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疯破浪》吴若离

14、第 14 章

　　放弃用挂面，把面粉袋子全挖了，自己和面擀面。这还不够，她下楼一趟，跑到社区医院旁边的小超市斥巨资买了香油和碎碎冰。煮面时滴上一点香油，面不容易坨。碎碎冰提前泡盆里，当冰块用，面条过这种微冰的水，比过凉水更劲道。
　　他不肯吃煎鸡蛋，她手里也没有别的好菜，但想尽力试试。打散鸡蛋，薄煎，取出来切成窄窄的寸长细丝。她干饭都是用不锈钢盆，饭碗是从超市买来的处理品，九毛九一个。老太太们太勇猛，她不敢挤这些“千金”，落在外围，只抢到四个，某次不小心打坏一个，就剩了这三个。一个碗盛面，一个碗装特仑苏，只能委屈鸡蛋丝和黄瓜丝一左一右待在同一个碗里。小半勺辣椒酱加在面碗的角落，让他自己把控用量再搅拌。
　　平常十分钟能搞定的饭，今天花了半个小时。唉，王子难养啊！

　　她以等着收碗为借口，留下来东拉西扯转移他注意力。他似乎不太乐意，但碍于情面，没有恶声恶气赶人。
　　“我也不喜欢奶味，所以只喝这个，一周喝一瓶补充下营养。这玩意淡得跟水似的，你尝一丢丢试试。”
　　特意配了勺，就是怕他抗拒。
　　他很给面子地舀了个勺底送到嘴边，喝下去了。
　　不错不错。

　　“我朋友说她上的那个课叫形体芭蕾，跟你们这个差别很大吗？”
　　“你，奥巴马。”
　　懂了。
　　我有作为人的基础功能，但距离成为奥巴马，还有十万八千里的差距。
　　“你觉得我适合做销售吗？”
　　那晚为什么选（强）择（迫）我帮你卖葡萄，一定有什么根据吧？
　　“有共同点。”
　　“噢？”
　　“胡说八道。”

　　她没觉得被冒犯，反而感觉好笑。
　　“笑什么？再这样下去，没人会尊重你。”
　　她耸肩，很无所谓地说：“我不沙雕，一样没人尊重。自娱自乐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部分。你别看我长得不怎么样，我家里的基因很不错的。我那个双胞胎姐姐，算是小脸版的杨钰莹，她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受到关注和特别对待。以前东冧有很多选秀节目，她参加过三个，最好一次进了前十。幸亏有资本操作，把她刷下去了。”
　　她很诚实地说：“我不喜欢她，不希望她飞黄腾达。”
　　他也很坦诚地揭开了残酷的现实：“人是视觉动物，不管是父母还是外人，通常都会偏爱长得好看的那个。”
　　“是啊！她不仅漂亮，还聪明能干。我是她的反义词，运气不好，只好自认倒霉咯。”
　　“她抢过你男朋友？”
　　她搓了搓手，很尴尬地回答：“谈不上抢，第一任男朋友对我很好，我都想好了，毕业就嫁他。后来无意间发现了他的秘密，他是因为追求不到夏佳怡，才退而求其次地选择我。就那什么‘不能和你在一起相伴一生，就做一辈子亲人，好时时能看到你’，感人吧？”

　　他在复杂的情绪中错误地夹了一根鸡蛋丝送进嘴，咀嚼的时候才意识到不对，但他将错就错地咽了下去，并且再次将筷子伸向了它。
　　“做这个的时候，拿筷子蘸了一下白醋才来搅鸡蛋，去腥，没关系吧？”
　　他摇头，同时吃下了第三根鸡蛋丝。
　　“不感人，狗血，并且无耻。”
　　“所以我诅咒他阳痿一辈子不过分吧？哦，忘了说了，他的名字就是杨韦，吕不韦那个韦，他妈是这个姓。”
　　他先是愣，随后又提醒她：“不要把这些敏感词挂嘴边，注意形象。”
　　“再试试牛奶，低脂的。我知道你们跳舞的人要保持身材，嘿嘿，我也是。”
　　关于外形，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体脂肯定超标，含胸，脖颈前倾，轻微内八显得腿弯，说话时有点晃，发型也不对，发量多，长短不合适，加上这张不小的脸，显得头大还减视觉身高。缺点多，优点也有，胖得匀称，胸腰臀的比例很好，并不会显得虎背熊腰或者大腹便便，对异性有吸引力。皮肤不错，比较白皙，清透没瑕疵。五官及格，没有短板，就是少了收拾。

　　她的视线一直在他和饭碗之间来回，他知道她在做什么，自己心里确实有了要改变的想法，于是强压下喉间的恶心感，垂头又吃了一勺牛奶。
　　她果然露出了姨母笑。
　　这可怜家伙。
　　他弹出食指，指向书房。
　　“反正闲着，去那边把桌子下面的黑色皮箱搬过来。”
　　“嘿！说好了，不能随意使唤人的。”
　　“请……帮我搬过来。”
　　“好嘞！”

　　“打开。”
　　打开了，哇塞！
　　“你还是化妆师吗？”
　　“不是，挑你用得上的拿，要过期了。”
　　这话不知道怎么戳到她笑穴了，她蹲在那，扒着自己膝盖乐了好一会才说：“我手残，我给你看个照片，你先别吃，免得等下呛到了。”
　　她一边在手机里翻找，一边念叨：“舅妈是美术老师，她可喜欢夏佳怡了，免费教了她几年。我没有一点艺术细胞，画不好。夏佳怡九岁就画了金陵十二钗，现在还贴在客厅。”
　　这倒霉孩子，怎么投的胎？
　　她把自己的化妆练习照拿给他看，本以为他会爆笑，结果没有。他平平静静地看完，平平静静地说：“这几天有空就上来，我教你。”
　　“你真是化妆师啊？哥，你太厉害了！谢谢你啊，不过，先说好，你不要有太高的期望，我真不太会，手脚不协调，天生的。”
　　“巧了，我天生很会，教谁谁会。”
　　这牛逼吹得……太可爱了。
　　“好，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她不是光嘴上喊，还扎扎实实从蹲改跪了。
　　“你……”
　　她往后一仰，屁股歪向左侧稳稳落地，再把腿轮流抽出，坐好了。
　　“再吃一口牛奶吧，最后一口。”
　　这哄孩子的口气，实在让人气不起来。

　　“你工作？”
　　“幼儿园，保育员，只有初级证书。”
　　难怪！
　　“别瞧不起人，我们老板人好，工资给得高，还给我们交社保。”
　　“多高？”
　　“4200。”
　　怎么又是这表情？她忍不住提醒他：“在同行里算一流的了，良心老板。双休，还有寒暑假！”
　　如果真满意，就不会问他销售的事。
　　“之前做什么？”
　　“上一份工作吗？卖保险，想给自己买份保险，不想让人白捡个提成，就进去了……别笑，先听我说嘛。不单单是为了把提成捞回来，主要是外行想把保险条款读明白，比考研还难，怕买错了后悔啊，干脆打入内部。入职0门槛，简历随便递，我跟你说，别一开始就说要去上班，装傻，让她们拉你去听课，听课就有礼包领。拉人的姐们会讨好你，还有好处得，然后再入职，听内幕。”
　　“你买什么了？”
　　她捂着嘴笑了一会才继续：“啥也没买。每天听讲座，听来听去，全是套路。总监叫我们去推销的产品基本都是坑人的险种，有的分红型保险要七八十岁才能拿回本金，就我们现在这样乱七八糟地生活，能不能活到那会哟。再说了，几十年以后，谁知道通货膨胀成什么样了。我后来就想，干脆只买个单纯的商业医疗保险补充医保以外的部分，但人家轻易不卖你，非要磨得你花大价钱买了主险才能买这种附加险。卖保险的提成还可以，但我不想骗人，所以没去推销，每天听讲座帮忙打印资料。只混了十一天，没好意思要工资，领了几袋鸡蛋就滚蛋了。后来朋友告诉我支付宝里面有单独的医疗险，不贵，我买了意外和重疾。我不穷，我存了不少钱，你不用同情我。”
　　四千一个月，能存到什么钱？要是不穷，就不会去摆地摊了。

　　“那天，电话……”
　　“你听到了吗？那是我爸跟我妈，我装穷是因为他们老想着剐我一身皮去补贴夏佳怡，我不愿意。就我那个姐姐，你能理解吗？”
　　他点头，她如释重负。
　　“家在扬德，但我不想回，亲戚朋友都觉得我是坏小孩。嘿，我上个月才满24，能算小孩吧？”
　　“算。抱歉，咬到舌头了，不是那个意思。”
　　“哥，你是个大好人！我挺喜欢跟你说话的，你很聪明，不会像他们那样轻易就误会我。我在我家那边，算是声名狼藉吧，在他们眼里，我自私愚蠢、懒惰不上进……”
　　“是他们偏心。”
　　傻是傻了点，但他真不觉得她人品有什么问题。

　　她说到“自私愚蠢懒惰”时还精神奕奕，听他说到偏心这个词，瞬间萎靡不振。
　　她耷拉着肩，有些丧气地说：“可是我觉得偏心才是这世上最纯的真爱，男女之间可能变心，它不会的。它会让人丢掉道德，忘记公平，失去理智，全心全意、义无反顾地去爱一个人，甚至能做到完全忘我地无私。你看那些调解节目里，就算专家、调解员痛骂，偏心的父母依然不会觉得自己错了，也永远不可能改。唉！每次买虾，都是她一个人吃，他们一只都不碰，也不许我动……哥，谢谢你啊，昨天中午吃得很痛快，太爽了。不好意思，跑题了，我是说他们是真的爱她，她闹脾气，他们完全不生气，永远有十万分的耐心去哄，倾尽全力去满足她。假设她生病，需要肝啊肾的，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献给她。”
　　“想吃了就去吃，存钱做什么？你还年轻，先享受青春。”
　　她用右手拇指刮着左手中指的指甲，一本正经回答：“我没有退路，有点忧患意识才好。”
　　她抬头看他一眼，趁机讲道理：“生一场大病，要花很多很多钱，人也受罪。你稍微忍一忍，少抽点烟。”
　　他放下筷子，正视她。
　　“放心，你要是得了肺癌，费用我全包。”
　　她舔舔嘴，尽量表现得真诚点。
　　“我是担心你。你手头上这些事，要是不着急，抽空去做个检查。那个……照片上的你多好看呐。”
　　他不愿意提这个，对着碗筷说：“好了，辛苦你了。”
　　他说完这话，从箱子里拣了七八样，堆放在她拿来当餐桌的亚克力板上。
　　她识趣地爬起来，把桌板带下去，把清静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