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青崖落（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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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边传得沸沸扬扬，说影戈现身青崖镇，非灾即祸。
小小的青崖镇上人心惶惶，家门口有一座戾气冲天的剑冢就够糟心的了，这些个妖魔鬼怪还时不时在这边陲小镇出没，闹腾不死谁呢。
不过，自从开阳城少城主江冽出现在这里的消息传开了去，这里又恢复了一片祥和。
暮祁已经从天权城拿着李君好的遗物回来，是她生前常用的一方丝帕，我用灵识探了探，魂气盛然，忙不迭拿出聚魂轴就要去青崖山，许是宿醉作怪，脚步稍显踉跄。
江冽扶住我，不见情绪：“我替你去吧，你这副样子，只怕成事不足。”
还有比这更贴心的吗？我点头点得像个打糍粑的石臼，笑得龇牙咧嘴。
我如今可是个顶识趣的姑娘，人家开口要帮你，你便顺水推舟答应就是了，切莫心里别扭，觉着别人看低了你，硬要逞英雄。
江冽从我手中接聚魂轴的当口，半是欣慰半是摇头，“你当初要是这么听话……”
要说我们也算是年少知交，即便江冽沉默寡言了一些，记忆中也是满身少年意气的，江冽这话里满是喟叹之意，外头是长街古道，新柳抽芽，他站在古色苍苍的墙边，徒添不少落寞。
我知道，人到了这个年纪，也是时候偶尔感慨一下了，等江冽神色恢复如常，才干巴巴说了句：“那就祝你们一切顺利。”
暮祁接过聚魂轴，我念起昨日与叶织偶遇的事情，想着还是应该说一嘴。不料，暮祁却并不意外。
我有些迟疑：“你如今大动干戈想要召回李大小姐，想必是已经放下叶姑娘了。”
暮祁却直言道：“救回李姑娘，是因为我于她有愧，只有报了她的恩，我才能无后顾之忧。”
我算是听得明了，暮祁倒是分得清清楚楚，恩是恩，情是情。
那对我呢，对爹爹呢，是恩还是仇？
话到嘴边，脱口的却是别的：“那你可知她现在和李君晏在一处？”
暮祁犹豫片刻，复回道：“你若是知道她当初为何离开天权城，便不会说这些。”
江冽和暮祁走后，我一边琢磨暮祁的话，一边回到自己的房间。到底琢磨不出什么，又觉自己多管闲事，于是打算继续眯个两三时辰，但明明宿醉未消，也喝了江冽准备的解酒药，却辗转难安。
江冽那看似古井无波却充满萧然之气的眸子总闯入我的脑海中，我一会儿觉得盖在身上的被子没有江冽房里的柔软，一会儿觉得这床的摆设方位不合心意，等将头顶上的帘帐也嫌弃了一番，我终于决定起身出门。
青崖镇唯一的一条长街上，摆摊者甚众，说起这摆摊，仙门弟子哪个不曾做过当街占卜算命的行当，芸芸众生，浮沉苦海，做个冷眼旁观者，算尽凡者一生起伏。
对于我这种乐天知命且资质平平的人来说，这是一项顶好的活计，不像别的术法对天资要求极高，但无论是同我一起摆过摊的江冽，还是不屑与我一起摆摊但乐得和我私下探讨的暮祁，都觉得替凡人算命是件苦差事，同看着别人往火坑里跳没什么区别。
叶织如今做着摆摊的活计，念及旧日之交，我不去照顾照顾人家的生意实在说不过去。
这个念头闪过，我当即出街寻她。叶织的摊位夹在一众菜摊中，万绿丛中一点红，极好辨认。
走近一看，见她坐在台阶上，稻草垛子扛在肩上，嘴里还叼着半支糖葫芦，手上一本书，看得正入神，书的封面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陆门泪史。
我咳了一声，心道你不是受优夷婆婆教导在这闹市练习读心术嘛，咋还有闲情逸致看这些个鸳鸯啊蝴蝶的。
叶织头也不抬，嘴上滚车轱辘似的：“糖葫芦自己拿，钱放碗里。”
我用目光搜寻一圈，看到叶织的脚边上果然放着一个破碗，看着她这不修边幅的模样，我一时哂然：“姑娘好兴致啊，看什么书呢？”
话音刚落，叶织猛然抬头，动作利索地将书本合上，眼冒精光，拉着我的袖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听：“你和开阳城的江少君究竟是什么关系？”
同门师姐弟。
涌上脑海的明明是这个显而易见的答案，但话到嘴边，一些莫名的场景又在眼前浮现。那年冬夜雪冷，湖水结冰，雪飘然落下，江冽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见我犹豫，叶织像是发现了极为有趣的事情，捂着嘴咯咯咯地笑个不停，拿起手里那本《陆门泪史》晃来晃去，直不起腰来，就是不说话。
我第一反应是这位姑娘是同道中人，想当初我与同年龄的女修们还沉浸在这类风花雪月才子佳人的故事中时，哪个不是像她这般无端端时不时地笑得花枝乱颤？第二反应就是，叶织总角年华时就被李轻染带上了妙阳谷，过着清修苦练的日子，性子难免养得古板些，这场失忆却叫她释放了些许天性。
我的面部表情随着心中所想转化，叶织终于停了下来，见着我一脸怜悯的模样，咽了咽口水。
我以为自己扫了她的兴致，便圆场道：“叶姑娘平日修行清苦，有些个别爱好倒也无伤大雅。”
叶织心有戚戚，点头附和：“我上有老下有小，还有个俊俏郎君要养活，每日劳心劳力，就这点爱好了。”
我接过那本《陆门泪史》，翻到扉页，本想看在叶织的面上，敷衍地看看了事。不是我自夸，年少时经过各类奇书的浸淫，如今市面上的小说话本已经很难有能打动我的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段作者自序：“尝闻陆氏女与江少君学艺一檐下，一恨二人少相从，二恨有情人未偕老，三恨佳人魂断，公子多情……”
我“啪”地一声把书合上，心中千军万马奔腾而过。
这这这……是什么玩意儿？！
万万没想到，这陆门之陆，正是陆西榆本尊之陆！
有生之年，我竟然见着了以我和江冽为主人公的话本子！！！
叶织好意，说这话本子她已经看完，可借我看几日。我接也不是，不接又对不起那颗跃跃欲追的好奇心，等纠结了半日，再抬头看，叶织已经收摊走人。
我回到客栈，迫不及待地翻开那本《陆门泪史》，正文才翻了两页，看了个我与江冽二人的缘起，我就已经觉得不堪入目。什么演武场初见，二人隔空对望，一眼万年，诸如此类的俗套情节一股脑地往我和江冽二人身上套，这要是主人公换个名字，光看这开头，就绝无可能入我的眼。
一边内心嫌弃，一边又因着主人公特殊，实在好奇还有什么难以置信的情节会套在我二人身上，我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打算继续优哉游哉地看下去。
恰在这时，房门从外面打开，我一惊，转头见着江冽就在房门外，他负手而立，一脸焦急神色慢慢缓和下来。
“你在做什么？”
这没来由的急切与话中的指责之意，一阵心虚顿时涌上我的四肢百骸，我故作淡定地合上书本，将封面那一面扣在桌上，确认不会暴露书名后才起身迎向他，故作落落大方地回：“本打算回房间继续睡觉，又担心你们此行不利，便找了本话本打发时间。”
我站在门口，并没有邀他进来的意思。江冽抬了抬眼皮，精致的一双眼睛扫到我此时此刻最不想让他看到的地方，我的心提了起来，听见他问：“怎么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一时以为自己逃过一劫，俏皮道：“不回自己的房间，难不成还一直待在你的房间？”
我的语气过于轻佻，让一抹晕红成功地浮现在江冽的脸上，我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希冀他赶紧走人。
“我们找到了李君好的一丝残魂，暮祁带着聚魂轴去了天权城。”
一听江冽说起正事，我端肃面容，点头称是：“那是李君好从小生活的地方，最适合引魂聚魄，想必暮祁不久便会得偿所愿。”
话毕，我脸上写起了逐客令，不失得体地微笑着，身体挡在门口，没有半分退让之意。
如今的江冽很不好打发，步步向前紧逼，盈满鼻间的纯净气息逼着我往后退到桌边，江冽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进来。
甫一落座，他就目的明确地指向我放在桌上的书，“你看的什么话本……”
边说着便翻了开来，我内心一阵哀呼，眼看着江冽先是手一顿，然后咬紧了后槽牙，复又面色如常，做出一副钻研探究的模样。
我挠了挠头，觉得自己实在少见多怪，瞧瞧人家江少君，这才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哪。
“你方才就是在看这个？”江冽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玩味地看向我。
我迟疑地点头，飞快地为自己开脱：“叶织借我的。”
“那不如一起观摩一二。”
观摩别人是怎么编排你我二人的吗？我内心里一阵腹诽，眼睁睁看着江冽把书挪了过来，自己半扶半靠在我坐的椅子边上。
我紧绷着身体，听见江冽问：“这页看完了吗？”
我僵硬地点头，然后看到江冽修长的手指夹起书页，翻开后手又放了回去，轻微的动作起伏让他的头发落下几绺，经过我的后颈，擦了擦耳朵和脸庞。
我坐得更加笔直了。
我尽力凝神，想看清书上的字，但徒然无功。我似乎被下了降头，明明瞪大了眼睛，但只看得到排得密密的黑色，全然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等江冽又翻过一页，入目终于不再是字，然而却是更要命的。
那一页上赫然出现一幅工笔画，淡彩朦胧，线条清晰，画上女子着一身标志性的水碧色长裙，开襟袖口处皆有金线绣成的云纹图案，若这身标志性的天枢城修士常服还能让我自欺欺人一下，那么放在画中女子身侧的画影剑就让我不得不对号入座了。
我捂着半边脸，另一只眼睛看向画上一身茜红外袍的男子，高高梳起的长发束在脑后，尽显少年本色。我瞟了瞟江冽如今黑发半披半束的模样，心下觉得这与画上之人倒是有些出入。
不料，江冽十分不客气地认领了自己，只听见他评道：“这画功倒是不错，出水笔法颇得古意。”
我汗颜，还真跟我正儿八经地探讨起来了是吧。
我逼迫着自己往画上看去，梨花树下，两个身影相依偎。妃色布带在女子手腕上绕了三两圈，留下摇曳的尾端。柔荑拢住红衣男子的肩膀，束袖的妃色与男子发带的茜色相谐交错。
再细看，两张近在咫尺的脸上有着可疑的红晕，嘴角之间像是上了一层细长的银釉，有什么将坠而未坠，腰间严丝合缝……
不行，我果然还是修为不到家，没有江冽这般定力。
日落西山，一本《陆门泪史》终于翻到末页，我长吁一口气，江冽却还有些愣神，眼睛盯着末尾几行字——
钟山林下大梦归，一生低首陆西榆。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青崖落（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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