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风流错对凉州误（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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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妹妹！”
梅新绿正要登船时，远远传来一声喊，她回头看，只见一骑飞驰而来，赫然是李乾璋，不由得便觉得头疼：“这个李子哥哥……不早不晚，偏在这时候到……”
原想着他赶不及，所以收拾了心绪坚决离去，他却忽然出现，瞬间把那些深埋在心底的怀疑与气愤都勾了出来。若此时登船开动，再不管他，以他跑马速度是绝对赶不上的，倒也省了口舌，可心却被揪了起来，再也放不下。
真想一走了之，却不能走得安心，梅新绿自嘲地想：凡事只要牵扯到了李子哥哥，总要让人为难。
杨君晔看她神情，便知她为难，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没事，你去吧，我在船上等你。”说完转身先上了船。
梅新绿叹了口气，往李乾璋那边走了几步，在一处开阔地等着。
李乾璋风尘仆仆，面色肃然，驰到近前后，翻身下马，迎着梅新绿大步过来，一把捉住了她的肩膀道：“不要走！”
梅新绿道：“李子哥哥，放手吧，我去哪里是我的自由。”
李乾璋一听她拒绝，当即质问道：“去哪里都好，可为何要跟他们走？就算为了气我，也不至于选杨苍诚那种不负责任的家伙吧？”
梅新绿被他吼得一愣：“气你？选杨苍诚？”
李乾璋似乎看不得她发愣，箍住她的肩膀大力一晃，吼道：“你装什么傻？我早就觉得不对，你明明一副讨厌杨苍诚的模样，为何还对杨家百般偏袒。哼，原来果真如此啊，杨苍诚睡了你一个晚上，就让你念念不忘到今天，为了他什么都肯做，是不是？”
梅新绿全没料到他开始还温和，随后劈头便是这么一通话，气得脸色发青：“李子哥哥，你说什么呢！”
李乾璋眼中射出寒光，箍住梅新绿双肩的手愈发用力，似乎要将眼前的人捏死在手里：“我说你贱的很，就只会对那上过了床的人用心，旁人在你眼里屁都不算。我说我也贱的很，当初怎么就会对你心软，为你那么几句鬼话就放开了你。”
梅新绿反手一掌掴在他脸上，骂道：“李乾璋你嘴里放干净些！我不知你听了谁嚼舌头，脑袋里竟全是如此肮脏的念头。”
梅新绿盛怒之下，巴掌又快又狠，李乾璋冲动之间，全没心思提防，便给她打到了实处。疼痛中，李乾璋忽然十分恶毒地脱口道：“嚼舌？你还知道嚼舌？别忘了有多少人知道你我情深意切——不，是我对你情深意切。你就放心大胆地跟着杨苍诚走，坐实你‘水性杨花’的美名，让天下人都戳着你的脊梁骨嚼舌。”
恶毒话多听几句，梅新绿也知道了心灰意冷是什么意思，她淡然道：“没关系，这个黑锅我背了。当初娘亲为何那么坚决离开李馥，我如今也多少能体会到了。李子哥哥，为了你的图谋，你的大业，还有你那点小心思，我陪你演的戏够多了，给世人看到的误会也太多了。今日是最后一次，我是疯了才会真想将你当作哥哥，让你利用完了再被你作践，日后这样的事，绝不会再有了。”
李乾璋亦冷笑：“你不是说不怕利用么？还以为你有多么大气，怎么，一知道我利用你，立即就气得要走，到底口是心非吧？你何时才能知道我的心思？我就算利用你献舞诓吕风铭是真，表白的情意却也全是真。我就算请云灵姿出山一半是为了谋取天下，另一半也是因为看你与他投契。我每一分算计里都想着你，你倒好，不声不响便要跟别人走。”
他一提到云灵姿，梅新绿心底忽然紧紧一缩：他承认了，那么李坤玉所说的，都是真的了……那么子逸先生……
梅新绿抬头，用带着悲悯的神情望着李乾璋，道：“‘请’子逸先生出山？真如你说得那么冠冕堂皇？李子哥哥，你又到何时才能知道，你那点演戏的伎俩，顶多骗骗吕风铭，连你妹妹都瞒不住，还能瞒得住子逸先生么？有时候，自以为是与搬石砸脚无异。”
李乾璋忽然一怔。
他怔然的神情落在梅新绿眼中，无疑又是一重确认。
“李子哥哥，原来你的手段，也可以如此卑劣。”梅新绿轻道。
李乾璋辩驳道：“那又如何？为成大业，自当不择手段，子逸先生不会与我计较。”
梅新绿摇头叹息：“李子哥哥，不是谁都可以由得你冲动任性相待……”
李乾璋惨笑：“冲动任性？你说我冲动任性？是！我冲动任性！我今日扔了云子逸在洛阳病中挣扎，放着陈公益在长安独对强敌，巴巴地赶来，想留住你，我真他妈的冲动任性！可我是为了谁啊？自小人人夸我早慧沉稳，唯独遇到了你，就忍不住要冲动任性。”
他说得凄凉，梅新绿没有答话，只是哀然望着他。
末了李乾璋冷静下来，问道：“梅子妹妹，我再问你一次：你是真的要走？不肯跟我去长安？日后我与杨氏必定为敌，你便选择站在他们那边？”
梅新绿咬咬牙，道：“是。”
李乾璋眸子里最后一点希望渐渐熄灭，面上竟一丝表情也没有了，他漠然瞥一眼梅新绿，道：“当初我为你倾尽心意的时候，先父便提醒我离你远些，可惜我不曾听。如今我为你做得傻事够多了，今日也是最后一次。”
梅新绿点头强笑道：“如此最好。”
李乾璋不再言语，转身上马，奔北而去。
梅新绿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速度比来时还快，眨眼间便只剩一抹模糊的背影。
似乎隐隐能听见有人嘶声哭喊，却又听不真切。
连模糊的背影也看不到时，梅新绿目光一转，投向不远处几棵矮树附近，招呼道：“玉姐姐，出来吧。”
听见梅新绿喊她，李坤玉一怔，随后悠然牵着马，从树后走了出来。她走到梅新绿面前，看着梅新绿依然有些苍白的面颊，忽然便生出些恶毒的快意。
到底让她赶上了！一来便看见梅新绿甩了李乾璋一个耳光，如此好的效果，是她原先未曾料到的。那两人只顾着争执，连她骑马追来都没能发现，她自然躲到了一旁，专心看这场好戏。
她对自己的手段十分自信。传书给李乾璋，告诉他梅新绿知道了他对她的利用，一怒之下要随杨氏南下；而对梅新绿道出李乾璋曾算计过她和云灵姿的事实，让她生出怀疑。
一个是为了得到可以不择手段的人，匆匆而来，心急如焚；一个是个性倔强有仇必报的人，却满心怀疑，急待离去。这样的两个人能谈出什么结果？不言而喻。
因为梅新绿过于淡定，她甚至还追加了一封书信，暗示了梅新绿与杨苍诚私情未断，果然成功点燃了李乾璋的怒火。如今他们惨淡分手，梅新绿绝不可能再得到李乾璋一点爱慕，而那杨苍诚，也从此成为李乾璋绝对的敌人，敢来提亲只会被李乾璋打回去。
管它天下兴亡，管他宏图大业，今日是她李坤玉，一举两得。
李坤玉正暗自得意，忽然听见梅新绿笑盈盈地说了句：“玉姐姐辛苦了，一切如你所愿，怎样，我做得不错吧？”
李坤玉仿佛被忽然浇了一盆冷水，瞬间醒了过来。
梅新绿继续说：“不过，你如此有闲心有头脑，不如干点正经事，帮帮李子哥哥？”
李坤玉抿嘴，不知梅新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梅新绿拉起李坤玉的手，道：“我走了，玉姐姐，你多保重。”说罢步履轻盈地上了船。
头一次看不透对手，李坤玉几乎发狂，却又只能保持一贯的贤淑模样，目送梅新绿登船。她不懂，明明被拆散鸳侣，梅新绿为何一副向她道谢的架势？
目光随着梅新绿移向船上，那里，有一个从未谋面却十分眼熟的少年，从船舱中走出，将梅新绿拥在怀里。
李坤玉讶然：这又是谁？怎么和梅新绿如此亲昵？
眼见杨苍诚还在左近，却不见了他那个别扭弟弟。
难道是……
李坤玉心里“突”地一跳，向来柔顺的面上，渐渐浮起一个狰狞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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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新绿上船后，杨君晔立即从船舱走出抱住了她，将她接入舱内休息。梅新绿应付完李乾璋，本是极为伤心，又硬撑着说出番话来，乱了李坤玉的阵脚，此时早已耗尽了气力。杨君晔并不多问，却接应得十分及时，不免又使梅新绿心生感慨。她开口要说话，杨君晔已将她放在榻上靠着，且道：“不必说什么，你先歇着。”
梅新绿勉强挤出个笑来，他既如此说，看来，也的确是无须多言。
杨君晔对她笑笑，转而从床榻一旁的小几上取了个铜樽递给她道：“我煮了青梅酒，你喝些？”
梅新绿接过铜樽，眼神却落在小几上，那里，微火泥炉上，坐着一个精致酒壶，壶中美酒配青梅，正煮的欢。
青梅在酒中浮沉涤荡，看得梅新绿莫名心焦。
用以煮酒的梅子，食之无味，煮完了酒，谁还会多看它一眼？不过是借完其味，便挑出来扔在了一旁。
却要将酒叫做青梅酒，仿佛一个名号，就是对那梅子莫大的恩典。
岂不正如她的遭遇？
然而不被利用，又能如何？青梅酸涩，单做食物，不太会有人眷顾。譬如生逢乱世，身为女子，注定免不了被利用的命运。
梅新绿不是认命的人，也并不执着于“利用”二字。
“人生在世，免不了互相利用。即便是利用，也得由我来选让谁利用我。”她定定地望着那酒壶中的梅子，心中一片澄明，“我所选者，他日必君临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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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乾璋赶到长安城下只用了不到一日，坐骑跑得脱力，他也毫不怜惜。恰在这短短一日间，公孙逍因要称帝，被旧臣劝阻了几句，便大肆屠杀旧臣，引发众怒，终被其副将毒杀身亡。其余公孙逍部下在那副将带领下，大开城门，迎入陈谦与李氏亲部。先前陈谦待民甚厚，他们入城时，百姓自然夹道欢迎。与此同时，云灵姿亦拖着病体从洛阳赶来。是以李乾璋到达长安时，便见云灵姿与陈谦一道开门相迎，齐齐尊他一声：“主公。”
李乾璋一脸疲态地应了，下马入城。
陈谦猜到他在梅新绿处碰了钉子，便不多问，引着李乾璋进了皇宫，便自去打理各项事务。一干幸存的旧臣亟待安抚，暴民攻击过的皇宫亦要修缮，陈谦为了使李乾璋多些时间休息，包揽了所有棘手之事，全情投入，顿时忙得不可开交。
李乾璋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大殿台阶上发呆。
云灵姿缓缓踱了进来，犹豫了片刻，开口问道：“主公一个人回来？梅姑娘她……”
“随杨氏南下了。”李乾璋道。
他说完这句，忽然扑倒在云灵姿面前，单膝跪了，哭道：“梅子妹妹不肯原谅我……只因、只因我曾对先生……”
云灵姿没让他说完便纳闷道：“怎么会？我早对她说过不会计较这些。”
李乾璋倒吸一口冷气：“先生……你、你早知道？”
云灵姿长叹口气，将他扶起，想了想说道：“欲图大事，自然会使些手段，若有机会再见梅姑娘，我定会劝她。”
李乾璋怆然道：“可她毅然南下，竟一点机会都不给我留，也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药。先生！先生请你帮我！我要南北合一，天下太平！我也要梅子妹妹明白我的心意，回到我身边来……”
他激动发愿，云灵姿定定地看了他半晌，轻轻点头道：“好。”
“多谢先生！先生辅佐之恩，李乾璋没齿难忘。”李乾璋说着又要拜倒，云灵姿及时扶住了他。
“既然要天下太平，主公眼下，便该考虑称帝建国一事了。”云灵姿打开折扇道。
“公孙逍欲要称帝，却落得横死。他尸骨未寒，我便又要称帝建国？”李乾璋有些犹豫。
“公孙逍不足以当此大任，却要屠戮旧臣，巧取豪夺，违背民意，自然横死。而主公你深得民心，又有威信，堪继大统。此时各方势力互相争夺，可谓山河破碎，风雨飘摇，遭殃的只是百姓，他们最希望的，便是找一棵大树来依傍。主公顺应民意，称帝建国，便是要担任这‘大树’的角色，有谁能反对？若真有人冥顽不化，执意反对，主公手握玉玺，又有我这前朝皇弟甘愿辅佐，总能堵了他们的口吧。”
云灵姿娓娓道来，李乾璋听得豁然开朗：“先生所言大妙！我即刻授意公益先生，让他拟出文书，近期便在长安定都，称帝建国。”
云灵姿摇头：“称帝一事应在长安做，定都却不须在此，我看凉州不错，便定都凉州吧。”
李乾璋不解：“为何在凉州？如此偏僻？”
云灵姿轻摇折扇，悠然道：“凉州地处西北，与中原各战场距离较远，难受战火波及，便于保存实力。且本为公孙逍封地之都，想必被他建得十分完善。主公可令陈公益坐镇凉州，领众臣子重建国库，制定律法，在原凉州城基础上修缮扩建，使之成为名副其实的‘根据地’。而我等扼住长安洛阳两城，可进而攻城略地，又可退而还朝补给，亦很方便。待南北合并，天下一统后，再迁都回中原不迟。”
李乾璋依然迟疑：“只公益先生一个人留在凉州……”
云灵姿眉尖微挑：“怎么，主公是不信陈公益的人品，还是不信陈公益的能力？”
李乾璋当即摇头：“我对公益先生完全信任，那么，便按子逸先生的意思办吧。今日歇了，明日我告知公益先生，由他来拟出文书，布置全局。”
云灵姿称是，再拜告退。
纯白的背影消失在大殿门口后，李乾璋面色渐转阴寒。
果然，他做过什么，都瞒不过云灵姿。果然，云灵姿屡出奇谋，是不世出的人才。
这样的人，一旦对他有了二心，一旦跟了别人，对他而言，必是致命的吧？
幸好，借着梅新绿的名头，能将他留住，为己所用。
梅新绿……
念出这名字时，李乾璋起身紧走几步，一拳锤在朱漆圆柱上，锤得那柱子登时现出一道裂纹。
梅新绿……梅新绿……
每念一次，便是一拳。血水顺着指缝流下，朱漆亦片片剥落。
梅新绿……
直念到再也不能出声，直到这个名字，从此似灰飞烟灭。
那时刻，李乾璋脸上渐渐生出和煦如春日的微笑来，却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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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彻底覆灭次月，李乾璋在长安城登台祭天，细数前朝君臣百条罪状，将前朝玉玺于万民眼前摔个粉碎，与此同时，自称帝建国，国号凉，重雕玉玺，迁都凉州。
建国之后，李乾璋却并未移驾新都，而是命新任丞相陈谦坐镇国度，自己拜云灵姿为军师，留在长安，继续吞并各路零散势力，号称天下一日不大统，他便一日不还朝。
战乱不休，辗转奔袭，从长安城，到洛阳城，看过多少楼台宫阙，气势恢宏，矗立天地间，却都是空无一物，湮没于征尘。
历代帝王君主，都喜罄尽国力建造偌大宫阙，却用什么来填满？
是无数鲜活生命？还是无尽血色权谋？
到底是无边寂寞……
那女子走后，心底仅有的一点点冲动之意，柔软之情都随之而去，他面上依然笑如春风，手下却是毫不容情。
从此，淡看风起云涌。
直到，将整个天下，都抓到自己手中来，万民臣服。
包括，她。
（第一卷完）
作者有话说第43章 风流错对凉州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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