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乡故知》牛油果背果

4、第 4 章

　　杨羊没有赶上送外婆最后一程。但是生活似乎并不打给她喘息的空间。就在她即将出国的前两周，她就被卷入一系列别无选择的应酬局。

　　爸爸打算以她的移民为由，邀请了一大批熟悉和陌生的亲戚到酒店，参加所谓的“欢送席”。在他们的家乡，参加这样的宴会意味着必须送红包。

　　“我不想办这种宴会。喜事丧事才办，我这算什么？太丢人了。”杨羊想要坚决拒绝。

　　“丢人？我告诉你，我每个月一半的工资都要拿出去送礼，别人邀请我的时候，他们可没觉得丢人。” 她爸叉着腰站在客厅中间对着沙发上的她吼。客厅的灯悬在他的头顶，头部阴影挡住了一点他脸，淡化了他的面目可憎。

　　“你这次出去，份子钱能收回来多少，你就带走多少。你也别以为是你自己挣的这些钱，这些人情都是我之后要还的。” 在杨羊试图开口反驳前，她爸接着说。

　　什么狗屁人情，杨羊已经懒得开口，她知道她需要一笔备用资金。

　　所以，那天杨羊站在酒店的大门口，像个迎宾小姐，挂着连夜学会的空姐笑，刚好露出八颗牙齿的那种。尽管已经做了心理建设，但当她看到一些陌生面孔，带着鄙夷的表情放下红包就走，一眼都没看她一眼时，还是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紧拽拳头，去了洗手间，把隔间的门关上，盯着一个地方发呆。

　　她很难共情电视剧里争夺孩子抚养权的剧情。因为她经历的，是夫妻离婚后把她当皮球一样，互相踢。她永远不会忘记那天，对父爱的信任崩塌那一刻。

　　“杨羊的大学学费你来出，我没钱。” 她无意中听到她爸给远在加拿大的妈打电话说。
　　电话那头的回答让她爸爆发了：“我告诉你，你别不识好歹。我现在养她已经很不错了，我还有我自己的家庭要照顾。”
　　所以，她在她爸心里应该只是个累赘。这让她爸之前跟她说的“爸爸永远是你的后盾”听起来特别可笑。那不过是他想让杨羊帮忙说服她妈，便宜把房子卖给他的花言巧语。
　　他拿到房子后，马上卖掉赚了一笔，只留了一小部分给杨羊上大学。
　　不知从何时起，每当杨羊感到极度失望或难过时，她就特别想笑。现在，就很想笑。
　　好在，她很快就能离开这一切了。
　　“杨羊，你要去的那个国家叫什么？” 宴会上，一个姑姨拉着她问。
　　“加拿大。” 她已经回答了无数遍。
　　“哦，加拿大啊，那是在哪里啊？”
　　“就在美国旁边，飞过去要十五个小时，从北京起飞，下周二。” 杨羊机械地回答，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
　　“哇，飞那么久，半路上要是没油了怎么办？”
　　杨羊勉强笑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在出发前的一天，杨羊早早地回到了家。她的行李几乎都打包好了。在家中四处查看，以确认没有遗漏任何东西时，她注意到到角落还躺着自己从拉萨带回来的背包。拿起包晃了晃，感觉里面还有东西。她像倒栽葱似的把背包倒置，将里面的物品倒在床上。

　　一串佛珠和一张照片从包中掉落出来。那串佛珠是她在八廓街给外婆买的小礼物。她小心的把佛珠放进随身的小包，揉了揉发涩的眼睛。

　　随后，她拿起旁边的照片。照片里是她自己，手里拿着一个心形的石头，戴着冲锋帽，对着镜头笑的有点傻。这是陆清琪用拍立得拍的，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把照片塞到包里的。

　　还没有跟她道别呢。心里想着，拿出手机给陆清琪发了一条短信。

　　“在忙吗？”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杨羊刚洗完澡从洗手间出来，看到床上的手机屏幕亮着，来电显示是陆清琪。她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放在耳边，顺势躺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喂？” 杨羊轻声问道。

　　“喂，我在开车，没法打字。你找我？” 陆清琪电话那边隐约能听见汽车的嘈杂声。她的声音通过电话传来有一点不真实。

　　自从上次杨羊到家后给她发的那条平安短信，两人就再没有联系过。

　　“没有打扰你吧？我……就想来和你道个别。”

　　“不打扰。道别？”

　　“是的，我明天就出国了，移民那种。所以可能短时间内不会回来，我的这个手机号也会停用。不过没关系！我会晚一点发给你我的Q-Q账号。” 杨羊越说越小声。

　　电话那头，陆清琪沉默一会，只有汽车行驶的声音作为背景。

　　过了一会，陆清琪轻叹了口气问：“你去哪个国家？”

　　“加拿大。”

　　“很远。”

　　“嗯。”

　　话少好像会传染。

　　又是一阵沉默。陆清琪没有挂电话，杨羊也没有。

　　过了一会，杨羊试着压住嗓子的颤抖说：“我外婆去世了，我还是没有来得及和她道别，我也有点舍不得这里，毕竟我在这里生活了20多年。”

　　但她知道明天早上她一定会准时到达机场。她渴望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这次是个难得的机会。就像站在蹦极的跳台上，虽然悔不当初，等到倒数结束，还是会闭眼往下跳。

　　“我舍不得楼下那家包子铺的包子，你说以后我早上吃不到那个包子了我得多可怜啊。” 说着，杨羊突然放声大哭。

　　陆清琪被她一连串的输出和突然的哭弄得的有点懵。

　　沉吟了一下问：“什么馅的包子？”

　　“猪肉大葱包。” 杨羊吸了吸鼻涕回答。

　　“听说那边猪肉很难吃，但应该有的卖。向面包师傅要一点面粉做包子。”

　　好主意。

　　“葱怎么办？”

　　“自己种。”

　　两个人越聊越离谱，甚至聊到了要在加拿大开一个包子铺。

　　杨羊勾了勾嘴角，动了动喉头，说：“谢谢你，你以后来加拿大玩，一定要找我，我请你吃披萨。”

　　“好。” 陆清琪犹豫了一下，然后答应了。

　　她不是轻易许诺的人，或许是发烧那天晚上杨羊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陆清琪不愿意说出拒绝的话。

　　她们都知道可能性不大，两个人的生命线在短暂地相交后，终究大概率是成为了平行线。
　　陆清琪把车开进地库，拉起手刹，微微把手放在方向盘上敲了敲，眼神瞪着一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到家了？赶紧回家休息吧。” 杨羊听到陆清琪停车的声音。

　　“嗯。” 陆清琪顿了顿，柔声道：“在那边照顾好自己。”

　　“会的，知道了。拜拜！晚安！” 杨羊鼻子又有点酸了，这句话是她这几天来听过最多的一句。出自家人，朋友，还有陆清琪。

　　“晚安，一路平安，到了那边给我发消息。”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