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灵纪事》燕序昭

58、白衣劫（14）

　　“红蔻，谢道友，暮峥还有一事，本不好说，但我等关在这境内，说出来就当个消遣吧。”

　　“江姑娘，但说无妨。”

　　谢衡羽了解了江暮峥的过往后，态度柔和不少，细想之下，她与明昱在某些方面还有些相似。

　　“是有关一个梦，其实就是一个梦，也没什么。可是近来频频梦到，反而令我在意，关于我师兄周暮行的。”江暮峥顿了顿，“你们相信人可以重来一世吗？”

　　“黄粱一梦？”谢衡羽问。

　　“嗯，差不多这个理。”

　　“可以去相信，听上去不合理，但倘若在天道之下，必然又是合理的。”

　　“我觉得，我在经历第二次人生轨迹，而这一次和第一个轨迹大不相同。”

　　“江姑娘的意思是，你重生了？”

　　江暮峥点头，“两世的大环境一致，但一些人、一些事是有变化的，尤其是我和周暮行。”

　　谢衡羽很快反应过来，有了主张，“太过缥缈的事情，一两句也说不清。不若江姑娘动用心鸢，带我进去切实感受一下江姑娘的梦境。”

　　其实心鸢是可以这样用，要在彼此相互绝对信任的情况下，当然还要承担一些迷失的风险。

　　红蔻是妖，是绝对不能进的，谢衡羽可以，而且他有自保的能力。

　　江暮峥应了下来，交代谢衡羽一些注意点。

　　谢衡羽睁眼的时候，就看到迷雾下立着一间孤零零的土房子，篱笆围墙攀爬着一朵白色夕颜花，脆弱不堪的样子和房子一样岌岌可危。

　　谢衡羽知道会回到这里，他魂牵至深的地方，只是素来梦浅，连因缘际会之处都不让他梦到了。

　　如今通过浣灵师的心鸢竟然重回旧地。

　　谢衡羽拿着王玄剑，推开了院子门，慢慢走进房子里，心里既紧张又期待。堂屋贴着喜字，亮着红烛，里屋摆着干果酒水，床边坐着个盖着红喜帕的女子。

　　“阿楼，是你吗？”

　　谢衡羽双眼微微发涩，没说话。

　　“你怎么才来啊！”

　　凄婉的声音中带着恨怨与痛苦。

　　女子站起来将盖头掀开，漫天鲜血，谢衡羽想去拉她，只抓到一片衣角，霎时衣角也随着她的主人化成了乌有。

　　哪还有什么半寸瓦砾遮顶，他大叫了一声——“不！”

　　心鸢之境诱发了一点心魔，谢衡羽从清醒变得迷茫。

　　你知道吗，狸奴中有个品种叫将军挂印，傲骨嶙峋，被人生生扒了爪牙，瞪着眼哈气挺到最后，也全然不叫一声。听活着的人说，她受到的折磨比这严重多了，却像个高傲的将军，一点求饶呼痛都没有。

　　下雨了，雨水激发土里的血腥味，谢衡羽握着剑跪在雨里。

　　“师兄。”

　　他抬头，看到明昱撑着伞清冷如月看着他。

　　谢衡羽向她伸手，她在伞下叹了口气，消失不见了。这时谢衡羽才恢复清醒，从自己的幻境中破出，怅然若失的苦痛弥漫在心头。

　　他也知道这样最好，否则沉浸在幻象里不得出，处境就麻烦了。

　　心鸢的时间在百年前，地点在人间西南。

　　西南之地从前也去过，但时过境迁，好多都已物是人非。

　　谢衡羽去了溟津渡，解安城的重要出入口，江暮峥早在那儿等着了，是他们提前约定好的地方。

　　两人以普通散修的身份，在溟津渡登了名册，拿了铭牌进入解安城。

　　解安城管理严谨，这么做的目的便是以防有人入城惹是生非。

　　一路走来，江暮峥偷看了谢衡羽几次，见他面色如常。其实她在心鸢里看到了韩明昱，然后跟踪韩明昱幻象找到了谢衡羽。

　　江暮峥仅知道韩明昱和谢衡羽是师兄妹，幻象无疑是他带来的，但至于他们两个什么纠葛，无从而知。

　　韩明昱的脸竟有了变化，那张藏在伞下的脸时而明艳神迷，时而清逸超尘，两种迥然各异的风格，差距甚远，竟在同一个身躯上展现，还不违和。

　　一时间，江暮峥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揉了揉眼再去看，韩明昱消失了，而谢衡羽也理智过来。

　　江暮峥不动声色隐去，先一步到了溟津渡等待谢衡羽。

　　心鸢里的解安城是江暮峥的主场，入城后，江暮峥替代了自己的位置，而谢衡羽成了江暮峥的剑侍。

　　谢衡羽突兀的存在，由于江暮峥的缘故，也没招惹太多的怀疑。

　　谢衡羽终于见到了周暮行，青年一袭白衣，在琼崖海棠下练剑，每招剑术下都凝聚着剑意，观望的两人被剑意所感染，似乎看到了山脉连绵、流水潺潺。

　　江暮峥席地而坐修炼起来，虽然不能修剑，但也能强化下心境。

　　谢衡羽也下意识去修炼，在精纯剑意感召下，遁入忘我境，也因此发现了一个异端。体内竟不知何时藏着一丝魔气，这丝魔气贴附在气海外侧，伪装成灵气一动不动，三番两次骗过谢衡羽内视巡查。

　　只是这次凭借着剑意，精神力空前绝后的明澈，谢衡羽捕捉到了它。

　　自然，谢衡羽立刻倾尽手段想将它祛除，但这丝魔气诡谲得很，在何种力量下都岿然不动，而且谢衡羽气海、丹田以及周身灵气，根本就不排斥它，还把它当成了同类。

　　这丝魔气似乎还有意识，见谢衡羽拿它没办法，褪去了伪装，还沿着他的血管到处游走，是一种无声的挑衅。

　　谢衡羽略微失控，去了识海牵引符文制住了它，将它控制在手腕处的半亩田地里，强行局限它的行动范围。魔气老实了，覆在左手手腕里重归一动不动。

　　谢衡羽仔细回想魔气的由来，找到了答案。在他召出绝技切断东奎的引气渠道时，已经招来了零星半点的魔气，这魔气没有随着东奎的消失而消散，反而趁着混乱偷溜进自己的体内。

　　如今看来，他应该着了什么道，只有出了望乡芥子境，凭人脉找些大能商议了。

　　思及此，青年的修炼也结束了，剑意敛去，谢衡羽和江暮峥都收回了神识。江暮峥叫了声师兄，青年回首，风仪玉立。

　　谢衡羽看清面容，暗自一惊，居然与那个人如出一辙，气质也大差不差，可是多许年前见过他，又本不是这般温和。

　　不动声色，待在江暮峥身边，做好侍者的本分。

　　江暮峥激动万分，拉着周暮行说了很多体己话，不在乎谢衡羽也在当场。但周暮行笑盈盈咳嗽一声，与谢衡羽打了招呼。

　　接下来的时间线发展得飞速，在江暮峥刻意规整下还算脉络清晰，江暮峥说这梦里正是第一世。

　　谢衡羽也见到了周世辛，对方比在客栈里见到的还要阴郁。

　　这一世，仙魔大战仍旧爆发，周暮行却没有失踪，江暮峥还是周暮行的未婚妻。

　　原来现世中，江暮峥是被指给周暮行的，江暮峥本身也敬爱周暮行，没有推辞。但当周暮行失踪后，一切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周世辛成了下任家主的不二人选，还顶着压力还要江暮峥变成他的未婚妻。

　　虽然家主人选变了，但是家主夫人必须还是她。

　　江暮峥骂周世辛疯了，已经推拒不得，周世辛以雷霆手段压制住了她。江家不敢得罪周家，还感激周世辛的大度，保留住了暮峥的地位，都是一棵大树上的果子，荣辱与焉。

　　大战期间，周暮行遭了女魔绿璇的蛊惑，带着女魔逃出了周家，但在解安城内被戒律堂追捕，周世辛秉公无私要求公开审判。

　　同样的经历，只不过由江暮峥身上转至周暮行。

　　如果真有重生一说，那么更为准确地讲，是周暮行的经历转移到了江暮峥身上。

　　谢衡羽尤为笃定，是由于现世周暮行的失踪，宿命因果才转移给了江暮峥。

　　一切成了恶性闭环，所以必然要解开周暮行失踪的谜团，才能让所有人得到释然。

　　这一世和现世仍有差异，周暮行并非孤身一人，有江暮峥为他到处求情，纵使微薄之力根本撼动不了决策，周暮行还有深爱他维护他的长辈，然江暮峥却没有。

　　周暮行被缚刑架，执行弟子的剑刃是明晃晃的伤害，不掺杂一丝水分，更别说会有什么治愈系功法从中作弊。

　　周暮行伤得很严重，修为殆尽，天才成废材，周家不少人叹息，更有其他门派之流暗自窃喜，少了周家的一个竞者。

　　魔君来临，大开杀戒，周世辛诛杀绿璇。

　　天降的那位恩人也来了，打退魔君后，带着周暮行离开了解安城。

　　江暮峥朝谢衡羽使了眼色，他们也离开解安城，而心鸢里的江暮峥回归了本位。

　　依旧是梅州府，周暮行得到救治，治愈时间比江暮峥的慢得多，但也幸好捡回了条命。恩人露出一次真容，正是东方落意。

　　谢衡羽和江暮峥隐身看着一切，谢衡羽自是清楚东方落意，但江暮峥甚至连对方名字都不晓得。

　　其实在解安城看到子婴雁翎的时候，谢衡羽就已知道其人身份了，虽然诧异东方落意掺和到人界，但也接受了这事。

　　毕竟还有更奇异的事存在，谢衡羽见怪不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