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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赛龙舟是我们这个城市每年庆贺传统节日端午的必备节目,市政当局特意组织了一支由本地水性极佳且身强体壮的年轻人组成的队伍。
      在这场表演性质浓厚的竞赛中,年轻英俊的划船手往往出尽风头。
      即使是并非英俊或者年轻的划船手也视能参加龙舟竞赛为一年中最值得高兴的几件事之一。他们同样可以在胜利的喜悦中感受到成为焦点的快乐,或者重温这种快乐,借以缅怀曾经意气风发雄俊风流的年少。
      我没有哥哥,也不认识任何一个和我亲近而又稍微年长的、正对这种荣誉充满向往的年轻人。
      我还不曾想过有志气的男孩子都希望建功立业、封王拜相、光耀门楣,正如我亦未曾意识到我喜欢小霜,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小女孩对一个略微年长的小姐姐的友情。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
      美丽爽朗的小霜,我愿意帮助她达成任何愿望。

      我从小霜家出来,太阳升起的时候回到家,穿过阴凉里长长的点缀着青苔的鹅卵石小径,向我爹卧房所在的院子走去。
      路边的树木枝叶繁茂,盘旋弯曲的虬枝间的叶子筛下点点耀眼的阳光落在我的肩上、脸上,低垂了目光就可以看见自己鼻子尖上薄薄的一层绒毛变成了金色。
      道旁花圃中大团缤纷的花朵种类繁多尽态极妍,阳光金色的影罩下烂漫成一片高低错落的花海,姿态袅娜,意境悠远。
      我摘了枝白色的月季拿在手中把玩。
      空气里充溢着芬芳的花香,鼓动鼻翼深深呼吸,几乎可以感受到小霜知道哥哥可以参加龙舟竞赛表演的喜悦,加快了脚步,在衣角的磕绊之下一路到了我爹睡觉的院子。
      他已经起来了,或者说一夜没睡,脸色略显灰暗,神情却依旧威严。
      我这才想起自己一夜未归的事情。
      我说,爹,我回来了。
      他并没有理我。
      我只好说自己前天认识了一个朋友,昨天去她家玩的太晚就被留下了,他们一家人真是热情,爹难道我不能在朋友家住一晚吗,我真的没给人家添麻烦。怕以后不让我出去玩了,就没说落水的事情。
      我爹的脸色终于放缓,嘱咐我回去换了衣服吃过饭就去上课,情势一缓和,我立即提议让小霜的哥哥去划船,并吹嘘他是多么的健康亲切和英俊可人云云……
      我并没从爹的脸上看出什么反对的意思,以为他答应了,正要欢欢喜喜的出去,却又被叫住:“你年纪渐长,再不是小孩子,不可肆意妄为,以后出门要谨慎,须得有人陪着,”
      他忽然又定定看住我,半晌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一向威严的眼神里竟流露出一种称得上慈爱的神色,让我想起三娘看她那个宝贝儿子时的神情。
      我的心里正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果然,他又说:“以后出门,最好要祝先生陪着,你那个先生太老了,管不住你,我这边放祝先生长假,着他管教看护你,你该多学学他的本事。”

      他很少直接称赞一个人,尤其是下属,能被他说有本事的人到底有什么本事呢?

      我正疑惑,他又接着道:“你从小就和别家的女儿不一样,倒是时时像个小子,我也并没有将你当成寻常人家的女儿。你是我的孩子,自然是要和别人不一样的。”
      说到这,他嘴角的微笑渐渐泛出几分自负的意味,“只是你毕竟还是女子,我——我最近倒常常想起你小时候的模样,你小时候,只有这么大,抱在怀里不哭不闹,眼睛睁得圆圆的看着我,高兴起来就挥动白白胖胖的小胳膊小腿,笑的嘴角流口水——”他叹了一声,目光又转为平静。
      “你总是要长大,我并不指望你嫁入富贵肱骨之家,祝——祝先生,虽然现在我还没法核实他的底细,但是如果这个人能专心照顾你一生,我倒也可以放心。你说的那个姑娘的哥哥,找他去安排吧。希望——他不要让我失望,你也不要。”
      说完这长长的一段话他摆摆手,我就出来了。

      换好衣服吃过了早饭,和已经带了束脩和行李要离开的先生道别,就去祝先生的院子。
      他昨天跟着我们走了一路,不知居心如何。
      渡府外有一处专门辟作门客居所用途的院子,专给幕僚住。但是大概这个人太出彩,被单独分了外宅一个清幽的小院子。
      院外有爬山虎绿绿的藤蔓遮住院墙上镂空的石窗,院子里有丛丛茂密的修竹遮住了二楼的凉台。
      这么隐蔽,不知道房子里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虽然经常有古怪的念头,但也是小孩子,小孩子被好奇心驱使会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大概只有天知道。
      我小心翼翼地走进这重树木蓊郁、阴凉浓重的院子,心里忽然有种遽然生出的惊恐,和这平和阴柔的环境冲突的。
      熟悉的清香弥漫,在这朝阳尚浅的清晨。
      对自己说或许不是这样,推开门,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向那个有声音传来的房间一步一步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门没有关严,木头和砖墙之间的缝隙刚好让我瞥见一个香艳的剪影:我的眼睛里有月光泉水流出的娘,此刻已化成传说中专靠吸书生纯阳精气修炼人身的狐狸精,放荡妖媚的双腿缠住另一个公狐狸精的腰,裸、露在空气中的上身修长雪白,正以一种古怪的姿势颤抖,脸上的表情是我从没见过的恣意狂乱,陌生的仿佛已经失去人类的画皮。
      而那只公狐狸精,衣襟敞开,露出同样雪白削薄的胸膛,裸、露在空气中毫无依凭,扭曲的表情清楚地说明他正陷入极致的狂乱里。
      他们结合的身体大幅的扭动,像两头交/媾的动物。
      骇异像骤然划破夜空的闪电,狠狠震动我的神经,像进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我仓皇逃出了这个装着秘密的院子。
      从没想过她真的会引火上身,恐惧,充满了我的头脑和内心。
      在我一向黑暗晦涩的认知里,欲望会惩罚向它妥协的人。
      从来没有例外。

      坐在床上,柔软的被褥安慰了焦躁,我忽然没了任何想法,只有无能为力的苦恼。
      又想到了小霜,她会不会有一天和一个男人,像刚才的我娘一样。
      激灵灵打个寒战,我拒绝让自己再想下去。
      禁不住一时的气短,落了两滴莫名其妙的泪,忽然又觉得自己实在可笑,抱着被子在床上打滚。
      他们真是一对漂亮的人,我真希望他们永远不被人发现,或者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打渔、织布,每天在晨曦里温软地道别,在落日的余晖里沿着有细细沙子的海岸线散步,生两个健康的孩子,相爱终老。
      虽然他才19岁,而她已经29岁。

      再看到祝见渊是第二天,书房里他一袭白衫,极俊,也极冷。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两簇冷清清的光直直罩过来,像是有很多意思,又仿佛没有任何意思,看不出任何端倪。
      我低下头,避开他的眼睛,任他冷峻的目光上下打量自己。
      良久,他缓缓开口:“我是祝见渊,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师傅。”
      “师傅”两字出口,我一阵震动,眼神飞快地掠过他雪白的面孔,直直撞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睛近看呈棕黑色,深沉地像口万年无波的古井。
      窗外金黄的光射进来投进去立时显出几分无能为力的黯淡,好像那两点黑黑的瞳仁就是一切光芒的源头,散出来的沉沉的影让人心里无来由地突突跳两下,像是恐惧,又像是别的什么。
      我点点头,看着他的脖子,希望自己的神情不要泄露了秘密。

      端午那天阳光很好,整个湖面波光粼粼,岸边人山人海,湖里的画舫也都聚在一些方便观看比赛的地点泊着。
      岸上有激烈而沸腾的人声,他们的船已经箭一样的出去,每条船上一边8人16个队友齐心协力奋力挥桨,要将对手甩在自己后面。
      得胜的队伍正是小飞那一队,人群欢腾的祝贺中这群人理所当然地喜气洋洋,小飞被人群簇拥着,黝黑英俊的脸庞上洋溢着少年人的喜悦。
      小霜高兴的蹦起来,先搂着我的肩膀晃了晃,又指着小飞的方向。我看着她绯红的脸上晶莹的汗珠,目不转睛,直到突然被身后的人挤了一下才惊醒。举目看向江中,视线碰到岸边青石板上的一袭白衫,隔着远远的距离,他正看着我的方向,慑人的目光仿佛有着奇异的穿透力。
      我几乎是立刻打了个寒颤,急忙调转目光,重新看回江上。
      湖面的那一边停了许多装饰华丽油漆彩绘的画舫,其中刚从远处驶来的一艘,体型尤其庞大。人群对着那座大家伙啧啧赞叹议论一番之后,业余组的比赛就开始了。
      我和小霜手拉着手,坐上事先准备好的小船。远离岸上喧嚣的人群,在湖面的波光里随着大部队奋力前进。
      清风鼓起白帆,桨影划动水波,瞬间阔大的湖面竟是百舸争流的局面。
      我们看着对方,笑了。
      如果你见过千百只小船箭一样乘风破浪齐头并进,眼前是阔大的水域,头顶是广袤的天空,身边有一个很亲近的人,你就知道这样激烈又舒缓的感觉,是短暂却深刻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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