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舆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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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将最后一勺粥咽进腹中，曹冲的身体立刻被虚弱和疲惫占领。袁媛刚放下碗，还没来得及找出手绢为他擦去嘴角的粥渍，回头就发现曹冲已经呼吸深沉，半躺在床头毫无预兆地沉沉睡去。
也许说睡不太准确，袁媛觉得，比起睡，他更像是昏过去的。
屋内恢复了宁静。
张贵垂着脑袋半跪上前，轻轻为主子塞好被子。
环夫人刚用完朝食，轻手轻脚地赶来探望，进门却发现儿子又睡了过去，一颗慈母之心不由自主地揪了起来。
她示意张贵和晓露随她到外间回话，隔着虚掩的房门，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对答。
“七少爷用完了一整碗粥，胃口尚佳……时睡时醒……病情平稳……有些精神不振……若是华佗先生在就好了……”
“华佗先生？”环夫人的声音忽高忽低，如同断线的风筝在梁柱间乱撞，“没有华佗先生了！方才有人来报，说月前老爷赤壁大败，头风发作，急召华佗为他治疗，但华佗屡次借口妻子病中滞留家乡。老爷勃然大怒，遣使去探，言说若其妻之病属实，便赐其四千升小豆以作慰问；若华佗胆敢欺瞒，就将其押送回许县下狱。结果华佗果然胆大包天！”
环夫人破碎的呜咽中带着令人心惊的颤抖，“这老匹夫，仗着懂些岐黄之术，惯会沽名钓誉，竟说宁救穷苦百姓，不医达官显贵。呵！那起子贱命穷鬼，早死早解脱，哪配用好针好药？老爷一气之下，便送他去见了阎王。如今，世间已无华佗。”
“可怜我儿，该如何是好！”低沉压抑的哭泣穿透门帘，变得绝望与悲伤，令人忍不住感叹命运的无常。
张贵和晓露不敢挪动分毫，盯着青砖地上环夫人狰狞的黑影，努力将存在感减到最低。
袁媛无声叹了口气。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华佗的死讯落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要为这位神医的不幸默哀。
在医疗条件极其落后的三国，活着的华佗无异于一道护身符，对曹魏政权有着无可替代的战略价值。这个道理，曹操不可能不懂，但他还是斩杀了华佗。
不知道曹操在听到曹冲不治身亡的消息时，会不会后悔曾经的决定？
正对着床榻上像死人般无声无息的曹冲，悄悄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她昨夜睡得断断续续，现在眼底泛起浓重的青黑，眼睛难受得厉害。可是曹府规矩严明，当主子的能随时休息，做婢女的却必须谨守本分，没有曹冲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岗。
可她实在无事可做。
曹冲说睡就睡，睡之前并没给她安排工作；环夫人沉浸在绝望里，好容易哭够了离开，也顾不上给她派活。
屋内扫洒清洁都有专人负责，她完全是个多余的人。
活动了下僵直的脖颈，袁媛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墙上挂着的舆图上。
不同于现代的纸质地图，三国的舆图大多是绢帛材质的，匠人用彩绘的方式标注出关隘、城池与岛屿，画风类似国风山水画，极具艺术感，也较为抽象。比如曹冲房中挂着的这张，四角都画着繁复的花纹装饰，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蹲守着一只写意画法的动物，仔细辨认才能大致将它们与朱雀、玄武、青龙、白虎联系在一起。
墨笔勾勒山川，淡线描绘江河，广袤的中原大地被划分成并、雍、青、益等十三个州，关隘卡口错落有致，仿佛能听见回荡在线条和墨色浓淡之间的擂擂战鼓。
曹冲熟读兵书，虽然还是颗没经历过战争洗礼的嫩芽，但对如今的三国战局，显然并非毫无想法。
襄阳、南郡、油江口一线被他重点标注，在历史上，这是明年的战略重点。届时，曹仁率军与周瑜相互攻伐了整整一年，最终无力支撑，被迫放弃南郡向北而走。周瑜占领南郡后，会将南郡南岸的油江口分给刘备，刘备又将其改名为公安。
这是明年腊月将发生的事。
可是，等不到孙权得到南郡，天外陨石就将袭击荆州。那时，丧尸出世，异能觉醒，原有的军事格局将完全被推倒重建。
袁媛的指腹轻轻滑过目前是张鲁属地的巴郡。
天府之国，峨眉、青城等名山巍峨，广汉、巴西、巴东诸郡林立，长江及其支流岷江、嘉陵江水系丰沛，复杂多样的盆地与高原不仅构建起天然的地理屏障，使四川易守难攻，还为其贡献了壮丽丰富的自然风光。
简而言之，非常适合作为末世的避难所。
“你喜欢汉中？”曹冲毫无预兆地醒了，目光越过幔帐，定格在袁媛的手指上。
“不。”袁媛被吓了一跳，连忙收回手，笑得十分勉强，“我只是随便看看。”
“其他喜欢的都不看，就专挑不喜欢的仔细看，对吧？”曹冲捂着憋闷的胸口，吐出口的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挤压上来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七公子！”正靠在矮几上做针线活的晓露心疾眼快地拿起帕子，轻柔而细致地为曹冲吸去汗珠，唯恐一用力气就把纸糊的主人擦坏了。
曹冲任由晓露施为，注意力却锁住袁媛，执着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袁媛幻想出虚拟之手，给自己也擦了擦额上莫须有的冷汗：“汉中繁华自不必说。但我出生成长在邺城，看腻了大城市的喧嚣与拥挤，反而对宁静、质朴的田野乡村更加向往。”
“是吗？”曹冲的平静的眼眸里看不到半点波澜，仿佛袁媛在讲一个毫无说服力的故事，而他连一个字都没打算相信。
真是质疑成性！
袁媛已经习惯了曹冲无时不在的猜疑心。
这回她说得可全是真话，腰杆挺得特别直：“城里有什么意思，乡村才美呢！‘篱外谁家不系船，春风吹入钓鱼湾。小童疑是有村客，急向柴门去却关。’这是我幼时奶娘念给我听的诗，写的就是巴蜀的乡村，宁静悠闲，人迹稀少，是我的理想家园。”
曹冲若有所思：“你又未作奸犯科，不需躲入山间避祸。年纪轻轻的，为何会偏爱‘人迹稀少’？”
“我自然有我的道理。”当然是因为基数减少以后，会变成丧尸的人也会相应减少。
袁媛顿了顿，编瞎话把解释合理化，“我阿父虽然已化作一抔黄土，但他胸怀大志，诛宦官，伐董卓，爱士养名，为政宽仁，在百姓中很有名望，曾是乱世中当之无愧的北方霸主。世人常言，虎父无犬子，对名人子女总是怀有一种特殊的期望。可惜我好吃懒做，四体不勤，贪生怕死。倘若仰慕阿父的人看到我，恐怕会大失所望。所以，我宁愿躲到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化为寻常村姑，平静度日，既不坠我阿父威名，又能避开对我有期许之人的恨铁不成钢。”
“好吃懒做，四体不勤，贪生怕死——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曹冲嗤笑，明明已经病得连下床都困难，表情中却仍旧透露出极端的傲慢，仿佛他理应有权站在高处审判别人，一点也不需要顾忌他人的想法。
情商堪忧！
袁媛偷偷在脑子里翻了个白眼，曹冲恍若未觉，斜靠在锦枕上，老神在在地说：“你不过一介女流，即使是袁公的心腹死忠也不会对你抱有期待，你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
这人！
怎么这么讨厌！
本来就是糊弄人的谎话，袁媛瞎编的时候受现代惯性思维的影响，一时间忘记了古人对女性的轻视，没能编造得很圆满。
但话已出口，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袁媛干脆破罐子破摔：“不管你怎么说，反正我就想去个没人的乡村，隐姓埋名过日子。”
“咳，咳。”
突如其来的咳嗽令晓露手忙脚乱，却并没有打断曹冲追问的兴致。他整个人弓成了虾米，喉结一凹一凸地滚动，缓了半晌才重新把空气吸进肺里，第一件事就是打破砂锅问到底：“贫家女子无不希望有英雄的父祖、高贵的门楣做嫁妆，偏你反其道而行之，为何？”
“不为何，我乐意。”
袁媛一方面佩服他的坚持，一方面又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十万个为什么》成精。
哪来那么多问题？
袁媛被问烦了，拿现代的流行语去堵曹冲的嘴，“我就是这么特立独行，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烟——啊不。”好险，幸好及时刹住嘴，不然又要被迫解释什么是烟火了。袁媛咬了咬舌头，“独一无二的灵魂。”
曹冲毫无反应，仿佛没有听到袁媛的口误。
他又开始新一轮的咳嗽。
还没等袁媛松口气，就听曹冲再次发问：“既然你打定主意隐居田园，兴旺的汉中确实不是好选择。你打算去哪里？”
“还没想好。”横竖曹冲阳寿将近，袁媛并不害怕与他讨论这个话题。
然而，她目前并没有详细的规划，只有一个大致的思路：“看名字，貘县似乎很有趣。那里真有貘吗？”
“貘？”曹冲惊讶。
貘是一种极其冷僻的野兽，熊类，黑白两色，圆耳，喜食竹，常闯入农家舔食炊具，牙齿有力，故而也被称为“食铁兽”。曹冲因缘际会，曾在好友周不疑家的珍兽园里见过一回。因其食量极大，每日需消耗大量嫩竹，周不疑心疼他家的竹林，最后只能放貘归山。
周不疑曾屡次夸赞貘“憨态可掬”，但曹冲只觉得那畜生呆蠢懒惰，一日要吃七个时辰的竹子，也不像牛马似的甘于为主人驱使劳作，养来毫无用处，活脱脱的一个废物。
曹冲未曾打听过貘县是不是有貘，但周不疑曾说貘产自巴郡，想来貘县顾名思义，十之八/九是貘的聚集之地。
但为了观赏一种畜生专程跑去巴郡，他的这位“未婚妻”脑子真的没有问题吗？
瞒着袁媛，曹冲早就派人查过袁媛的过往。无论哪个时期的她，都根本没机会见过貘！
曹冲面不改色：“你是怎么知道貘的？”
“读书的时候读到的。”袁媛早前对着蔡文姬形容了半天熊猫的特点，才知道三国人把熊猫叫貘。蔡文姬还顺嘴帮她科普了古籍中对熊猫的记载，“《尔雅》有云，‘貘体色黑驳，食竹’。”
“原来如此。”曹冲点头，看似接受了袁媛的解释。
但是，袁媛一看书就头疼，她会去看《尔雅》这种枯燥的辞书？她连志怪小说都嫌弃无聊。
曹冲冷笑。
他一个字都不相信！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舆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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