儿子选择另外两个孩子,又怎么有信心认为大儿子长大了会孝顺她会对弟弟妹妹好?贺有桓也搞不懂前妻这自信哪里来的。

      “你别说这些话膈应我,我自己生的孩子我清楚,他们仨关系好着呢,兄弟姐妹之间本来就该互相扶持,”言汀有些心神不定,“如果……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几个孩子关系不好现在常吵架,那肯定也是你当爹的没教好孩子。”

      “我天天忙得要死哪里有时间教孩子,”贺有桓把自己摘出去,“孩子都是保姆带着的。”

      “那就是你那保姆不正经,故意破坏孩子们的关系。”

      “你脑子怎么想的?”贺有桓皱眉。

      张珍珍喜欢他他也知道,所以张珍珍一向讨好那几个孩子,又怎么可能对孩子不好。

      “她就不是个好东西,你把她辞了。”言汀认为几个孩子会被保姆带坏。

      “把她辞了谁来教孩子?她有文化,还会洋文,她一月工资都抵你几个月的工钱。辞了她,让几个孩子跟你一样当文盲?”贺有桓忍不住戳了戳言汀脑袋,让她清醒点。

      言汀扭过头去,擦了擦被贺有桓碰过的地方,“有文化的坏人才可怕,我俩孩子以前在生产队从不吵架,怎么现在就开始不和睦了呢?肯定是你那保姆安着坏心思。再这样下去,等我出狱回家,家都要散了,我还怎么指望孩子们长大成人了养我。”

      “指望别人不如靠自己,你多认识几个字,或许以后离开伐木场能再重新分派到轻松的活计,也能以身作则更好的教育孩子。要不然孩子问你知识,你两眼一抹黑自己都不懂,那才是个笑话。”

      贺有桓边说边从兜里掏出一小盒润肤脂,扔给言汀。言汀脸上手上这几个月被冻得皮肤有些开裂,还有一些粗糙。

      言汀不接受,把润肤脂扔了回去。

      “我要是靠我自己,还要你们男人做什么,”言汀铁了心要靠别人的,“虽说咱公社横幅上都挂着妇女能顶半边天,但家里还是需要个顶梁柱。我表哥都说了,我这么漂亮的女人,就是要嫁个好男人享福的命。”

      俩人说来说去又绕回了原点,言汀还是贺有桓印象中那个虚荣想享福的前妻。

      “爱慕虚荣的本色,屡教不改。”贺有桓冷漠地看着她。

      “你一个看脸的伪君子,装什么。”言汀托腮看着白色蜡烛的光,轻飘飘地怼了回去。

      她认为这个男人就是这么虚伪,明明喜欢自己的外貌,以前在生产队非得装深情。明明是个严苛对待犯人的人,现在非得在农场装得平易近人又善良。

      “我虚荣我承认,你看脸你敢承认吗?得亏张珍珍长得一脸坑,要不然你早娶她当我儿子的后妈了,我还不知道你。”言汀恨不得将蜡烛滴落的热蜡糊他脸上,让他装。

      还想让自己抹润肤脂,不就是在乎自己这张漂亮脸蛋吗?她偏不抹,她就要变丑,看这个男人最后还怎么装。

      贺有桓被激得眼神愈加冰冷,“你以为你还是十八九岁?十八九岁爱慕虚荣姑且说你天真可爱,现在当妈的年纪说这些话,去找赤脚大夫看看脑子吧。
      就你现在这张冻红粗糙的脸,月末农场组织活动的时候多看看那些城里来的女知青,哪个不比你优秀?那个冻坏腿的姜知青,比你漂亮不知多少倍。我喜欢你的脸?我好色?我贺有桓就不是这样的人。”

      男人不留情地转身离开,留下沉默无言的言汀。言汀本来关禁闭就烦着呢,没心情一直哄着前夫。

      贺有桓离开不久,看管犯人的小同志走进来告知,“贺场说了,你要是每天识字默写二十个,端正态度,就不把你关进地窖。”

      “那我学!”言汀马上端正态度,把蜡烛拿到眼前,在烛光下翻阅字典。

      那小同志见状退了出去,把房间门从外面锁上,随即扯着哈欠在外面的小房间入睡。

      一连几天,言汀倒是真的学进去了不少字,默写都不在话下。

      只是有一件事很奇怪,她每天早上醒来时,总觉得脸上不干燥不痒,不像以前皮肤总缺水似的。

      还有两天关禁闭的处罚就要结束,言汀心里高兴,睡得便比平时晚了些。

      晚上月亮高高挂,这几天没下雪,农场工作一切都在正常进行,挖掘机的师傅开垦了大片土地出来,现在很多地方路边都是高高的土堆。

      夜色下,偷偷走在小路上的贺有桓被土堆绊倒也不敢发出声音。来到言汀在的地方,拿钥匙轻手轻脚地开门。

      一片阴影瞬间盖住躺在地板上睡觉的言汀。

      贺有桓蹲下身,缓缓拿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小盒润肤脂,贺有桓托人去青云农场场部买回来的。

      挖出一坨冻硬的润肤脂,贺有桓在手心抹匀融化,然后将手心盖在言汀脸上手上脖子上涂抹。

      贺有桓脸色正经得像是在审讯犯人,

      【这么漂亮好看的脸,冻坏可惜了。】贺有桓心里想道。

      言汀长得漂亮又不土气,比城里的姑娘气质都好,贺有桓就是图她的好相貌。当初言汀离婚踹了他,他也被大夏天戴着一朵栀子花的言汀迷得移不开眼,每日每夜抢着争着帮言汀干集体活挣工分。

      偏偏他自诩知识青年文化人,不肯承认自己就是看上了言汀那漂亮脸蛋好身段。

      言汀不肯涂这东西,就想冻坏自己的皮肤,以此来打赌贺有桓舍不得自己这张脸被冻坏。

      贺有桓不肯承认自己看脸,所以这几天只能在晚上偷偷摸摸过来给睡着的言汀抹这玩意儿。

      给言汀抹了润肤脂,贺有桓轻手轻脚地转身要离开。

      下一秒,男人被东西砸了后背。

      都不用回头,他就知道是言汀砸了他。

      言汀今晚睡得迟,迷迷糊糊中被贺有桓涂着润肤脂,早醒来了,一直装睡呢。

      “贺场长,我最近翻阅字典的时候学到了一个俗语,叫死鸭子嘴硬,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言汀高高在上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贺有桓转身直面对方带着笑意的嚣张神情,又看了看窗外的月色,倒是也想到了一个成语,情不自禁道:“月貌花容。”

      “什么?”言汀从没听过这个不知道是成语还是啥的四个字。

      对面那男人又自言自语地轻笑一声,再一次低声喃喃着那四个字。

      “不要说些我听不懂的字!!”言汀有些生气。她崇拜羡慕城里知识青年,却也讨厌这些文化人的高高在上。

      贺有桓挑挑眉,看着前妻气急地在那翻字典词典查阅,摇摇头,心情畅快地抬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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