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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贼子帝梦断长安 ...

  •   整整五日,云灵姿一直昏迷不醒。蛊毒作祟,使寒气凝在他心脉附近,迟迟不退。梅新绿与刘老太医一个度气一个施针配药,拼劲全力才保住云灵姿气息不断。其间梅新绿也耐着心性,低声下气地求过吕风铭多次,吕风铭假意敷衍,只不肯交出蛊毒解药。梅新绿气得要命,却恐怕坏了李乾璋的谋划,不敢轻易杀死吕风铭,几次剑要出鞘,都硬生生按了回去。

      直到第五日傍晚,河北方传来捷报。果然常范田如惊弓之鸟,却与李乾璋兜兜转转,不肯就范。李乾璋便着三千兵马一夜连下三城,生擒常范田两子一侄,震得他乖乖奉上印信,让出了整个冀州。自此荆州、冀州、辽东连成一线,牵东制西。一切情形,与云灵姿所料分毫不差。

      吕风铭得了天大的便宜,这才一副诚惶诚恐姿态到了军医帐中,亲手奉上解药,除了云灵姿身上的蛊毒,说了些许赔罪之辞。云灵姿服下解药,已能醒转,却无力言语,于是任吕风铭做戏,丝毫不为所动。

      吕风铭见云灵姿不理睬他,一点儿不恼,反而赔着谄笑问:“先生真无愧‘天算’之名,果然一计平定河北。却不知当初先生说卓孜会死,是否也如此灵验?眼下既已取了冀州,又待如何作为?”

      云灵姿攒了许久气力,淡淡说了一句:“信则有,不信则无……打洛阳,怕也是时候了……”

      吕风铭笑得愈发畅快,连说几句“如此甚好”“先生休息”之类空泛言语,扬长而去。

      梅新绿看在眼里,想起吕风铭先前叫嚣着让云灵姿“说完谋略再去死”那副嘴脸,愈发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便哼一声道:“这种人,留在世上都是祸害,先生竟还肯帮他。”

      云灵姿勉力露出个微笑,道:“老天不会留他在世上多久。看着吧,等卓孜死了,还怕轮不到他?我此时提点他,打下来的城池,日后都是你李子哥哥的,想来也不亏。”

      梅新绿一愣,脱口问道:“子逸先生,你……你决定帮李子哥哥?”

      此话问出之后,有那么一瞬间,云灵姿眼神一黯,隐约带了些恍然,但他转而微笑起来,点头道:“既已出山,总不好无功而返。况且世道乱到今日这个地步,到底是云家的错,我就算再厌烦权谋战争,也不能不替云家负点责任。”

      见梅新绿仍愣着,云灵姿便宽慰她:“梅姑娘如此聪慧,又见了当初我来襄阳时那副情形,想必已经猜到个中原由,所以恐怕会对李大将军有些芥蒂。但我到襄阳后,多承李大将军照应,也深知他如此做是为了天下大业,所以早不愿再计较当初那一点点冒犯。前些日子我提议取河北,旁人不敢听我一言,便只有李大将军敢,可见他胆略勇武兼备,实为良主。梅姑娘,你放心,我真心相助,并非受人所迫。”

      梅新绿暗自苦笑。

      忽然便想起五日之前那个月夜,与云灵姿对歌之后,两人皆有话说,却因为云灵姿毒发晕厥,谁都没有说完。那时她以为云灵姿受制于人,本想点破斗琴之缘,邀他助杨君晔一臂之力,若他不愿,至少杨君晔也能帮着还他一个自由。

      万料不到他此时吐露出辅佐李乾璋的意思。

      一时间,梅新绿心中矛盾重重。

      她与李乾璋之间,芥蒂自然是有,说到底却不是因为云灵姿所想的那个原因。而且那点芥蒂,实在不足以让她狠心斩断亲情,帮别人挖他的墙角。

      可就此什么也不说,却似乎对杨君晔并不公平。同样求贤若渴,甚至在她看来与云灵姿应当更为投契的杨君晔,便只因她“徇私”,而失去了机会。

      各有顾虑,各有不忍,到头来梅新绿也只好以“不能不顾云灵姿的本意”为由,劝服自己顺其自然。

      只是管不住纷繁思绪。

      李乾璋得云灵姿相助,如虎添翼,必定所向披靡;杨君晔智计非凡,身边又多有将才,比之也不会太弱。只是如今卓孜仍霸着王位,他们再有什么争夺,也是暗流涌动。一旦如云灵姿所言,卓孜身死,天下真正大乱,各路势力再也没有任何束缚,放肆争夺时,立即便是针尖对麦芒。

      ……总有一日,他们会斗得你死我活。

      想到此,梅新绿后脊便阵阵发冷。

      云灵姿见梅新绿脸色不好,关切地问:“梅姑娘,你不舒服?”

      梅新绿镇定下来,摇头道:“没有不舒服。”

      她往帐帘外看了一眼,又道:“天快黑了,先生饿了吧?我去弄些吃食来。”说着便起身出帐。

      到了帐外,梅新绿迎风深吸一口气,脑袋清醒了不少,转眼却见懒兔子太极正趴在一旁呼呼大睡。这几日无人有空照拂它,也不知它饿了没有,是否就这样睡了许多天。梅新绿怜惜地将它捉起来抱在怀中,顺了顺毛。太极最喜梅新绿的怀抱,拿小脚爪扒住梅新绿的手臂,换个舒服姿势,又睡过去了。

      梅新绿看着它,长长叹了口气。

      它小脸上倒是能同时生出阴阳两色,可这世间,安得两全法?

      抱了太极往伙房走去,梅新绿暗下决心:真有那样一日,也绝不使自己陷入两难之境。倘若真的纠结到难以脱身,那便拼了这条命,誓不做“祸水”。

      .

      “先生怎不和梅姑娘说真话?”

      梅新绿走后,刘老太医走了过来,问道。

      云灵姿微微一笑道:“何苦再令她为难?况且,从表面看来,我这毒确然是吕风铭下的,命又确然是李大将军出手救的。”

      刘老太医叹了口气。

      云灵姿忽然问:“刘老太医可否扶我出门?”

      刘老太医为难:“先生蛊毒才解了,不能受寒。”

      云灵姿道:“只是在门前立一会儿,透透气。”

      刘老太医点头应允,替他加了件厚袍,小心翼翼地扶了他,走出营帐。

      夜幕初临,微风骤起,云灵姿负手立于星空下,任夜风撩拨衣摆发丝。他仰首望天,苍穹中星子散落如棋。

      俄而,云灵姿开口,带着一丝看透一切的了然,仿佛所说之事,通通于己无关:“我自见李大将军第一面,便有不详之感,此后夜观星象,果然见自己命星轨迹与之相冲,便知日后必死于此人之手。”

      刘老太医愕然,惊问:“先生既早知如此,何必还决意留下辅佐?以先生的能耐,纵是身子骨差了些,也断不至于会被困在区区襄阳城中。”

      云灵姿摇头:“我这身子骨,又何止‘差了些’?不过是逃避太久,想在死前尽其所能罢了。太医可知‘知音’世间罕有,但凡遇见知音,必当肝脑涂地,舍生以报。如今我引梅姑娘为知音,便想以薄命相托。我最初见她,她便与李大将军同生共死;到了襄阳,又耳闻她与李大将军一片深情;直至前些日子亲眼见她与李大将军相互照拂,默契有加,这才确认他两人之间情意颇深。梅姑娘看上的人,必是英雄。纵使那人在我初到襄阳之时,设计使那有龙阳之癖的吕风铭对我不轨,自己假装好意救我一番,又诓得吕风铭给我服下蛊毒,使我定时毒发不得脱身,那也终究是她看上的人。前番我出诡谋平河北,他人都以为妄言,李大将军却肯听,我便想,就如此吧,剩下时日无多,辅佐个肯信我、敢用我谋略的人,也值了。或许星相另有深意,也未可知。”

      一番话说得刘老太医唏嘘不已,对云灵姿拜了拜,道:“先生高义,所谓‘士为知己者死’,老夫今日方知真意。”

      云灵姿悠然转头,又望了会儿星空,很突兀地压低了声音发问:“刘老太医,公孙逍那边,进展如何?”

      刘老太医周身剧烈一抖,声线亦发颤:“先生?”

      云灵姿道:“莫怕,也就只我知道,你是公孙逍的人。”他忽然顿了顿,笑道,“或者再确切些,是司马公子手下?”

      刘老太医抹了把冷汗:“先生,你怎能知道……”

      云灵姿微笑:“卓孜命星晦暗已久,不日将陨,此非常象,必是有人落慢毒害之。而他命星晦暗之始,恰是公孙逍入主南乡之时。公孙逍属地陇西,忽然却占了中原一座不尴不尬的孤城,时机又巧,稍稍一想,便知这其中关联。只可惜公孙逍愚蠢至极,如此大胆谋略不是他能想得出来的,定有高人相助。他手下有此胆略又不甘寂寞的高人,便只有司马公子了。如此看来,司马公子倒与李大将军见识有些相似,皆是屈居于莽夫庸人手下,暗布棋局,只待天下大乱之际,那莽夫庸人成为众矢之的时,自谋大业。”

      刘老太医听得悚然心惊,却仍故作镇定道:“司马公子岂是背主求荣之人?”

      云灵姿瞥他一眼反问:“你们又有哪个,真将公孙逍当作主公?单看武勋才名,司马寒这名字也绝对比公孙逍叫得响。”

      刘老太医一怔。

      云灵姿不再看他,负手道:“司马公子极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无帝王之才,却是不世良将,因此眼下正在四处替自己物色主公。譬如他派太医你来襄阳,便是要接近李乾璋察探,是也不是?”

      刘老太医忧虑问道:“先生可要提了老夫,告到李大将军座前?”

      云灵姿道:“那倒不会。我早说过,卓孜死前,公孙逍是友非敌,这些关系,我也不必揭破。但我也要说,司马公子真正属意的,怕不是李大将军,而是杨氏。他只派了太医你来襄阳,却亲自下过江陵。前些日子梅姑娘与杨小公子为质北上,在宛城一带曾遇到极凶险的伏击。彼时他们将随身影卫都派回来保护着我,又如何轻易脱身?必是宛城有人相助。我是不知杨氏有什么好处,让司马公子如此上心,但他既然作此选择,我也不好妄加评判。还望刘老太医借机早些脱身,否则日后大乱起时,大家或许便是对手。”

      刘老太医叹服,深深一拜:“先生真乃神人,不出营帐,便知天下人心。”

      云灵姿道:“除非换些个人,换些个情境,否则稍稍一想,便合该如此。只可惜,我看得明白,却逃不出去。”

      刘老太医又叹:“先生倒是‘稍稍一想’便想得通透,可惜老夫这颗脑袋,却是想不明白。先生可否指点一二,到底如何‘稍稍一想’?”

      云灵姿笑道:“此乃不传之秘,否则,天算何以当世无双?”

      刘老太医哈哈大笑。

      这时梅新绿抱着太极,提了食盒回来,气色好了许多。见他二人帐前笑谈,更加开怀,便与刘老太医扶了云灵姿回到帐内,三人一起吃饭倾谈。多日提心吊胆,忧心忡忡,难得如此快活。

      .

      隔日,吕风铭亲征,携陈谦与云灵姿同行。攻克洛阳后,云灵姿不堪征途,终于病倒。李乾璋专程从冀州赶到洛阳相护,吕风铭便放心带了陈谦直取长安。与此同时,公孙逍一支大军亦悄然兵临长安城下。两军相汇,声势浩大,各欲攻城之际,卓孜身亡的消息,忽而传遍整个长安。

      百姓们欣喜若狂,不知谁起了头,便纠集成群,如潮水般涌入皇宫。侍卫们挡不住人潮,教他们夺去了卓孜尸首,曝于街头,毁尸泄愤。不止如此,连卓氏在朝中尸位素餐的子侄们也被暴民挨个儿揪出来痛殴,死伤不少。卓氏家眷平日作威作福,此时只躲在宅邸内抱头痛哭,竟不敢出门收尸。

      正是民生鼎沸之时,忽有一人,披发跣足,提着把剑,见人就砍,发疯一般从宫里一路狂奔而来,直扑在卓孜尸身之上,痛哭失声。众人定睛看时,却赫然是那被贬为哀王的云如海。

      云如海哭得没了声儿,继而霍然抬头,指了众人大骂:“大胆刁民!你们有什么资格如此待他!朕不喜政务,卓爱卿便替朕打理政务;朕喜美人,卓爱卿便给朕美人;朕讨厌何人,卓爱卿便杀了何人。朕的心意,天下除了卓爱卿便无人能懂;朕就是昏庸,便只有卓爱卿肯替朕分忧。你们一个一个,只说卓爱卿是窃国贼,朕说不是!这天下,朕是甘愿让给卓爱卿的!纵使天下人都以他为贼,他也是朕的股肱之臣!你们骂他做什么?都来骂朕!”

      他此时仍自称为“朕”,称卓孜为“卓爱卿”,也不知是发疯所致,还是卓孜真未对他加以限制。

      云如海骂得一口气上不来,狂吸了几口气,又恶狠狠道:“原本卓爱卿剿灭青旗军绰绰有余,半路却出来一个李馥,非要讨伐卓爱卿,这才闹得几方势力僵持不下,乱臣贼子们有机可乘。若说乱天下,他李馥才是乱天下的第一人!若说是非不分,你们更是是非不分!朕今日随卓爱卿去了,你们好生活着吧,好生尝尝天下大乱的滋味!”

      言毕,挥剑自裁,倒伏在卓孜不成形的尸身之上。

      众人杀红了眼,哪里顾得上他这一番说辞,只愣了片刻,便纷纷上前,一通乱打乱砍。

      不多时,云如海与卓孜便不分彼此,成了一摊肉泥。

      .

      卓孜与云如海血染长安之时,城南一隅茶肆中,有两人正对坐倾谈。

      白衣少年饮了口茶道:“这几日长安大乱,好戏连连,便连那庸人云如海,也跳出来演了这么一出。呵,他倒是歪理颇多。”

      “人各有志,彼此命途不同,或许他的道理,当真和天下人皆不一样。只说明他不配掌管天下。”青衫公子面色凛如寒冰,接着少年的话说。

      “依司马公子看,谁可掌管天下?”白衣少年微笑问道。

      青衫公子摇头:“暂无人可执牛耳。”

      “我也不行?”白衣少年追问。

      青衫公子仔细打量白衣少年一番,但见墨眉修容,着实是个英朗少年人,他却依稀从那俊颜当中,看出了某张小包子脸的影子,随口道:“杨公子论智计,论耐心,皆高人一等,可惜资历尚浅,名头不响,不足以令天下臣服。”

      这白衣少年,正是恢复了少年模样的杨君晔,他听了青衫公子的话,淡然笑道:“你公子寒的名头倒是响亮,不过屈尊于公孙逍门下,可惜,可惜。”

      青衫公子不以为忤,漠然道:“杨公子此话多余。你等既然肯屈尊事吕风铭,我如何不能屈尊事公孙逍?”

      杨君晔笑道:“哦?原来英雄所见略同,大家打得是同样主意。”

      青衫公子道:“便连李乾璋,也打得是同样主意。”

      这青衫公子名司马寒,字仁清,乃是公孙逍手下一员儒将。他出身陇西将门司马家族,十岁便随父兄入行伍,十八岁建功封将,上阵从不着铠甲,只着青衫,作书生打扮,杀敌却不手软。他面寒如冬雪,望之便有凛然之意,文才武略更是高人一等。世人只要谈起“陇西公子寒”,无不交口称赞。当日救了杨君晔与梅新绿的,恰是这司马寒。

      杨君晔念头转了几转,忽然收起笑容,严肃起来,对司马寒道:“司马公子当日在淯水之畔出手相助,救我一命,如今毒杀卓孜,救了天下一命,居功至伟,却无称帝之心,我很是佩服。本想求公子助我共图大业,公子却暂时不肯。也罢,我不日便会南下,扎根东南,徐图西北,但盼有一日,能有实力,教司马公子看得入眼。”

      司马寒亦庄重道:“待杨公子堪继大统那日,我自当来投。”

      杨君晔这才笑道:“甚好。我们便分头出城吧,趁那两个蠢材还没打起来,离开长安,清净几日。”

      司马寒点头,当先起身离去。

      杨君晔倒是喝完了手中香茗,才悠然踱出了茶肆

      彼时,公孙逍与吕风铭各领兵马,争相入驻长安城,场面极为混乱。杨君晔冷眼看着那两个“蠢材”摆出争个不死不休的架势,暗暗嗤笑一声,趁乱摸出城去。走了半里地,四顾无人,杨君晔打个呼哨,便从野地里悄然驶出一架马车。他爬上车驾后,但见车内一套小衣服,一张小包子脸模样的面具已经齐备,欣然吩咐车夫道:

      “易水,咱们走吧。先去新野接大哥,再赴襄阳接梅子。”

      “是,主人。”

      乱斗抛于身后,乱世横在眼前,车行缓缓,前路漫漫。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贼子帝梦断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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