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乐日记》鹿边边

3、2023年11月11日

　　2023年11月11日

　　亲爱的多乐小朋友：
　　你好！

　　截止今天早上十点，我还是没有感受到你的动静，此处省略怨念八百字。
　　上周北京大降温，一夜入了冬。也许你像冬眠的小熊一样，蜷缩在温暖的子宫里，安安心心地过你的小日子。这种时候，我就会觉得你是个文静的男孩或女孩。

　　到了四、五个月，你妈我身上逐渐出现了一种所谓的母性光辉——具体表现为，路过的女同事总会拉着我说两句，哎呀，开始显怀了，要多吃呀，想要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我和你爸在闲聊时讨论过你的性别问题。
　　我们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一代，在身边的同辈中，鲜少有对孩子性别有执念的人。生儿生女都一样，关键靠ta自己成材。

　　坦白说，年轻时候的我很希望有个女儿。逛商场时看到漂亮的小裙子，闪闪发亮的皇冠，挪不开腿。那些我小时候未曾拥有的精致的、美丽的、柔软的东西，多乐小朋友，我相信你都会拥有。
　　有时候我和你爸爸又会陷入容貌焦虑中，因为我俩，属实算不上什么好看的人。我们开玩笑说，要是你遗传了我们的小眼睛、塌鼻梁，还有你妈我的凸嘴，那该是多么糟糕的一个开端。
　　你爸甚至说要相信基因突变，负负得正，咱俩一南一北，有杂交优势，很有可能生出一个大眼睛萌娃。
　　我对你爸说：你自己听听像话吗？

　　这个世界对女孩的要求总是那么多，为什么女性要面临更严重的容貌焦虑？
　　你妈我小时候属于长得还不错的，眼珠子跟黑葡萄似的，一口乳牙又齐又密。可惜悲剧之处在于后来脸盘子变大了，眼睛没有跟着长；漂亮的乳牙换恒牙之后，因为太密整体外凸，导致了轻微的龅牙。
　　我的凸嘴和龅牙在家族中算是不明显的，你外婆动过给我矫正的心思。但在我十二岁那年，一去牙医诊所，医生说要拔掉四颗好牙，才有空间做矫正。我和你外公吓得屁滚尿流，连连摆手说不做了。

　　小时候人只要吃喝不愁，在学校不被老师骂，总不会有太大的烦恼。
　　进入青春期之后，不好看的牙成为了我的心病。在上大学那几年，智能手机流行开来，手机拍照变得稀松平常。几乎所有的照片，我都抿着嘴不敢大笑。侧脸图更是p图时候的灾难，我有时候觉得自己长得像猴子。
　　你外婆也常对着我的照片长吁短叹，唉，怎么越长越难看了？朋友们对我的评价是，文艺的，有才华的，友善的女生。有时候会说性格可爱。过完整个青春，大概到二十五六岁，我从来没有听到自己所渴望的“漂亮”、“美丽”等词汇。越缺什么，内心越渴望什么，也就越觉得自己的牙是个大问题。
　　我将整个高中及大学时代没有谈过恋爱，归咎于自己长得不够好看。
　　终于在考上研究生之后，我拿着新生奖学金、家教一学期的工资，以及某软件的小额医疗贷，下定决心开启了为期三年多的牙齿矫正。

　　我遭受了很多反对。
　　那时候我和你爸已经在谈恋爱，你爸说，没必要折腾啊，现在就挺好看的；
　　医生说，你是骨性外凸，矫正只能改善牙齿情况，不能做到完美；
　　你外公和外婆说，太贵了。都二十多岁了，浪费这个钱干什么？

　　我坚持去做完了，效果其实不错，笑起来时虽无法与牙膏广告相媲美，但已经达到我心目中的漂亮程度。
　　只有我自己知道这是我与自己心结的一场和解。
　　十余年过去，我终于可以自信地拍照，在人群中笑容灿烂。那时候与你爸的恋爱也使我获得很多力量，他虽然觉得折腾，但也会说牙齿上戴钢丝项链也蛮可爱的。
　　或许是人逐渐长大，来到新的城市，看到更广阔的人与事，再后来的我，不太在乎自己的肿泡内双，塌鼻子，高颧骨等种种容貌上的不完美。放弃耗费几个小时的修图，仅将拍照当成一种对生活的记录，我做到了轻装上路。

　　我与你爸爸开玩笑：吾与冰冰孰美？
　　你爸：你世界第二美。
　　我：谁是世界第一美？
　　你爸：我。
　　我：那冰冰呢？
　　你爸：勉强排咱俩后面。
　　我：要点脸。

　　多乐，写到这里的时候我很感慨。如果你是一个容貌平平，甚至不太好看的女孩，你会不会像妈妈一样，花十余年时间，才能慢慢积累出与世界抗衡的力量，去悦纳不完美的自己。这样的人生我会觉得有些可惜，希望你能不要再面对。你大概率不会很漂亮，但我会带着十层亲妈滤镜去看你。

　　我和你爸不常讨论现实生活中的性别问题，网络上的性别对立太过严重。人总是会不自觉地代入自己的性别立场，捍卫自己的利益，讨论着讨论着就容易吵架。接触一定程度的女性主义之后，我会更加清晰地看见这个世界对女孩或昭然、或隐晦的不公。
　　我反思之前的想法，女孩不应该只拥有精致的、美丽的、柔软的东西，她们也应成长为身体健壮、精神强劲的一代人。多乐，你可以成长为一个喜欢粉色、蕾丝、洋娃娃的小女孩；你也可以喜欢任何事物。这是你的自由。

　　多乐，如果你是男孩呢？
　　养育男孩感觉也是一件很头疼的事情。你会像你爸爸吗？你爸爸个儿不算高，他总是以“小时候家里穷……”为开局，苦哈哈地讲述青春期因为吃不饱耽误了长个子，所以导致头大腿短的不良局面。我俩一直决定，以后给你无限量供应牛奶，你就吨吨吨地喝，一定要长个儿啊！
　　你爸爸是一个聪明、谦逊的人，具有理工男的绝大多数优点。他在工作上努力踏实，对家人忠诚。也有一些缺点，我总说他办事优柔寡断，总是思前想后贻误最佳战机。他同时也是一个不主动，不太会表达情感的男人。我很清楚地记得早年约会时，在地铁里，是我主动地、第一次去牵了你爸爸的手。
　　我完全想象不出你会成为一个怎样的男孩，同样的，这是你生长的自由。

　　不管是女孩还是男孩，你会面临很多烦恼，这个世界会对你提出很多要求，比如男孩子你要坚强，有泪不轻弹，要顶天立地；女孩子要温柔，善解人意等等。这些要求饱含着刻板印象和规训，你可以不必完全听从。我知道反抗很难。我的期望是你能够健康、快乐、精神富足。

　　公立医院的医生不会透露性别，甚至在做b超时，他们一言不发，我躺在床上，茫茫然地看着天花板。我看不见电子屏幕，尽管我一点儿也不好奇你的性别，我只想看看你在妈妈肚子里的小动作。严苛的公立医院在报告上，也只会截出一张模模糊糊的局部图，杜绝一切可能被看出性别的线索。
　　我很理解他们的做法，因为这是惨烈的历史和现状逼迫而成的。

　　热心同事和网友对猜性别这件事乐此不疲，这是对新生命的一种期待。前阵子单位请了个中医，据说号脉能看男女。我觉得纯粹纯粹就是迷信，毕竟瞎蒙还有50%的正确率。在同事的怂恿下年轻的中医给我号了脉，他说大概率是男孩。网上还有一系列乱七八糟的说法，按照肚型看，按照口味看，按照孕反的严重程度看，按照脸上长不长痘看……我和你爸当个笑话看，乐不可支。
　　同事说，可以去做四维，私立医院和诊所能透露。她在五个月的时候太想给小崽买衣服了，于是忍不住提前揭晓了答案。
　　时值双十一购物节，你妈我象征性地给你买点东西，两个奶瓶（很贵），几件中性色的小衣服。
　　我和你爸仍在坚持——
　　没有什么比开自己生产的盲盒更有意思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