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阳光明媚的少年》寒冰落

12、祝你生日快乐

　　开学不久便是陈默的生日，他的生日是我在来到金河不久就知道的，并且默默记了下来，所以我很早便开始着手准备给陈默的生日礼物了。老实说，我纠结了很久，我的朋友并不多，不经常给别人庆祝生日，也不知道朋友之间应该送什么。但是，这是我认识陈默之后给他庆祝的第一个生日，礼物自然不能敷衍，就在我纠结的时候，我在书店看到了一本封面印着篮球明星画像的篮球杂志，顿时来了灵感：陈默喜欢打篮球，也常常把一些篮球明星挂在嘴边，每天最关注的事情便是NBA的比赛，谁又赢了，谁又输了，哪支球队拿冠军了，哪个球星得MVP了，他总是能信手拈来、滔滔不绝。既然如此，我就买那些篮球杂志送给他，正好投其所好。
　　我从城南到城北，又从城东到城西，几乎逛遍了县城里所有的书店，我不知道陈默最崇拜的是哪个球星，干脆就把书店卖的篮球杂志全都买下来，足足有近二十本，我记得有科比、奥尼尔、姚明、麦迪、艾弗森、加内特等等，这些人我都是平时从陈默的口中听到最多的，我虽然不认识这些球星，但是每天都能听到陈默不停地念叨他们的名字，仿佛这些名字也都有了温度。我用彩色的包装纸小心地把这一厚摞杂志包好，又用彩色丝带把杂志扎紧，系上一朵花，上面贴上一张生日贺卡，我想我的礼物一定会让他感到出其不意，我甚至已经能够想象到他拆开礼物时的惊喜和感动。
　　陈默生日那天是个周六，恰逢周末是个“大周末”，因此大家的心思都早已飞到九霄云外，只想着赶紧过完上午就可以自由了。早晨起来，几个舍友洗漱完便早早离开了宿舍，唯独我磨磨蹭蹭，不慌不忙地穿衣、刷牙、洗脸、洗头，平常十几分钟就能做完的事整整做了半个小时，一直等到宿舍只剩下我和陈默。
　　就在陈默一直催促我快点儿的时候，我从柜子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生日礼物，然后捧到了他的面前。
　　“生日快乐啊。”我很轻声地说，但是又足以让陈默听清我的每一个发音。
　　“啊？谢谢啊！没想到你居然知道我的生日。”陈默说话有些吞吞吐吐。我能明显地感受到，他的脸色有些泛红，就连呼吸都有些急促了，或许他是真的有些诧异，也或许他是惊喜过度，总之，这一次，他没有了以往的调皮捣蛋，也有没有了以往的放浪不羁，竟然变得有些羞涩，有些不知所措了。
　　“应该是我谢谢你，我来到金河之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就是你，感谢你一直照顾我，我感觉自己很幸运，也很幸福。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感觉就像自己过生日一样，特别开心。”这些话是我丝毫没有准备的，但是却仿佛就在嘴边，我一张嘴，这些话便自己蹦了出来。我向来是不擅长表达感情的，可是那天我就像跟陈默交换了灵魂一样，我变得滔滔不绝，而陈默倒变得寡言少语起来。
　　“快收下礼物吧，很沉的，我要拿不动了。”我说道。
　　“哦哦。”陈默仍然是慌慌张张地应答着，好像每一句话都需要许久的准备和精准的措辞才能说出口。
　　“打开看看吧，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陈默用一只手稳稳地端着礼物，另一只手轻轻地解开红色丝带，眼神中带着欢喜，又带着期待。
　　“哇塞，我太喜欢了！谢谢！谢谢！我非常喜欢！真得非常非常喜欢！”陈默打开包装纸之后，便是一连串的感叹和感谢，他丰富的表情几乎快要把他的整张脸都变扭曲了。
　　陈默扭过头看着我，我感觉他的眼睛有些湿润，没容我多想什么，陈默便张开胳膊一把揽住了我，把我抱在怀里，然后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他的呼吸声就在我的耳边此起彼伏。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它不是陌生人之间礼节性的拥抱，也不是朋友之间问候性的拥抱，不是亲友之间思念性的拥抱，也不是长辈与晚辈之间那种亲情性的拥抱，那种感觉与这些拥抱的感觉都不一样，有一点温柔，有一点美好，有一点期待，有一点满足，有一点向往，总之，就是很特别的感觉，让我终生难忘的感觉。
　　我们俩就这样抱着，什么都没有说，我的整个脑袋都是一片空白，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站着的，也不记得我的手放在哪里，更不知道过了多久陈默才把我放开。只记得，上课的预备铃响起，陈默在我耳边说了句“该去上课了”，然后放开了我，之后，我就像一个木偶一样，跟着陈默的脚步走向教学楼。
　　整个上午，我都处在一种半清醒、半迷糊的状态，不时想起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那是我第一次拥抱那么久，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拥抱的感觉，我能清晰地感受到陈默的体温，听到陈默的心跳，闻到陈默的味道……而他的体温、心跳和味道又一直萦绕在我的身边，挥之不去，让我沉溺其中，难以自拔。就连中午回家吃饭的时候，母亲都看出我有些心不在焉，问我怎么了，我只是笑笑，没有作答。

　　中午回到家，我刚吃过午饭，陈默的电话打来了，他邀请我晚上去他家里一起吃饭，算是给他庆祝生日，我满口答应了。陈默在电话里告诉我，晚上除了我之外，还有他爸妈跟子柠。子柠我是熟悉的，他妈妈我也见过，对我很好，但是对于他的爸爸，我却一点都不了解，不仅从来没有见过，就连陈默也从来没有提过，我不知道他是热情好客的，还是不苟言笑的。在我的生命里，几乎从来没有父亲这样一个角色存在过，这样的角色对我来说太过陌生，我会本能地逃避和抗拒，以致于整个下午我都在担心这个问题。
　　陈默家离我家倒是不远，天还大亮的时候，我便穿好衣服出门了。我想，陈默一定会在做好准备之后给我打电话的，而那时候我应该已经快到了，这样他不用等太久便会见到我。我慢慢悠悠地往他家的方向走去，心里想着见到他父母时该如何问好，饭桌上我又该说些什么之类的。一段不远的路，我竟走了快半个小时才到小区门口。怪不得人们总说，人在有心事的时候，时间总是会过得很慢。
　　果不其然，刚到小区门口，陈默的电话就打来了。
　　“你到哪儿了，怎么还没到啊？子柠都已经到半天了，就等你啦，快点啊。”没等我说话，陈默便开始催了。
　　“已经到小区门口了，马上上楼。”我没有辩解什么，只觉得嘴角有一丝丝甜蜜。
　　上楼走到陈默家门口时，陈默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我们俩相视一笑，都没有说话。
　　一走近陈默身边，陈默便一把揽住了我，把我往家里迎。一进门，我便看到陈默的父母就站在客厅里，好像是专门为迎接我一样。
　　“雨泽，欢迎欢迎啊，快进来，马上吃饭了。”陈默的妈妈认出了我，脸上堆满了笑容，一看到我便忙不迭地跟我说话，热情地招呼我进屋坐下，她的热情真得能迅速消解人的疏离感和陌生感，也让我瞬间放松了警惕和戒备。
　　“阿姨好，叔叔好，我是陈默的同学，我叫蓝雨泽。”见到长辈该有的礼节和客套还是不能少，我努力挣脱陈默胳膊的束缚，让自己站直一些，然后微微向陈默的爸妈点点头。
　　“你好，我听默默提起过你，说你非常优秀。感谢你今天来给默默庆祝生日，欢迎欢迎。”陈默的爸爸气质十分儒雅、文质彬彬，讲话慢条斯理、不慌不乱，脸上的笑容显得真诚又不做作，开心又不放肆，声音听起来低沉稳重，很有魅力，他亲昵地把陈默的名字叫做“默默”，但是听起来却一点不会让人觉得腻歪，反倒有一种清新的感觉。
　　陈默的爸爸一边跟我说话，一边伸出手示意跟我握手。我慌忙迎了两步上前，伸出双手握住了他的右手，陈默的胳膊也自然地从我的肩膀滑落。作为一个还在上高中的涉世未深的少年，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跟我握手，我有些受宠若惊，也倍感尊重。
　　“谢谢您，我没有陈默说的那么好，陈默比我优秀多了，他在学校里很受欢迎。”我赶紧恭维了陈默几句。
　　“你们要互相学习，共同进步。来，快坐。”陈默的爸爸把手松开，收了回去，同时示意我到餐厅坐下。
　　这是我跟陈默的爸爸第一次照面，他给我的感觉很亲切，还有些面熟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似的，但是这种感觉又很模糊，我也想不起来曾经在哪里见过他。
　　子柠也已经到了，他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看到我进来，也起身欢迎。我们一起走到餐桌旁坐下，陈默是今天的主角，自然坐在最中心的位置，我和子柠坐在两边，陈默的父母坐在餐桌的另一侧。餐桌上已经摆满了丰盛且精美的食物，正中间是一个乳白的生日蛋糕，看上去香甜诱人，蛋糕上用巧克力酱歪歪扭扭地写着“祝默默生日快乐”几个字。
　　接下来，就是吹生日蜡烛的环节。房间灯光熄灭，16根生日蜡烛依次点燃，盈盈烛火像簇在一起的星星之光，温暖而纯净。在点点微光的映照下，我能看到每个人脸上泛起的笑容，那笑容仿佛有一种融化人心的力量，让人不得不深陷其中。我们一起唱了生日快乐歌，陈默还轻声跟我们合唱。
　　唱完歌，陈默闭上眼睛许下生日愿望，他微微颔首，双手合十，中指几乎抵到了鼻尖。细小的蜡烛燃起的火苗摇摇晃晃，让整个房间也显得影影绰绰，我坐在陈默的身旁，只能看到他侧脸的轮廓，就像是炭笔素描画一样一笔潇洒勾勒而成，又像是起伏的山峦在夕阳的映照下展现出一条硬朗优美的曲线，令人陶醉。陈默的嘴唇微微蠕动，像在默默许愿，隆起的喉结也跟着轻轻翻动了一下，紧接着眼睫毛顺势抬起，陈默抬起头，一口气吹灭了所有蜡烛。
　　晚餐持续了将近2个小时，整个氛围其乐融融。陈默的爸妈一直不停地给我们夹菜，我们边吃边聊，越聊也越放得开，他们聊陈默小时候的糗事，我们聊在学校的日子，仿佛有说不完的趣事，有聊不完的话题，不知不觉窗外已是漆黑一片。
　　晚上九点，晚餐结束，陈默的妈妈切好水果给我们吃，陈默的爸爸打开电视让我们看。电视在播放金河新闻，播送的是县长的一些公务活动，我只听到播音员念了两句新闻稿，陈默便拿起遥控换了频道，然而就在他换台的同时，我猛地想到了我为什么会对陈默的爸爸感到面熟。我想起了金河县长到我们学校视察调研的那条新闻，我记得金河县长也姓陈，我记得陈默还作为学生代表参加了调研，我记得陈默在调研时躲得离县长远远地，而且还一脸不高兴，对上了，全都对上了，陈默的爸爸就是金河县长。我瞬间感到有些震惊，我立马把头转向陈默，然后又转头看向陈默的爸爸，再把头转向电视机，这一系列动作，陈默都看得清清楚楚，我相信陈默一定知道我已经察觉了什么。
　　没过一会儿，我和子柠便起身准备离开，陈默执意要送我们。子柠家离得近，很快便只剩下我和陈默了，我们俩都走得很慢，似乎都不着急回家。路上，我向陈默求证了心中的疑问，陈默也证实了我的猜测，陈默没有向我解释什么，当然，他也不需要向我解释，于我而言，我也完全理解陈默为什么自始至终对于此事都缄口不言。
　　“知道的人多吗？”我忍不住问了他。
　　“不多，除了几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基本上没人知道。”陈默淡淡地说。
　　“估计学校领导也知道吧。”陈默又补充了一句。
　　“嗯。”
　　“好像下雪了。”陈默突然兴奋地说道。
　　我抬起头，趁着微弱的路灯，看到一粒一粒雪花在黑暗的夜色中缓缓飘落，是夜无风，这些雪花便自顾自地漫天洒下，浪漫至极。隆冬时节早已远去，虽有些春寒料峭，但这雪下得还是有些突然，让人又惊又喜。
　　我伸出双手去接，但是雪花一落到手心便融化成了水珠，冰冰凉。我扭头看向陈默，应该是天气寒冷的缘故，他的脸有些泛红，不过倒显出一种透明细腻的质感，有点儿像果冻，滑滑嫩嫩的，尤其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更显得楚楚动人。那一刻，陈默就像是偶像剧里的男主角，完美无瑕，温暖善良，我把手伸到他的鼻子上，把雪水沾到他的鼻尖，然后朝他“咯咯”地笑，他也不恼，只是面露微笑。
　　我们依旧慢慢朝前走着，路上的雪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但是一路上没有什么人，我们走过的地方便留下两排长长的脚印。路边的商店基本都打烊了，除了我们的踱步声和偶尔飞驰而过的汽车轰鸣声，整条街安静地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整个世界就只有我和陈默两个人，我们朝家里走去，但又不着急赶路。雪花簌簌落下，落在我们的头发上、脸上、手上、肩膀上、衣服上，又迅速化成水珠，在昏暗的灯光里晶莹剔透，像是挂在身上的一串串水晶珠链。我们好像置身于一个巨大而又纯净的空间，我们不需要太多的话，因为每个眼神、每个微笑，甚至每个呼吸都足以表达我们的情感。
　　慢慢的，从远处飘来一段熟悉的旋律，越走近就越清晰，那是路边的一家蛋糕店招揽顾客的音乐，播放的是那个冬天最流行的韩剧《My Girl》的插曲《Never Say Goodbye》，我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哼了起来。
　　“这是什么歌？”陈默问道。
　　“你寒假没看《My Girl》吗？今年特别火的韩剧，这是里面的插曲，挺好听的。”我有些兴奋地说道。
　　“对了，今天还是周幼琳的生日，跟你一天生日啊。”我突然意识到。
　　“周幼琳是谁？”陈默也提起了兴趣。
　　“哈哈，是电视剧里的女主角。她父母都不记得她的生日是哪一天了，只记得是个下雪天，所以每当下雪天，就是周幼琳的生日。”我给陈默解释道。
　　“哇哦，好浪漫啊，我有空也要看一下这个电视剧。”
　　“嗯，你看看吧，你很像里面的男主角，叫薛功灿。”
　　“名字还挺特别的，我跟他哪儿像？”陈默追问道。
　　“整体感觉吧，就是那种公子哥儿的感觉。”陈默一下问住我了，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感觉如此。
　　“公子哥儿，你是说我是纨绔子弟吗？”陈默半开玩笑地问。
　　“那倒也不是，就是气质很像，‘翩翩君子，温润如玉’的感觉，不会让人觉得冷若冰霜、难以接近吧。”我解释道。
　　“哦。”他把声音拉得很长。“原来我是这样的形象，哈哈哈哈。”
　　“怎么啦？你不喜欢吗？”
　　“喜欢，我当然喜欢。”陈默的声音里透着点儿高兴，又透着点儿骄傲和满足。
　　我们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走着。那晚，我们走了很久很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陈默回到家时已近深夜，收到他的短信，然后互道晚安，我才慢慢睡去。我记得那晚我做了一个很甜很美的梦，梦里也如那夜一样飘着洁白的雪花，雪地里有两排脚印，越走越远，又越走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