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卡短篇集》四叶七

7、笼中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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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米尔，一起去看星星吗？”

　　那次骑射课后，惹事的贵族被雷狮下令严罚，哭着喊着被拖走了，之后再也没有人敢对卡米尔做什么，于是又过了几个月安稳日子。

　　皇宫内举办了一场舞会，邀请了众多贵族。雷狮作为皇子，换上了精美却繁琐的礼服，用一条发带束了个小辫子，盛装出席。

　　卡米尔被派去帮忙端酒杯和点心。他把一杯红酒放在桌上，在杯底与桌面的碰撞声中，抬眼看向上方被迫为舞会致辞的雷狮。

　　致辞环节结束，悠长的音乐声响起，贵族和皇室们纷纷随音乐起舞。雷狮不喜欢跳舞，象征性跳了几圈，偷偷转到卡米尔身边，挽了一下他的胳膊，低声说：“走。”

　　没等卡米尔反应过来，他人已经被雷狮拽进了侧边的一扇小门。

　　雷狮对他发出邀请，邀请他去看星星。

　　那扇小门可以通往皇宫的天台。雷狮牵着卡米尔的手，熟练地带他绕了上去。

　　“大哥经常到这里看星星吗？”卡米尔问。
　　“算是吧，这里视野很好，不是吗？”雷狮回答。

　　卡米尔仰头看向上方，没有任何遮挡物，黑夜中的万千星河能尽收眼底——确实是个观星的好地方。

　　“呼。”雷狮向后靠在围栏上，伸长了腿，长舒一口气，“脸都快笑僵了。”
　　他转头看向卡米尔：“你怎么样？他们有欺负你吗？”

　　卡米尔知道他指的是谁，摇摇头：“没有，我很好。”

　　“也是，他们应该没那个胆子。”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雷狮专注地看着那片广阔的星空，想到了他曾在宫中收藏的油画上所见过的，另一片给他类似感觉的景色。

　　他忽然道：“卡米尔，你看过海吗？”

　　卡米尔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只是老实回答：“没有，海离贫民窟很远。”

　　“大哥喜欢海吗？”

　　“我不知道，我也没见过。”

　　卡米尔有些意外，看着他，等待下文。

　　雷狮说：“……我从小被父皇当做继承人培养，在十五岁前从来没有出过皇宫，按他的想法是，外面那些人会影响我。”

　　所以男人精心打造了一座金丝鸟笼，把这只尚且稚嫩的雏鸟关了进去。

　　“十五岁后，我被允许两年出一次皇宫，为了让我见一下外面的世界长些见识，免得连自己统治的国家是什么样都不知道。”

　　“大哥第一次见到我那次，是您第一次出宫？”卡米尔问。

　　“是啊，我们多有缘分。”雷狮笑着。

　　他又继续说：“其实不止大海，很多东西我都没见过……大部分只在画上见过。”
　　“说起来我还有一张航海图呢。是在我小时候时，一个进宫的航海家遗落的，被我悄悄藏起来了。”

　　卡米尔转过头，目光认真：“大哥，您有想过逃走吗？”

　　雷狮顿住了，久久没有开口。

　　一片寂静中，一个侍卫的声音从楼梯间传来：“三殿下——您在这里吗？”

　　雷狮如梦初醒般站直身，胡乱抓了一把头发，看了卡米尔一眼后向入口走去，避开了这个话题：“——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

　　每年十一月，皇室会组织一场冬狩。

　　卡米尔依然被破例带了过去，但不允许配枪，只能旁观体验。

　　好在皇室成员除了猎枪外，还可以带上一张以魔法凝成箭矢来攻击的弓。于是雷狮将自己的猎枪给了卡米尔，自己拎了张弓背在身上。

　　三皇子的狩猎技术很好，不管用什么武器，他总是最后的赢家。

　　为了防止不公平，所有人不得组队同行进入，都是打散后从不同入口进入森林。

　　雷狮并不担心卡米尔，他相信这个放话要成为自己近待的少年不至于被野兽击败。

　　有了上次的教训，卡米尔这次起码额外小心，抓紧了缰绳。等那匹小黑马终于习惯了有人骑在它背上，卡米尔才放松一些，端出猎枪。

　　是不是不该选这匹马的……卡米尔一边向前一边反思。

　　砰。
　　子弹射出，精准击中一只栖息在树枝上的鸟儿。

　　砰。
　　一直奔走的灰色野兔应声倒地。

　　砰！
　　卡米尔下意识一惊。

　　这不是他的枪声。附近有人。

　　“砰！”

　　一颗子弹划破空气，直直打向卡米尔身上。被碰到的那一刻，他的身体边缘泛起金光，挡住了子弹，又黯淡下去。

　　这是雷狮在开始前给他施下的保护罩，贵族和皇室为防止在狩猎过程中误伤对方，都会施一层保护罩来保护自己。

　　卡米尔不会魔法，只能由雷狮帮忙。而现在保护罩破了。

　　……他随时有被子弹射穿的风险。

　　意识到这一点后，卡米尔迅速做出决定，起码躲到了旁边一个树木杂草较多的地方，靠着黑马较矮小的身形，隐蔽在高大的树干后。

　　一个人骑着马从子弹来的方向走来。他发现人不见了，环顾了四周，笑道：“是三皇子身边那个小子吧？不好意思啊，刚才枪走火了，没伤到你吧？”
　　“没事，你出来吧，少爷我给你赔个礼。”

　　卡米尔认出了他，是之前骑射课上见过的贵族。回去之后他查了资料，这个人叫艾德斯，是卡茨家的次子。

　　他屏住呼吸，悄悄从口袋中摸出一枚信号弹——这是在集合时发到每个人手上的，防止遇到独自一人不能抵抗的危险。

　　没等他拉下，一颗子弹率先到来，将信号弹打落在地。

　　艾德斯走过来：“真是的，怎么不信我呢……卡米尔？对吧。”

　　卡米尔冷眼看向他，手中的猎枪被紧握着。

　　不能伤到他，会给大哥带来麻烦……

　　卡米尔毫不犹豫地端起枪，漆黑的枪口直直对着前方的人。

　　“该死的！”那人暗骂一声。

　　扳机扣下，射出的子弹虽被保护罩挡住，但艾德斯显然没料到这家伙居然敢直接对他开枪，一时没反应过来。

　　而这短短几秒的走神足以让卡米尔跑出一段距离了。当他反应过来时，卡米尔已经跑远了。

　　被自己的猎物摆了一道，此时艾德斯心中的怒火已经达到了极点，策马追了上去。

　　卡米尔一边拉着缰绳，一边寻找摆脱的方法。他正要尝试让马带着他飞上空中，那小黑马忽然奋力一甩，以翅膀在一旁辅助，把卡米尔从马背上甩了下去。

　　响彻林间的枪声响起，一枚子弹在他摔下马的过程中，擦过他的右腿。

　　小腿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痛感，卡米尔却顾不上它，拖着一条受伤的腿，踉踉跄跄躲到一棵大树后，试图平复自己急促的呼吸。

　　小腿开始有鲜血溢出，浸湿了裤管，可是没有时间让他草率包扎，艾德斯已经到了面前。

　　“这下你跑不了了。”冰冷的枪管抵上额头，卡米尔没有反抗的力气，只能冷漠的盯着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对方被他这副淡漠的神情激怒了。

　　凭什么？

　　凭什么到了这种时候，他还是这样一副高傲的神情？为什么他不能跪地磕头泪流满面地向自己求饶？

　　这个小杂种，凭什么能攀上皇室的人——

　　“卡米尔！！”

　　铺天盖地的箭矢射来，没入周围的土地。刹那间，大量藤蔓从箭矢没入的地方涌出，一股脑地缠住了艾德斯的四肢，把他掀翻缚在地上。

　　雷狮近乎粗暴地捡起落在地上的枪，枪口变成了抵在艾德斯的太阳穴上。

　　此刻雷狮的脑中一片嗡鸣，心中怒火烧得旺盛，席卷了他的理智。

　　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惊雷般在耳边炸响，以及……

　　“大哥。”

　　他低下头，才发现卡米尔不知什么时候拖着那条受伤的腿，走到了身边。

　　走这么一段距离似乎用尽了卡米尔全部力气，他虚虚地抱住雷狮的腰，挂在他身上，伸手握住那只将要扣下扳机的手，喘着粗气。
　　“……不要。”

　　——如果在这里杀了他，就算那群懦弱的贵族不敢说什么，这件事被雷皇发现后，殿下一定会受到严惩的。

　　所以。不要。

　　雷狮目光死死盯着卡米尔腿上涌出的鲜血，那一抹红使他理智回笼。随后……

　　“砰！”“砰！”

　　枪口下移，两声枪响后，子弹分别射穿了那人的左腿和右腿。

　　“记住，艾德斯，”雷狮丝毫不理会那尖锐凄惨的叫声，淡淡地叫了他的名字，“你今天能活着，是因为卡米尔救了你。”
　　“跪下谢罪，对他感恩戴德吧。”

　　“哦对了。”他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来的路上碰见了不知道谁的仆从，遗憾的是，他们应该永远不能来接你了。你就老实在这待着，看看有没有人会善心大发，把你这么个残废拖出森林吧。”

　　雷狮小心翼翼将卡米尔报上羚角的背上，把他放好，又招手吩咐跟在暗处的仆从，让他们把小黑马牵上。

　　然后头也不回地策马奔出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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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日后，冬狩上“三皇子擅自提前离场”“贵族艾德斯双腿中枪”的消息还是闯入了雷皇耳中。

　　雷狮被禁足禁娱一周，除了自己房间哪也不许去，不得见除了授课老师以外的人。

　　卡米尔理所当然地被拦在了门外。雷狮打伤人，归根结底是为了卡米尔才出手。本来他以为自己会被直接赶出皇宫，但最终雷皇只是严令他再与雷狮一同上课，并派他从下月开始到马厩管理飞马。

　　这段时间，卡米尔暂时无事可做。他的腿伤的不算太重，养了两天后，日常行走还是没问题的。他每天都抱着几本书，坐在三皇子房间门口，老老实实看书，一声不吭。门口侍卫也习惯了，就没拦他。

　　一周后，雷狮终于被放了出来。他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四肢，一转头看见了坐在一旁，捧着书睡着了的卡米尔。

　　“卡米尔？”他大步走过去，蹲下身叫醒他，“怎么睡在这？大冬天的，别受冻了。”说着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取了下来，给卡米尔围上。

　　卡米尔迷迷糊糊张开眼，看清了人：“……大哥？您出来了？”

　　“嗯。”雷狮将视线从他脸上转移到那条包扎了绷带的腿上，忽然问：“你现在走路，上楼梯方便么？”

　　“啊，已经没事了。”卡米尔茫然点头，以为他只是随口关心一下。

　　“和我去趟天台吧，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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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米尔最终是被雷狮背上天台的。

　　本来是他自己走的，结果中途雷狮又改了主意，要背着他上去。这让卡米尔十分惶恐——好歹堂堂三皇子，背着一个外来的平民算什么？

　　奈何是皇子，皇子的命令不容违抗。在雷狮的坚持下，卡米尔妥协了。

　　现在是白天，天台上没有星星，卡米尔不明白为什么非要到这里来。

　　没等他问，雷狮锁上天台的门，转身一把从背后抱住了他。

　　卡米尔不知所措，任由他抱着，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雷狮低着头，稍长的发尾蹭到了卡米尔的脸上：“这里没有眼线，方便说话。……抱歉，是我之前想的不够周到。”他紧紧抱住怀中人，咬牙切齿道：“我没想到他们会那么……丧心病狂。居然打算找机会直接杀了你……！”

　　卡米尔没想到他是在意这个，出言安抚：“大哥，我没事……”

　　雷狮并不理会，自顾自接着说下去：“你想离开吗？卡米尔。”

　　“皇宫太乱了，人心中的恶意不可避免，像你这样的人，在他们眼中就是一个走运住进皇宫的下等人，呆在这里只会是他们的眼中钉。所以，或许离开会更安全。”

　　他深吸一口气：“我知道，明明是我把你带回来，你好不容易不用再过那种苦生活了，这时我却又想让你回去，很不负责，但……”

　　“大哥。”话音被打断，“您想去看海吗？”

　　——您想逃吗？
　　那么一起吧。

　　曾经我乞求您带我回宫，的确只是想活下去。
　　但现在我只想和您在一起。

　　所以一起逃吧，您带我逃离危险，我带您逃离牢笼。

　　您不该被束缚于此，您应该自由。

　　许多话语不曾宣之于口，但雷狮只看一眼那双湛蓝的眼睛就会明白。

　　“……”

　　他这次终于给予了回应。

　　“好。”雷狮沉声道，“让我们挑一个时间吧。”

　　成人礼。雷狮心中浮现出这个词。成人那天，皇室子弟会通过触碰一种特殊的石头，使体内魔力暴增，彰显着他们已经长大成人，有驾驭强大力量的资格。

　　没有比这更合适的日子了。

　　他们会给所有人带来一场意想不到的惊喜。

　　“准备好在成人礼上大闹一场了吗？卡米尔。”

　　卡米尔微笑着单膝下跪，一如第二次遇见时那样，“是，殿下。”

　　/

　　接下来几个月，卡米尔都在马厩工作，成了飞吗们的饲养员。雷狮一如既往地学习那些无趣的课程，处理简单的公文，日程被安排的满满当当。

　　两人见面的时间少了。但没关系，以后他们会有很多的时间。

　　只需要一场前所未有的盛大宴会。他们等待着。

　　四月，属于三皇子的成人礼如期而至。

　　受邀请的仍是那群贵族，他们摆着一副假惺惺的笑容，祝贺这个国家的三皇子殿下成人。

　　这一次，卡米尔作为雷狮单方面制定的近侍陪在他身边。雷皇在宴会开始前对此并不知情，等他发现时已经迟了，在贵族众目睽睽下赶走他实在有失礼节，卡米尔按计划被留了下来。

　　少年换上了一身较为正式的衣装，腰间别着一把长剑。

　　雷狮耐着性子按照传统礼仪，与各贵族们共舞一段，又返回卡米尔身边。

　　他躬身向前伸出手：“卡米尔阁下，上次没有机会，今日可有幸邀你共舞一曲？”

　　卡米尔也伸出手，又想起什么，踮脚凑到他耳边：“大哥，我不会跳舞……”
　　“没关系，我教你。”

　　卡米尔被雷狮带着，一步一步的学习。周围的贵族投来异样的目光，台阶上的雷皇也深皱起眉，十分不满雷狮的做法。

　　艾德斯捏着高脚杯，走到刚跳完舞的两人面前，做出一副微笑：“三皇子殿下，成人礼快乐。”随后转头向卡米尔，“卡米尔阁下，许久不见，看您过得这么好，我真是由衷为您感到高兴。”

　　雷狮对这个家伙实在摆不出什么好脸色，只是丢下一句疏远冷漠的“谢谢”，就拉上卡米尔走了，留他一人举着高脚杯，带着僵硬的微笑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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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艰难地熬过了几个繁琐的流程，总算到了最后一步。贵族们放下手中的酒杯，齐站在长阶之下，仰头望着台上的三皇子。他们双手交握，开始吟唱自古时就流传下来的祈祷词。

　　在吟唱声中，仆从端来了一块放在红丝绒布上的水晶石，那水晶石有着如历代皇族瞳色一般的紫色。雷狮在父皇、皇兄和皇姐的注视下，伸手触碰它。

　　一种奇异的感觉从指尖涌入。雷狮捻了捻手指，感受着在他体内流转的力量。

　　“……我以皇族之名起誓，我将以自己的力量捍卫皇族的荣耀，我将以这份力量维护国家的稳定……”他机械又毫无感情地念着冗长的誓词，“我将永远忠于……”

　　忠于谁呢？

　　皇室吗？
　　或是这个国家？

　　“我自己。”

　　话锋一转，所有人都愣住了，不知道这位三皇子殿下在如此神圣的仪式上做什么。雷皇用手中的权杖狠敲了下地板，怒斥道：“雷狮，你在做什么！”

　　雷狮回头看向父皇，眯上眼笑了：“没什么。”他抬手打了个响指，室内的屋顶上炸开了一簇簇火花，“不过想给诸位一个礼物。”

　　当在场人的视线被烟雾遮蔽时，雷狮一把抓过身边卡米尔的手。

　　“我们走。”

　　他们向着门口奔去，中途卡米尔使剑抵抗住几个反应较快的侍卫，同时注意着没让剑锋划伤人。举办宴会的地方距离马厩不算太远，两人互抓着手一路奔过去，卡米尔双指抵在唇边吹了一个口哨，飞马全部向它们的驯养员涌过来。

　　雷狮一眼就找到了自己的羚角，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接着把卡米尔捞了上来放在他身前。

　　“走！”缰绳一甩，飞马助跑了一段，扑着翅膀飞上天空。

　　他回头看向后方追过来的侍卫，以及他的皇兄皇姐，手一挥，一道熊熊燃烧的火墙阻隔在他们之间。

　　鸟儿生来就拥有羽毛和翅膀，它们渴望飞翔。

　　而不是一辈子被关在囚笼之中，只能眼睁睁眺望远方。

　　大火烧断了囚禁雄鹰的金丝笼，于是雄鹰得以翱翔。

　　飞马载着两人飞远，雷狮一手扶在卡米尔腰上，肆意的笑着：“卡米尔，你想去哪里？”

　　风有些大，卡米尔抬高了音量：“想先回家看看，然后……去海边吧。”

　　“去海边，然后我们做些什么？”

　　“或许您可以买一艘船，您成为船长，我成为您的领航员。”

　　“好提议。或许我们还可以招几个船员。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得先想办法找到一艘足以生活的大船。
　　“嗯……那些以后再考虑吧。”

　　对，以后再考虑吧，反正时间很长。

　　而现在——

　　年轻的皇子带着他忠心的侍卫，新生的船长带着他的小领航员，飞向独属于他们的未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