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有神来》常罗侯

8、第八章明心

　　放晴那天，大哥赵光磊回来了。

　　去修栈道的男人们，除了牛蛮子在炸山的时候瞎了右眼，其他人都好好的。这对于桃花村来说是个难得的好消息。毕竟这次连日大雨，已有三四十家的房子塌了，十几个人被水卷走没了下落，原本刚从地里收回来的黄金粟也泡烂了，牛羊饿的饿死，病的病死，实在损失惨重。

　　大哥赵光磊逢人便打招呼，不认识地就笑笑。他长得人高马大，俊朗可靠。清理家中淤积泥沙的人们见到他无不说一声，“呦，光磊小子回来啦！”也有人问，“栈道那边如何？”还有家中有女待嫁的叔叔伯伯非要叫他去吃饭喝酒。光磊哥哥都一一应了。

　　我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还不是因为偷偷学了灵犀术，这是一种可以将人的灵识附身于其他生灵的术法。

　　“哎，你这只小花猫倒是可爱，怎么一直跟着我？”光磊哥哥一把将我抱起来，他手上有厚茧子，摸在猫头上的触感很明显。

　　我眯起眼睛，喵地叫了声。

　　“你是哪家的？”

　　借宿在村塾的小花猫，无名无姓。我摇摇头。

　　“呦，还听得懂人话，那感情好，带给阿青妹妹。”

　　我乐得开花，大哥还是很疼我的。可没想到这人将我放在竹篓里，那里面是他的衣服鞋袜，估计是好几天都没洗了，咸鱼似的味道臭得我差点没厥过去。

　　快到村北头，远远瞧见大姑和张二麻子说话。

　　“家里的婆娘生完孩子后就不好受，不能吹风，谢谢叶大姐了。”

　　“好好，有什么要搭把手的你就跟我说。”

　　“娘！张二！”光磊哥终于到家了，整个人说不出的激动高兴，忍不住喊道。

　　“儿子！”大姑喜出望外。

　　张二麻子却只是点点头，匆忙将门关了。

　　“这个张二，大白天见鬼了。”光磊哥有些不理解，但也没多想。

　　“瘦了瘦了，”大姑激动得抹泪，转念脸色一变，“你是冒雨赶回来的，不要命了！”

　　“爹不是放心不下你和妹妹嘛。”

　　他们说着又去塌方的地方，原先的小茅屋被土方压得严严实实，除了干活的锄头铁锹，几乎不可能挖出其他可以用的东西。

　　我跳出竹篓，仰面在石头上躺下。蓝天白云让人的心也为之一宽，就是南愚山已经不会发出五彩的祥光了，这总有些不详。

　　“眼下村里粮食不多了，大伙儿都是东拼西借的，要不然哪能让你大老远回来什么吃的都没有。”大姑此时才伤感起来，毕竟家没了，她忍不住抹了抹眼泪，又道，“哦，你见过阿青没有？今年小阳山会多招几个弟子，曹家两兄弟把从山上带回来的书都给了村塾，阿青没日没夜地看，没准真能被选上呢！”

　　“这丫头争强好胜着呐，一定有出息。娘，你别忙了，我去山上给你打野味，咱们今天吃顿好的！”

　　有肉吃了！！！我馋得都快流口水了！

　　“阿青！快醒醒！”

　　红屏在叫我！下一节是陈夫子来上课！我可不想再抄书了！

　　我喵呜一声，撒丫子往回跑。关于灵犀术，我其实才学了个皮毛，附灵或者归灵都必须要让附身之物和本体有接触，现在还不能御灵于千里之外，不论在何时何地想归灵就归灵。

　　“哎呦！哪来的疯猫！”小宝子吓了一跳，拿着棍子追着要打我。他很有生意头脑，一心想要做全村第一养鸡大户，为了攒够本钱，下雨那几天，他就用灵力编斗笠蓑衣，竟然还卖了不少钱。只不过这天晴了，他的斗笠卖不出去了，坐在石桥墩子上正发愁，哪曾想撞到了“我”，便想拿我撒气。

　　我一个跳跃，就借着墙壁，跳回到他的摊子上。

　　小宝子还是很胖，气喘吁吁，还在前面挠头奇怪，“去哪儿了？”

　　我忍不住偷乐，不过他用来摆摊的架子实在不牢靠，突然散架，差点没把我压扁了！这要是平时还好，可我现在是猫！哪怕是压断了腿，我都很可能不能归灵，那就死定了！

　　《灵犀术》第一页就有过警告，如果附身之物暴死，而本体灵识还未归位，那么就有性命之忧。这是一种风险很大的修灵术，没有进攻，更无防守，村里想要去小阳山的学生们没有一个愿意深入学，觉得浪费时间。

　　我惊魂甫定，并没有被吓倒，我可太喜欢灵犀术了！从猫的角度来看，所有东西都是黄蓝色的，而且有些模糊，不过猫对气味和声音尤其敏感，往往在我意识到之前，猫的身体就会下意识地做出反应。

　　太神奇了！

　　回到村塾时，陈夫子已经进了学堂。我的身体却还在隔壁藏书室呼呼大睡，这会儿归灵已经来不及了，我只好躲在墙角偷听。

　　“红屏，阿青又去哪儿了？”

　　大概是撒谎心虚吧，红屏的心跳得可快可大声了，她结结巴巴地说，“不，不知道。”

　　陈夫子嗯了声，敲了敲桌子让大家安静，“这次小阳山放开限制，只要能通过遴选考试的学生，不论年纪，不限人数都可以上山修灵。你们一个个是不是都不想上我的课了？”

　　“那可不。”

　　“《万经论》不过是些空泛的大道理，遴选又不考这个。”

　　“是啊是啊。”

　　好多学生都窃窃私语，说的也正是我心里想的，只不过没人敢大声说出来而已。

　　除了让人罚抄，陈夫子很少真的生气，这也是大家总敢在他课上放肆的原因，他虽然总喝酒，可说话从来清楚明白，“不要急，以后去了小阳山不会有人教你们这些。”

　　“陈夫子也是小阳山的弟子？”苏青臣从来不会缺席《经纶》的课，他虽然是由陈夫子从山上带下来的，但平时在药舍调养的时间更多，对陈夫子好像特别感兴趣，每次都会找准机会问各种问题。

　　陈夫子回答道，“九域之中不止一个地方可以修灵，不过那儿倒是有几位故人。”

　　苏青臣颔首不语。

　　这次小阳山放开收徒，很多之前没有用心上课的学生原本对修灵完全不感兴趣，现在也变得积极了些，“那不去小阳山，就在桃花村是不是也能成为很厉害的御灵师？”

　　陈夫子竟然笑了，“这其实是一个好问题，有心哪里都可以修灵，不过无良师益友自己琢磨总归要慢很多，也容易走上歧路，且最难能可贵之处在于坚持二字，人存活于天地之间，便是为了吃饱肚子也要花去不少功夫，杂事多了，又有几个最后能坚持练习修灵术呢？”

　　“我爹说小阳山包吃包住，不收费！”

　　众人乐了。

　　“哈哈哈，”陈夫子也难得高兴，话也就多了，“世上术法千千万，为什么要让你们学《数论》？那是因为最难学的星宿阵，战场上杀敌四方的天覆阵、地载阵都要用到数论，你要知道什么时候下雨，什么时候刮风，刮的是东风西风，都不能有一丁点差错！否则……”

　　学生们不停地啊，哇，厉害啊！

　　我却听到陈夫子不着痕迹地轻叹一声。

　　“最厉害的修灵术是什么？”曹焜最近一直蔫蔫地没精神，或许是受到屋子里热烈氛围的感染，忍不住发问。

　　“这世界上没有最厉害的术法，只看用来做什么事……”

　　陈夫子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打断了，“可是诛心术？”

　　“陆霖怎么说话了？”

　　“是啊，他从前根本不搭理人。”

　　陆霖像影子空气一样，直到他问这个问题，所有人才意识到他的存在。

　　“哼，陆霖，话本里说的你还当真了？”

　　“曹焜怎么接陆霖的话，他们认识。”

　　“你不知道，他们两个还打过一架，用剑，陆霖输了。”

　　“啊，真的。”

　　“最讨厌陆霖了，阴恻恻的，上次经过野坟堆那儿，我还看到他去挖尸体了！”

　　“假的吧？”

　　“他有疯病，不骗你！”

　　这话说得有点过分了吧？他们就坐在陆霖的后面，其他人听不见，陆霖肯定能听见啊。

　　陈夫子竟然生气了，他将酒葫芦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啪嗒一声，所有人都安静了，“我再说一遍，这世界上没有最厉害的术法，只看用来做什么事。事从人心，心即理也。《万经论》中写的就是道！道为正，术为正，则事半功倍；道为正，术为负，则事倍功半；道为负，术为正，则事为劳心；道为负，术为负，则一事无成。今天所有人放学后都把《万经论》明心篇抄写五百遍！”

　　此话一出，屋子里一片哀嚎。

　　我又听到陈夫子是往藏书室的方向去，匆忙窜入藏书室，往自己额前一撞，终于在陈夫子发现我之时，完成了归灵。

　　也许是太着急仓促的原因，灵识不稳，我觉得身子很沉，头晕乎乎，很想呕。

　　“喵呜……”小花猫也喝醉了酒似的，四只脚走得也摇摇晃晃的。

　　陈夫子低头扶额，一手揪住衣襟，很是痛苦的模样，他像是没有料到还能在这儿遇到我，很是惊愕。

　　我做贼心虚，以为陈夫子要教训我几句，忙低下头往外跑，但是陈夫子并没有叫住我。

　　当晚，我们还是只能去祠堂的杂房住着，毕竟房子不是一天能建成的。

　　大姑并没有把曹家发生的事告诉哥哥，所以光磊哥起初并不乐意来，忿忿不平地说，“要不是那曹风老儿要建大宅子，我们赵家怎么会一块田都没有？爹咽不下这口气，这才去修栈道，受了多少苦！真想把曹风的牌位砸了！”

　　“那你砸吧。”

　　哥哥没想到大姑会这么说，讷讷地张了张口。

　　“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你是饿着了，还是我饿着了？我采摘四时草是靠天吃饭，你和你爹能去修栈道，一是靠的力气，你还会点修灵术，二是靠红屏她爹牵的头。这次大雨曹家上下的人出了不少力。再说要不是曹家开私塾，从各地买来书籍，阿青哪有机会能修灵？！账是要算清楚，但是这几笔你也别忘了！再拿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啰嗦，你真是连我这个村头妇人都不如了！”

　　大姑话说得很重，我怕她知道自己白天逃学的事，一个劲儿埋头吃鱼。

　　“阿青，你哑巴了？！”哥哥朝我挤眉弄眼。

　　我装傻卖乖，抬头看了看天上不太圆的月亮，岔开话头，“御剑师傅说了，这次遴选的考试题目十里八乡都是统一的，不难，要是能入选，八月十八就要动身了，我一会儿还要看书。”

　　“书呆子，”哥哥敲了下我的头，却又夹起一根鸡腿放到我的碗里，他那样光明磊落，爽爽利利的人，却突然望向无星无月的夜空，悠悠道，“有时想想还是桃花村好，外面……哎……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