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试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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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雾又添了一遍柴。
室内里暖烘烘的，袁媛站在曹冲的床边，双颊泛红，从头到脚都写着明显的疲惫，昏昏欲睡。
她是真佩服古人的体力。
同样熬夜服侍，张贵和四大金刚哪怕连续作战一个月，白天仍旧能够精神抖擞。唯有袁媛，只不过熬了短短一夜，就已经困得生不如死。
可恨曹冲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她的困顿！
为了提醒曹冲，袁媛已经无数次搓揉酸涩的双眼，哈欠也是一个接着一个，不仅动作幅度巨大，还配合着发出夸张的抽气声，如同对良心的拷问，希望曹??扒皮??冲能体谅下人的辛苦，早些放她回房休息。
但是毫无用处。
张贵等人偷看她无数次，偏偏曹冲不动如山，目光始终落在胸前的床桌上，书页许久未翻，仿佛只是一件摆设，并不值得他真正进行阅读。
曹冲总是如此。
因为病体沉重，他只能在精神尚好时看书打发时间。以前没有床桌，他经常吩咐袁媛读书，袁媛念得辛苦，他却过耳不过心，眼神总是空洞无神，思绪好似飘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又或者沉浸在了不为外人知的思考中。
后来，为了摆脱读书的苦差，袁媛参照现代流行的床上折叠桌画了图纸，请阿昌找人照样做了一张。三国的工匠极其专业，不仅将桌子做得稳固方便，还主动雕刻上了精美的花纹，曹冲惊讶之余，简直爱不释手。
现在，曹冲可以躺着看书、写字、吃饭、喝茶，累了直接倒头就睡，工作休息两不误，再也不会因为无聊折腾袁媛了。
但他喜欢发呆的毛病愈演愈烈。
虽然盯着书，但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曹冲的目光根本没有聚焦。虽然他面无表情，但袁媛直觉地知道，他非常享受这种抽离于世界之外的走神与放空。
袁媛的眼皮有千万斤重，每次努力睁开都半途而废，每次哈欠都会刺激得眼眶中不由自主地泛起泪花。
为什么就不能放她去睡觉呢！
整齐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打断了袁媛心里对曹家祖宗十八代的问候。
暮霞与夕雾一人端着一只一臂长的托盘，盘里摆放着数种不重样的粥羹汤水，热气腾腾，五颜六色。
“七公子，请用昼食！”暮霞与夕雾跪下行礼，晓露和晨曦看了看曹冲神色，配合默契地清空床桌上的杂物，将托盘中的饭食挪到桌上。
从始至终，暮霞和夕雾手里的盘子都纹丝不动。晓露和晨曦忙而不乱，虽然没有交谈过一句话，但两人对每一碗饭食的摆放位置都心意相通，整个布菜环节流畅高效，令人赏心悦目。
袁媛再次感叹四大金刚的专业素养。
虽然她是个废柴，但她的同事们够厉害。四大金刚一人顶俩，四人能把伺候曹冲的活包圆了，她就可以多休息一会儿了。
三国时期，大多数人的饮食习惯已经实现从一日两餐向一日三餐的过度，虽然部分苦寒地区与穷苦人家仍然保留了两餐制的习惯，但贵族家即使是婢女也吃三餐。按照惯例，曹冲用饭的时候袁媛也能趁机回房吃饭，稍作休息后再来换四大金刚中的两个去享用午餐。
然而，曹冲的命令打碎了袁媛的小算盘：“你来伺候我用餐，其他人下去休息吧。”
袁媛瞪眼。
那么多能人，为什么就非得抓住她一个废材不放呢？
早上喂粥已经是飞来横祸，没想到这祸还不单行，一个之后还连着下一个，没完没了。
袁媛的目光可怜巴巴地追随着四大金刚退出屋子，表情里的郁闷都快实质化了。
随意从最近的碗里舀了点汤，袁媛把勺子递到曹冲的唇边，犹如一台没有感情的喂饭机器，半点没有四大金刚服侍时的细致温柔。
曹冲挑眉：“你先吃。”
又来？
什么毛病！
以前四大金刚喂饭时，也没见她们有试吃任务。
袁媛没好气：“我先吃了，轮到你吃的时候不都是剩饭了？难道你有怪癖，好好的饭不爱吃，喜欢吃剩饭？”
“你说呢？”曹冲不答反问，眼神中突然迸发的杀意令袁媛心头一跳。
怎么回事？
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冰冷凛冽的眼神，混杂着愤怒、强烈的报复欲与决绝，如同烙印一般刻进袁媛的脑海。
曾经看过的无数本宫斗宅斗剧从混沌中惊醒。
一种可能性呼之欲出：“你怀疑，你不是生病，而是有人下毒害你？”
曹冲紧皱的眉头松了松，虽然幅度极其微小，但足以说明他对这种猜测的认可。
袁媛疑惑：“你为什么会怀疑你是中毒呢？”
“你猜？”曹冲不仅不回答，还恶劣地说，“猜中了没有赏，若是猜错了，罚你去墙角顶三个时辰的碗。”
那会死人的！
袁媛绞尽脑汁思考，可惜脑海中却仿佛被迷雾团团笼罩，一点思路都没有。
“要不，您给点提示？”
“没有提示。”曹冲毫无同情心，仿佛看她百思不得其解是件很有趣的事。
袁媛无奈，开始在记忆里疯狂搜索最近发生的异常。
曹冲之前一直安心养病，也放心让四大金刚服侍，直到昨日才突然提出让她守夜。所以，关键的时间转折点是昨日。
昨日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吗？
“我不小心打破了玉盏，划破了你的手掌！”袁媛福灵心至，惊呼道，“是血液，对吗？你发现你流出来的血有问题？”
“还不算太笨。”曹冲吝啬地给出一句十分勉强的认可，脸庞上浮现出些许满意，“正常人的掌心血是鲜红的，我的却呈暗黑色，不是中毒是什么？”
“可是，是谁要害你呢？”袁媛凭自己实力猜出谜底，嘴角不受控制地上翘，眼睛亮晶晶，“难道是曹丕？可你还是个孩子，哪怕有点儿天才的名声，但一未入仕，二未从军，没接触过权术，自然也看不出有没有控制权术的本事。曹植还文采斐然、出口成章呢，他在文士中有实实在在的威望和影响力，曹丕也没把他怎么样，何至于唯独忌惮你至此？”
总不会因为曹植与曹丕一母同胞，而曹冲跟曹丕隔着房头，所以曹丕杀起曹冲来更没有心理负担吧？
难道历史上的曹冲真的像无数后人猜测的一样，是被曹丕害死的？
袁媛的八卦欲爆棚，为了听曹冲的分析，甚至讨好地帮他调整了一下枕头的位置，确保他能躺得更舒服一些。
“你可真敢说！”曹冲发现每次他以为对袁媛已经足够了解的时候，她都能重新刷新他的认知。他就没见过这么缺心眼的姑娘。
曹冲板着脸：“我阿兄是你一个婢女可以随意非议的吗？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快点试毒，我早上用过一回凉粥，不打算昼食继续吃冷饭了。”
神奇的缺心眼姑娘继续追问：“你都已经中毒了，为什么还要试毒呢？难不成这毒不是烈性的，是慢性的？可下慢性毒要持续给你下毒，让毒素不断在你体内累积，逐步加重病情，又麻烦又危险。如果有人害你，为什么不选择鹤顶红和砒霜之类的烈性毒药，立竿见影，一下子就让你死透呢？”
曹冲无语。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姑娘脑子里没有尊卑贵贱，也完全没长“忌讳”这根弦。
除此之外，她还懂许多旁人不懂的东西：“鹤顶红和砒霜是什么？”
“毒药。”袁媛纳闷。这俩是宫斗剧的老演员了，曹冲难道没听说过吗，“无色无味，易溶于水，食用后很快就会器官——呃，也就是五脏六腑衰竭，体内出血，几个时辰内就能要了人命。”
“你在哪里见过？”曹冲盯住她。他过目不忘，博闻广记，可是从没听说过鹤顶红和砒霜的大名，“这世上并没有既无色无味又能立竿见影的毒药。所有的烈性毒药都有醒目的颜色或者刺鼻的气味，无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加到饭菜茶水里。比如宫廷中常用的鸩酒，常被用于毒杀大臣和妃子，但只能用于‘赐死’，无法被用于暗杀。当年吕后鸩杀赵王如意，就是使人强行给赵王灌药的。鸩毒色深，气味难闻，用浓烈的酒气都盖不过去，更别提溶在清水、饭菜里了。”
那电视剧里是怎么回事？
袁媛懵然。
砒霜的化学成分是□□，鹤顶红的主要成分就是砒霜。难不成三国朝代太靠前，以现在落后的工艺技术还没能把它们制造出来？
也不是没可能。
袁媛讷讷：“现在所有的无色无味的毒药，都需要持续服用很长时间才能见效吗？”
“当然。”曹冲精力不济，懒得计较袁媛拙劣的避而不谈。反正哪怕逼着她回答，她也只会推说是从乳母那里听来的鹤顶红和砒霜。
——她自己也知道用乳母当挡箭牌是掩耳盗铃，但她想不出更合理的借口，又不愿意老实交代，所以干脆把自己变成乌龟，躲在壳里不出来。
最近大概觉得他大限将至，干脆连装都懒得装了。
曹冲心累：“无色无味的毒药毒性很低，不持续服用会被人体排出，无法损害健康。既然下毒的人是想要我的命，就不可能在我还没死前收手。”
袁媛脸上的笑容僵住。
她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曹冲把重要的试毒任务交给她，说明他对她全权信任。可她却接不住这份沉重的信任。
她是极限修复异能者!
别说曹冲中的这种一时半会儿死不了、需要在漫长的时日里累积剂量最终拖垮他的慢性毒药，哪怕袁媛豪饮一整瓶农药当场暴毙，过不了一天也能满血复活。
曹冲指望靠袁媛来替他试毒，无异于站在河岸捞月亮——白费力气。
从这个角度来看，曹冲的点子还真够背的。
也许是袁媛纠结的表情太过外显，曹冲迅速捕捉到了她的异常，目光犀利如刀：“怎么了？”
袁媛一慌：“没，没有……”
她眼神闪烁，神情紧张，本能地心虚。
“你方才分明想到了什么。”与生俱来的敏锐与洞察力令曹冲抓住关键，“说出来，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袁媛咬唇。
她本能地避开了曹冲的注视，唯恐被他看穿了秘密，右手无意识地拨弄着襦裙的布料，脑子里飞快地组织语言：“真没什么。你怕死，所以想拿我试毒，可是我也怕死啊！本来你的每一道饭食都由厨子用心烹饪，食材更是采买精挑细选过的，比我吃的那些猪狗食好多了，让我吃是对我的恩典。但你却告诉我这些饭食可能有毒，我突然就吃不下去了！”
——谎话！
直觉让曹冲一个字都不要信，理智却告诉他，这个理由还算过得去。
他再聪明，也不可能猜到真实原因，只能困在直觉与理智的间隙中，遍寻不到出口。
方才短暂的严厉与强势在一瞬间褪去，曹冲用力喘息，疲惫和虚弱似潮水般淹没过他的身体。
可他并不愿屈从于病魔，左手搭上袁媛的手腕，恶劣地说：“你不仅要吃我的饭食，以后每日送来的药汤，你也都要先尝一尝。”
袁媛身体一僵，难以置信地抬头，险些摔了手里的勺子。
曹冲的药乌漆墨黑的，据说里面放了人中白（沉淀人类尿液后等到的一种固体）、水仙子（一种蛆虫）、地龙（蚯蚓）等等奇葩恶心的药材，别说喝了，只是想想都想吐！
而且，只要是中药，就没有不苦的！
袁媛哭丧着脸，拒绝接受如此残酷的命令：“你是先中了毒，而后才找来郎中看病，开始吃药的。而不是先开始吃药，之后才中毒的。所以，药肯定不会有问题，不需要我来试毒。”
“那可说不准。”曹冲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脸上浮现出一抹玩味的微笑，好似正在欣赏一出精心策划的权谋剧，“初始时，我只是轻微的胸闷、嗜睡与食欲不振，情况并不严重。吃了一段时日的汤药，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增加了五脏六腑钝痛、咳嗽呕吐、昏沉无力的症状，越来越虚弱。焉知不是有人在汤药上动了手脚，一天一道催命符把我推到如今的地步？”
“可你换了好几位郎中，总不能每一个都想害你吧？那幕后黑手未免也太神通广大了一些。”袁媛理性分析，努力说服曹冲收回成命，“中毒也是你的猜测。医毒不分家，郎中们给你把过脉，却没有一个人说你是中毒，难道他们分不清中毒和生病吗？”
“高门阴私，说错一句话就可能引来灭门横祸，郎中明哲保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哪个敢说实话？”曹冲冷笑，方才被压下去的杀意再次浮了上来，“哪怕之后东窗事发，他们也可推脱说脉象隐蔽，未能及时发现端倪。不过是欺我年幼，赌我没有自保之力，斗不过幕后之人罢了。”
从历史书上看，你还真没斗过——袁媛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真实的历史上曹冲都丢了性命，如今加上袁媛这个P用没有、只会干扰他正确判断的变量，只会输得更加彻底。
不过，往好的一面看，病痛的折磨非常痛苦，如果能早死，也算是早点得到了解脱。
袁媛心思流转，看曹冲的眼神已然如同看一个死人。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试毒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