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lentSpring》鸽子粥

1、过敏

　　“你好，先生……你还好吗？”

　　张默春睁开眼，披着白大褂的医生正满眼关切的看着他。
　　他环顾四周，狭小的诊室，淡蓝色的窗帘拉开一个角，让路灯昏暗的光线得以照在帘布的污渍上。

　　“还做不做检查？要是实在不舒服，也可以在这里先休息一会。”
　　医生手中的笔杆来回敲打着桌子，发出的声音吵的张默春头疼。

　　脸颊瘦削的男人摇摇头，他像蜷缩般窝在小小的塑料椅上，脸深深地埋进厚重的羽绒服里，让人不禁想象如果去掉这身伪装，那几两骨肉恐怕一吹就散。

　　“那你跟我来吧。”
　　因为久坐而身型肥腻的医生站起来，椅子腿划拉着地板发出尖锐的声音，张默春缩了缩肩。

　　医生似有若无的目光在他身上打转，让人很不舒服。
　　张默春个子不低，穿着一身灰黑色的后绒长袄，裤腿还空出一截，反倒因为这样，显得整个人瘦得更加夸张。
　　医生心里瞎犯嘀咕，往上一直打探到张默春紧盯他的双眼才摸了摸鼻子移开目光。

　　青年的五官长的很标致，长眼细眉，有种古代的白面书生的味道，宽长的额头象征着宁静和睿智，偏鹅蛋的脸颊随着消瘦干瘪下去，锋利的下颚也不显猴相。

　　这张脸不容易看腻，尽管第一眼没那么惊艳。

　　也许因为张默春的个子，或者那双黑的倔强的眼睛，给人一种不好惹的错觉。

　　走出小诊所，张默春哈了口气，捂热了手心短暂一刻，等到白雾散去，指尖又冰凉一片。

　　秋天才过去一半，菩宁市就降温降的厉害，张默春把手塞进口袋，路灯昏暗，照在他身上透下只影子依偎在他脚边，显得不那么寂寞。

　　张默春的眼睛被风吹的有些干涩，他想伸手揉一揉，却因为畏寒迟迟不动。
　　青年站在灯下发呆，发的够久了才醒过神，家里头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等他。
　　张默春迈步转进小巷，绕过那些红红绿绿的招牌，低着头朝家的方向快步前行。

　　顺着记忆里的路线走到几栋单元楼下，简单和几个阿婆阿妈寒暄几句，张默春就朝小区最里边冲去。
　　这座小区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破旧的基础设施和老旧的房屋结构让租金便宜不少，虽然偏僻，但胜在安静，这年头，要在市里找一座带院子的房子可不简单。

　　张默春从裤子口袋里翻钥匙翻的急忙，一门之隔内，几只猫崽翘着尾巴抓门嚷叫。

　　“默春哥？”
　　在张默春找钥匙找的满头大汗的时候，一身正装的青年夹着一只公文包适时出现在他身边。

　　“你忘带钥匙了吗？”
　　楚相玉笑着找出包里的钥匙转开院门，里面的小猫瞬间扑到张默春脚边。

　　“不是的，”
　　张默春摸了摸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

　　“吃过晚饭了？”
　　楚相玉的钥匙在食指上打转，不给张默春解释的余地，抬脚绕过那些毛茸茸的堵门的家伙大步走上楼梯。

　　张默春摇摇头，对方的笑容似乎更灿烂了一些。

　　“出去吃饭打包了一些饭菜，来家里吃一点吗。”

　　张默春这下没有很快回答，像是在思考。
　　站在铁门边的青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扶额道：
　　“我又不会吃了你，就来吃一点吧，饿着肚子不好睡觉的。”

　　张默春和楚相玉认识的时间不长，似乎从他认识楚相玉这个人起他就一直这样，总是动辄请他吃饭，给他买些小礼物，热情的让人招架不住。

　　张默春抱起绊在他脚边的猫，几次开口几次闭上，最后吐出几个不痛不痒的字。
　　“好。”

　　楼梯里的两人一前一后，他和楚相玉是合租，复式的老公寓，楚相玉住他楼上。

　　记得他刚搬来菩宁的时候，每天挤在墙壁发霉的青年旅馆，每天找房子找工作都焦头烂额。

　　租房子的中介不靠谱，卷了张默春身上仅有的两千块钱跑路，于是张默春又在青年旅馆挤了一个月，啃了一个月的干脆面。

　　在张默春打算离开菩宁的时候，楚相玉突然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他说他是张默春同一个初中小两届的学生，胡编乱吹了一通缘分之类的话题，不管张默春怎么拒绝都要帮他找房子，让他留在菩宁。

　　张默春记性在这种地方好的出奇，他们那一届毕业了学校就没再收学生了，因为没有办学资格。
　　所以楚相玉打的这个招牌很明显是个盗版招牌。

　　张默春有一阵子把楚相玉当成骗子，处处躲着他，可是奇怪，菩宁这么大，楚相玉却处处都找得到他。

　　再之后，张默春捡到了一只猫。
　　他在路边流浪的时候遇到的。
　　一只躲在树丛里奄奄一息的猫。

　　他把它捡回了家，因为觉得有缘。
　　不过张默春很快就讨厌起这种缘分了，因为他连自己都养不起。

　　他第一次主动找上了楚相玉，尽管那个时候他们还是只有过几面之缘的陌生人。

　　张默春把身上所有的钱放在楚相玉手里，他是真心想救这只猫。

　　说来奇怪，张默春并不是过分天真的性格，那是他这一个月的饭钱，很有可能最后弄的猫财两失。

　　可张默春就是说什么都要养它，说什么都要救活它。
　　这件事成了张默春和楚相玉关系的转折点。

　　没等张默春解释几句，楚相玉就带着张默春去了最近的宠物医院。

　　流浪猫身上很多大大小小的毛病，救治的过程让人揪心，就这么折腾了一个晚上，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两个人挂着黑眼圈抱着猫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

　　两个肩膀磕磕绊绊的靠在一起又分开。
　　张默春呼出一口气，忽然觉得楚相玉或许是个好人。

　　张默春喜欢养花，矮一层带院子的房子是他的。

　　楼梯口的灯听到动静殷勤的亮起，这灯还是楚相玉来了之后才修好的。

　　张默春老实跟在青年身后，怀里的猫一个劲往他棉袄里面钻，似乎在寻找最温暖的地方。
　　只是无奈张默春身上怕痒，只好又一个劲的把钻进去的猫头往外拽。

　　“默春哥。”
　　楚相玉停在狭窄的楼梯口转角，张默春没注意，一头撞上楚相玉的背，往后退两步，差点摔下楼梯。

　　“怎么了？”
　　张默春摸摸额头，不怎么生气。

　　眼尾轻轻上挑的青年有一张很俊朗的脸，张默春第一次见到楚相玉的时候都被这张脸给晃晕了。

　　“不…没什么……”
　　青年俯视着张默春，楼梯底下的一人三猫，四双眼睛眼睛全巴巴地望着他。
　　楚相玉捂着脸咳嗽，想要打个哈哈过去，谁知张默春压根不吃这套。

　　“我前两天给你发的信息，你一直没有回。”
　　楚相玉有些难堪地撇过头，接着说完了剩下的话。
　　“我前两天说的话都是认真的，请你认真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
　　张默春抱着猫，脑子宕机了一瞬。

　　看着张默春茫然的眼神，楚相玉明白张默春全然忘记了这回事。

　　“默春哥……你讨厌我吗？”
　　西装革履的男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张默春摇摇头。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总是问一些奇怪的问题，明知道你不喜欢我，却非要纠缠你。”

　　楼梯口沉默了一阵，电灯旁边有几只飞蛾坚持不懈地朝着最明亮的地方冲去，翅膀扇动的细小声音在这阵沉默里显得尤为清晰。

　　青年脸上的神色还是淡淡的，过了一会，张默春轻轻的笑了。

　　“我不讨厌你，我们之间也不存在谁纠缠谁。”
　　张默春的话让楚相玉的心微微一动。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张默春却已经找到钥匙打开了门。
　　月色落在张默春的鼻尖上，怀里的猫从他怀里跳走了。

　　“你还在等那个人，不是吗？”
　　楚相玉知道张默春在逃避话题，于是在张默春进门前用尽全力问道。

　　张默春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脸颊上的酒窝消失了，目光有些冷。

　　楚相玉忽然略微苦涩的笑了笑。
　　最近他总是回忆起以前，刚认识张默春的时候，大约是他的人生中最低谷的日子。

　　觉得什么都没意思，什么都乏味，人生好像一瞬间失去了全部的意义。

　　于是楚相玉毅然决然地辞去了原本的工作，拿着这些年工作存下来的存款到处走走停停，路过这座南方小城市，鬼使神差的留下。

　　听说当地的寺庙灵验的远近闻名，楚相玉没有什么想求的，在寺里漫无目的地闲逛，直到迷路了突然绕进一座偏殿。
　　殿中摆着一座没有名字的佛像，比外面矗立的佛像相比少了些威严，反倒多了些慈祥。
　　他站在殿外，殿内跪着另一个男人，身上有很重的信息素的味道。

　　他站在门槛外面迟迟不动，从这里就可以闻见那股令人生厌的气味。
　　楚相玉摸了摸鼻子，因为恶心想要离开的时候，跪在那尊佛像前面的人把手覆在胸口，缓缓起身。

　　那人从他身边路过，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仿佛没有楚相玉这个人。
　　比起刚刚一拜三扣的虔诚，多了一些不近人情的冷漠。
　　楚相玉只看了那个人一眼，此后再也没舍得移开。
　　那时他以为张默春是个Alpha。

　　他从小到大第一次对一个人这么上心，小时候都是要什么家里就给什么，大约是顺风顺水久了，真的觉得全世界都围着他楚相玉一个人转。
　　这个世界只有张默春让他觉得是想要自己去争取的。
　　楚相玉真正意识到自己的感情时，心里的某些想法早就失了空。

　　这个叫作张默春的男人身上总是围绕着种种谜团。

　　明明是个beta，身上却环绕着浓郁的信息素。
　　最重要的是，张默春其实对信息素严重过敏。

　　直到几天前，一切都到了无法遏制的地步，他们毫无预料的大吵了一架，其实楚相玉知道，只是他那点可怜的嫉妒心作祟而已。
　　他太想要一个名分。

　　关上门，张默春把钥匙放在鞋柜上。

　　他不傻，只是有点迟钝。
　　他也不是完全看不出楚相玉的感情，只是不确定他真的能够迈出那一步。

　　他是个男人，还是个Beta，今年三十一岁。
　　他没有背景，没有正经学历，没有父母，只是一所私立学校的语文老师，银行里的存款也没有多少。
　　唯一能拿出来做做文章的脸蛋如今也没有二十几岁的时候新鲜漂亮。
　　喜欢他，图什么呢？

　　张默春站在原地没有动作，脚边的猫一下一下舔着他的脚脖子，湿湿的，还有些痒。
　　等到楼上那扇门锁扣的声音响起，张默春才放心的从玄关离开。

　　不想下一秒，门铃被人按响。
　　张默春的脚步顿了顿，转身打开门。

　　门后没有人，张默春四处张望了一下，只有门前放着一个白色的塑料袋。
　　张默春蹲下，捡起那个袋子，检查了一下袋子里的东西，里面用保温盒装着一盒煎饺，在手心里微微发烫。

　　张默春站在门口，垂下眼，不知为何又笑了。

作者有话说

　　( ；?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