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雨夜相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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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春天。
雪早就停了个把月，化作润色的雨，洗刷街边的泥。
是凌晨十二点的夜。
长广集团大厦高层办公室的灯被人揿灭。
“长柏，今天去哪。”林叔边启动车子边问道。
季长柏没抬眼，依旧看着手下的文件，“回竹鹤园吧，那近。”
语罢，季长柏往后倾身倚在靠背上，眉目倦怠，遮阖着眼。
竹鹤园这地儿的楼盘最早规划时便是长广与季家的投资，自季长柏留学回国，接手部分事务后也参与了这个项目一二，故亦有竹鹤园的几套空居。
“对了长柏，宋家今早来人问候你，顺便提了一嘴宋老爷子的六十大寿。纸函我搁在你桌头了，你今天白天都在外头忙，许是没看到。”
“没事，我看到了。还是和之前一样您替我备份礼，搁在后备箱吧。”
待在地库停稳车后，林叔率先下车，为季长柏拉开了车门。
近日一直下着连绵的雨，今夜更是愈发地大，地库随着车辆驶入漏进了些风，拂去地面尘埃。
季长柏扣着西装扣子，出声道，“林叔，待会您和我一块儿上楼，我一朋友得了些治风湿的好药，孝敬完老太太还有些，您也拿点。”
“诶。长柏，你是真比前两年成熟太多了……”
林叔一壁说着，一壁正要揿电梯，瞥眼一瞧隔壁的车驾驶位上还有个人。
“长柏，那是不是徐家小姐的车，怎么瞧着人好像也还在里头呢。”
林叔曾是当过兵的，眼力最是厉害，且记京中当家门户子女车牌号的本事，自然还是要略有一二的。
季长柏抬步走到那车前，果然驾驶位上坐着个女孩，紧紧阖着眼，泛着灰的车窗后，依稀能看见她额角细密的汗珠。
是他小妹琳琅的好友，徐叔叔家的女儿徐有珠。
季长柏微微皱眉，抬手礼貌敲打车窗。
“徐小姐，徐小姐？”
男人沉稳的声音在空旷的地库里撞出了回声，可惜车里的女人未有任何反应。
季长柏上前试着去拉驾驶位的车门，不幸也是，幸运也是，徐有珠并没有锁上车门。
随着车门的打开，徐有珠的支力点蓦地退去，人也随之往那方向坠去，落在季长柏温热有力的臂弯中。
季长柏将徐有珠重新扶正在驾驶位上，抬手去拍她的肩，看着她的面庞。徐有珠给予不了任何言语上的回应，满含病容的脸上，两弯疏月紧皱。
“徐小姐？”
季长柏伸手去贴她的额头，传来灼热的温度，异为骇人。他只手扶着徐有珠，侧身过去对着林叔说。
“林叔，再麻烦你一下开车送徐小姐去医院吧。”
“诶。”林叔回过神来，忙忙应道。
季长柏将人拦腰抱起，送进了自家那辆黑色座驾的后座中。徐有珠的头枕在他的肩头，栗色的发丝散乱在其间。或是出于礼貌，他将西装外套褪下披在有珠身上，为她挡去几分春寒的空气。
徐有珠在颠簸中几次睁眼，只是看到一些来自时间的碎片，便又随着病气沉沦睡去。
那些碎片掠过，不曾停留。
她嗅见一丝雪松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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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四月十六日，徐有珠母亲赵时颐的忌日。
早晨京市的雾霾很重，盖作天色茫茫。沉闷的阴天里，风也躲懒，空气里好似有着浓稠的、化不开的沉闷。
徐有珠只身驱车从自己的公寓来到福田公墓，从副驾上拿出那束橙色郁金香，脉络分明的花瓣上尚滚着晨珠。
赵时颐生前最爱这花，每回带着有珠逛花鸟市，就喜欢带一把现成的，顺带再带一把种子回去。
十五岁之前，每逢春季，徐园的花圃里都是郁金香的芳馨。往后的花圃就一直败了几年，枯枝烂叶充作肥料。再后来，里头填上了蔷薇，白色的蔷薇。
或许是不逢清明除夕这类的大祭，辰时的墓园里人影寥若晨星。
徐有珠单薄的脊背挺在初春不饶人的凉风里，显得格外细瘦。她抚平裙尾蹲下，将花束搁在墓碑前。
抬手间袖口伸出一截皓白的腕，指尖轻轻抚上母亲的遗像，黑白相片里女人笑得开怀，眉目尽间是慈和的神色。
这张照片是赵时颐出事前的一年，他们一家三口拍的全家福中截下来的。赵时颐是上海人，自小爱娇，家里从不缺供她打扮的舶来品，故而她从来活得恣意快活，不曾为什么发过愁。
思及旧事，泛着春寒料峭意味的泪划过徐有珠的右颊，砸在郁金香的茎杆上，化作晕不开的思念两滴。
“妈妈，我现在过得很好。明年呢要去伦敦上学，不用留在家里了。”
“妈妈你要放心啊。”
……
无兆的雨也没有打断这场冗长的思念。
徐有珠在那枯坐许久，唤回她飘远思绪的是笼身湿透的衣裳，在风里，沁着透骨的凉。她想着，妈妈看见应该会心疼吧。
“妈妈，那我走了，您可要好好睡觉。”
置下最后一句话，有珠再次抬手摸了摸纂刻后，凹凸不平的“赵时颐”三个字。她的一生中，不止是徐家的媳妇、妻子，也不止是徐有珠的妈妈，她是外婆的女儿，更是她自己。
她坐回车里，开了暖风企图烘干身上的衣服，凭着最后那丝理智、清醒的意志一路回到竹鹤园。
待回去时，许是暖风吹的人双颊晕红，眼皮子也泛沉，徐有珠伸手关了暖风档，靠在座椅上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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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有珠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梦到妈妈，梦到妈妈坐在她的床边，手里捧着的是一本外文诗集。
“All things bright and beautiful,
All creatures great and small,
All things wise and wonderful,
The Lord God made them all……”①
世界是美满灿烂的。
画面骤然一转。
她又梦到自己身处于一片无垠的海中，初时风平浪静，阳光晴好。只是一阵风携来寒冷，陡然间浪起云涌，远方飘来的浓浓雾霭，遮住了海平线上将落的太阳。
世界陷入了暮色。
她在浪间飘忽不定，无所倚靠。
一股暖流袭来，裹住她的周身，叫她稍稍回温，有人作她浮木，执意捞她上岸。
会是童话里的王子么？
她早过了听童话故事的年纪，已是不信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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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有珠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早上九点，她动了动手指，却牵动了手上没按压好的针眼引来的淤青。
睁开眼见是医院的病房，半掩的床帘后是烂漫晨光，一片盎然。
她有些想不起来昨天发生了什么，记忆就留在关闭暖风的那一刻。只是有些微薄的触感，好似仍停在眼尾。
空气中仍残留着一丝极淡的雪松香，徐有珠无端地只觉得熟悉。
她从病床上挣扎起身时，好友季琳琅正巧推门进来。
“有珠，你醒啦？你知不知道我今天早上接到我哥电话担心死你了，幸好你们都住一个地儿，不然你给烧傻了都没人发现。”
徐有珠心中讶然，季家两个儿子，季大哥季长恒四年前已然成婚，季二哥季长柏早些年出国留学去了，都是少见的主儿，什么时候哪位和她一起住竹鹤园了。
“你哪个哥哥啊，我待会别感谢错人了。”
“二哥呀，他回国好些个月了，我爸妈想让他再多历练一二，就不让声张，你也不常回大院，自然没知道多少。”季琳琅将包包随手放在床旁柜上，坐在徐有珠身边。
“多谢你们了。不然我估计真要给烧成傻子了呢。”有珠笑笑，脸上才泛起些红润回来，也开起玩笑。
季琳琅摆摆手，“没事，我给你带了撇油的鸽子汤，里头拌了粥，你多少喝点，要是觉得腥的话，我给你下楼再买些别的。”
徐有珠含笑摇头，将鸽子汤接过，搁在小桌板上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对了琳琅，那你方便把你二哥电话给我一个吗，想多少尽个礼数。”
季琳琅颔首称好，将号码微信发给了徐有珠。
季琳琅下午还有课，这边结了事后便匆匆赶回学校。
待到午时，徐有珠回完微信其他信息靠在床头，点开季琳琅发来的一串号码。
一个个输入拨号界面。指尖却顿在了是否要拨出的那个瞬间。
徐有珠有些懊恼，早知道要微信了，电话打过去万一人家在忙，礼数半点没尽到，反而不合适宜。
几下权衡，最终还是拨出了拨号键。
铃声响了一轮便被接起。
“喂。”男人的声音从听筒传来，背景音可以听得出有些纷乱的脚步声，以及接连的“季总再见”。
季长柏颔首回应那些问好，从会议室门口提步回了办公室。
“季二哥，我是徐有珠，昨晚那事多谢您了。”徐有珠说着，有些局促地垂首绕着被子的一角。
“没事，举手之劳罢了。”季长柏那边的声音显而易见地清楚了许多，背景音不再杂乱，“你好些了吗？”
“我好多了，没什么大碍。”电话两头都静默良久，徐有珠复又开口，“嗯对，季二哥，昨晚的事情你能别告诉我爸那边吗？我怕他们担心。”
徐有珠有些违心地说。
季长柏当然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几分底气不足，自个也是门儿清徐叔叔家那些个事，“好。”
“那谢谢你啊。”她的语气都比方才欢欣不少，就这样放过了被子的一角。
“要不我下回请你吃饭吧季二哥，你看哪天有空，打个电话知会我一声，我叫上琳琅几个一起上周恪哥那去坐坐，我请客。”
“好。”
季长柏那边想来是又来人了，电话里多了几个人颇为恭敬的声音。
徐有珠适时地提出挂电话，“那我就不打扰您了。”
季长柏没有回话，这通电话便至此结束。徐有珠退出通话界面后，思索片刻，还是将这串电话号码存进了联系人，备注季长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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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叩了叩病房的门，推门进来。
“徐小姐，您可以出院了，让家属跟我来办出院手续吧。”
徐有珠唇边扯来淡笑，摇摇头，“没事，我自己来吧，麻烦你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1 雨夜相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