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玉栀》复兮兮

1、前尘旧梦

　　永安五年，皇宫内乱，那时他十五岁，母后亲信冒死将他送出宫，宫外一年几经辗转，将死之际被江南节度使所救。
　　段节度使少时曾受外他祖父恩惠此次相救也是为了报恩。
　　那时他在段府第一次见到段玉栀，彼时小姑娘不过八九岁的年纪，趴在窗户外看他，模样俏生生的。
　　“爹爹说我要唤你哥哥，你是爹爹的孩子吗？”
　　他只觉得荒诞致极，并不搭理她。
　　小姑娘也并没有要他搭理她的意思，自顾自的说“你不能是爹爹的孩子，那样娘亲会伤心的”
　　见她郑重其事的样子，他不觉好笑，段大人身为节度使怎可能只有她母亲一个人，到底小儿心性。
　　如今皇叔夺权登基，那弑兄夺位的罪名早晚会是割向他的利刃。
　　他在段府一住就是三年，暗中联络旧部，而当初趴着他窗户连着询问了好几日的小姑娘出落得越发温婉娴静了，只他知道，那不过是她蒙骗她父母的假象罢了。
　　犹记得一年前，府中为小姑娘请了教习嬷嬷，本来段夫人出生书香门第，嫡女的教习断落不了旁人手中，只可惜小姑娘是夫妻俩的第一个孩子，向来如珠似宝的宠着，小姑娘又惯会撒娇讨巧，段夫人是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来管教，只得请了教习嬷嬷。
　　如此倒好，小姑娘被娇宠惯了，又是活泼好动的性子，那会乖巧学习，不是装病逃课就是捉弄嬷嬷，恰好那时江南发生了一件不算大的大事，不算大是一个女子的死委实不算大，大事在于对于段夫人来说是天大的事。
　　原是东街一户人家迎了新妇，那新妇儿时去了娘，继母对其也是放任态度，竟把她养得同男儿一般，知书达理，娴静温婉，侍奉公婆，女儿家该有的样子她是一样不沾，竟还想着与夫家和离。
　　那婆母也是个厉害的，坚决不同意合离，每日骂着，打着，请神婆，做法事，偏说她儿媳妇是中邪了，如此折腾了一年那女子终是受不住寻了短见。
　　此事一出，那户人家也算是颜面尽失，不久此事也渐渐淡出了人们的生活，只段夫人听闻此事，又看见屋里狼狈请辞的教习嬷嬷，头回发了火。
　　被寻进屋的小姑娘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以为此次又能撒娇卖乖混过去。
　　不成想刚一进门段母就让人打了小姑娘二十戒尺，小姑娘头回被真刀真枪的惩戒，从刚开始的不可置信到后来就只剩下委屈了。
　　那也是孤头一回见小姑娘委屈狼狈的样子，在他记忆里小姑娘一直是明媚张扬，肆意快乐的。
　　段夫人背对着小姑娘哑声问“你可知我为何罚你。”
　　小姑娘大抵心中埋着气，耿道“自古父母罚子女自有自己的道理，女儿又怎会知道。”
　　段夫人转身怒道“我与你父亲为你请来教习嬷嬷你为何不好好跟着嬷嬷学，屡次三番逃课胡闹，可还有半点女儿家的样子！”
　　“那女儿家该是什么样子？嬷嬷教的就一定是对的吗？阿娘明知我性子如此，又何必叫我变得和万千闺秀一般娴静温婉。”
　　“便是你性子如此才更要改，往后嫁去夫家才不会被公婆磋磨。”
　　“娘亲何必忧心，爹爹乃江南节度使，谁敢磋磨了我去。”
　　段夫人视线扫过小姑娘又红又肿的手，眸色一闪，别过头道“囡囡，你当知世事无常，倘若有一日段府护不住你，你这幅性子谁家可容你。”
　　小姑娘站起身颤着手拉过段夫人的衣袖道“段府怎会护不住我呢，倘若真的有那一天，连段府都护我不住，阿娘，囡囡再娴静温婉才是真的要被旁人磋磨到死了。”
　　那日之后，段夫人没再逼迫小姑娘了，只是没两日便病倒了。
　　是日，小姑娘又趴在他窗户上道“李寻，我刚刚看见阿娘哭了。”
　　小姑娘神色颓唐，这一年多迫于她爹爹的淫威，在她父母面前她尚且会乖巧的唤他一句哥哥，二人独处时便是连名带姓的。
　　“我也知道阿娘是忧心我，可我若是强迫自己变成母亲心中那样，那我还是段玉栀吗？”
　　他并不能理解小姑娘的纠结，在他眼中无论何种模样，她都是她。
　　“贤良温顺，侍奉公婆 ，以夫为天，哪怕他们是错的我也要顺从……李寻，你说我自己在哪儿呢？”
　　他头一回听到这样的问题，明明再简单不过的问题，望着小姑娘迷茫的眼睛，却莫名说不出口了。
　　“你可知，段夫人为何会突然对你如此严厉？”
　　果然，小姑娘眸色亮了亮，把他的书扒拉走，眼巴巴看着他。
　　李寻推了推她凑在跟前的脑袋无奈叙述出了那新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