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小猫,小猫 ...
-
“哥,哥,这,这是给你的情书。”
燥热的下午,迎面吹来的是如同海边微风的穿堂风,它吹拂在南京大道,吹拂在高中,也吹拂在唐汉宵的心里。
校园外,两个少年沉默寡言的看着对方。像两颗高大的榕树,又像两个小小的原子,互相排斥着,却又在缓慢的靠近着。默默无声,脉脉深情。
“你,”唐汉宵震惊的指着那封情书,又抬头看了看安辞意,他实在有点难以置信。人生中第一个给他递情书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弟弟,最重要的是他是男生,唐汉宵从小便厌恶男生。尤其是同性恋者和Trans,他一直觉得这些人跟堆便便的屎壳郎一样,表面看着不怎么样,实际内心也好不到哪去。
“给我的?”
他的声音冷漠,就好像这并不是一封情书,而是一封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信件,而他有不接的权利。
“给,给哥的。”安辞意的声音颤抖,像是被打了一拳,低下头,不敢再去看唐汉宵的眼睛。他知道自己的这番作为越了界,但他早已忍不了内心里蠢蠢欲动的情愫,微风吹拂过他乌黑的发丝,唐汉宵看得清楚,安辞意的头发已经长到了脖子,那茂密的狼尾看得唐汉宵很不舒服。
“安辞意,”他朝安辞意的方向走了两步,以一种长辈看小辈的眼神看着他。看着那封情书,动了动眼瞳。
“你为什么要给我情书?你是把我当成女生了吗?”
“我……”安辞意有些愣,抬头看着严肃的唐汉宵。一向不服输的他在此刻却什么都说不出口。他抿了抿嘴,想告诉他,自己没有把唐汉宵当成女生,也没有把自己当成女生。
他只是,只是纯粹的喜欢他,只是……看到了他的伤口,想保护他,想爱他。
仅此而已。
手机忽然响起的铃声与学校的下课铃声混在一起,让唐汉宵原本焦虑,生气的情绪得到些许的缓解。
出于礼貌,唐汉宵还是接过了安辞意的情书。还温柔的说了句“谢谢”。安辞意以为他要把情书扔掉,愣愣的站在原地。动了几遍嘴唇还是没说出一句话,他不敢追上去,也不敢说出口,他怕他哥会像以前一样冲上来打他,更怕他哥不要他。
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家,好不容易才拥有的家人。不想让它就这么离自己而去。
唐汉宵一手拿着粉色信封,一手拿着手机打着电话。他离安辞意仅十几米远,那细微末节的吵架声安辞意听得清清楚楚。
是在跟同学吵架吗?
安辞意也不知道,他见唐汉宵没注意到他,想着往前走了一步,没反应。他又走了几步,还是没反应。
奇怪?难道是真的没注意到他吗?还是打电话打的太投入了?又抑或是假装没看到他?
他立在唐汉宵身后不动了,他的校服依然脏乱,衣摆浸满鲜血与灰尘,足以证明在那场生死博斗里安辞意拼尽了全力。一人本敌不过五个人,但他却硬生生与他们交战了一个半小时,直到警察到来,他打趴了三个人,另外两个因为害怕跑走了。
在那场战役里,赤手空拳的安辞意利用自身瘦小的优势和高超的杂技把五个比他高大的男人打得屁滚尿流。他一直都很憎恶那些虚张声势与滥用职权,高高在上的人,这会让他感到特别恶心和反感。
所以在那场没来由的交战中,安辞意没按惯例在打架之前放狠话,而是春光满面的,用满带嘲讽的笑容与他们厮杀。在打完之后,他揪着一个被打得面目可憎的人的头发,说:
“别用你们那套下三滥的招数来打我,你知道吗?你们在打我时说的那些话就像只杜鹃在否认自己代了孕。”
说完,他把那人踢至垃圾桶旁边,走到光与暗的交界处,甩了甩脏了的头发与衣服。他分明从头到尾都是个好学生的模样,但他由心里滋生出的痞子气与纨绔味却让人毛骨悚然。他对着奄奄一息的,遍体鳞伤的坏人们,眉眼带笑,但心生恶心。
安辞意没再继续说什么,只是静静的以一个旁观者观看着‘受害者’们苟延残喘。等他们终于没再挣扎,安辞意才慢条斯理的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打110报警,在报案时他完全把自己的罪行撇清在外。
他是受害者,又不仅是个受害者。等警察赶来时,就看到安辞意衣衫褴褛,特别可怜的跪坐在那些坏人与废墟中。
以旁观者的视角来看,安辞意似乎就是一个受害者。而那些倒在地上的人则是加害者。但警察还是把他送进了拘留室,等待家属接应。
他的校服外套的血迹斑驳,如他脊背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在被微风拂过时,那幅以血绘就的画就像一个真实且惨烈的伤口,每张扬一次,就越痛一分。
痛入骨髓,经年不忘。
下午的课不算多,且大多都是水课与选修课。对于唐汉宵来说,这些课讲一个重在参与,至于听不听得懂是另外一回事。没必要为了一个小小的学分而去蹭一节自己并不喜欢的水课与选修课,若非迫不得已,唐汉宵绝不会逼迫自己去上水课与选修课。
今天下午上的课是毛概,对于学艺术的唐汉宵并没有什么吸引力。所以他才能在中午的时候心安理得的请假逃课。他不喜欢把时间浪费在对他来说枯燥乏味的事情与事物上。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作为艺术家的他,从小时候起身上就散发着那份独属于艺术家的反叛感与疯狂。
他不喜欢被拘束在一隅之地,也不喜欢被任何人拘束。作为孤独症患者,他总困在自己的世界里。不与任何人事物产生链接,在他的心里,任何阻挡他追求与追赶艺术,梦想与理想的人都是罪大恶极。
不知是不是眼睛不好,唐汉宵原本看见了左容与祁安正在宿舍里,还听见声音了。可一打开宿舍门,里面却空无一人。他没有感到不对,这种情况他早已习惯了,也许左容与祁安正本来就不存在,都是他幻想出来的。不过,他好像习惯那些幻想出来的人了。即使他们经常不存在,也不经常在一起。
他愣愣的站在宽大的,洁白的宿舍里。有些难以释怀的看着这个一人寝室,墙上挂满了他在大一到大二取得的各种奖状与奖杯。明明还有祁安正,左容,Justin的,可墙上却只出现了他一个人的。
“小克,小克也不见了。”他爬上自己的床,一通乱翻。他的电脑小克不见了,找完床铺找柜子,桌子也没有。找完整个寝室才知道不仅室友,就连他的笔记本电脑都是不存在的,一切的一切全部都是他幻想出来的。
荒唐,荒诞。
他只能用这两个词来形容自己遇到的事。他无助的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双腿,把头埋进臂弯里。无声的抽泣着,他不明白,为什么与自己相处了这么久的同学们,自己使用了这么久的笔记本电脑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不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啊!他难受的捂住脑袋,痛苦的,无声的呐喊着。他内心里的判官察觉到宿主情绪不稳定,便加强白绫的防御与监视,让他们把坏人都抓起来。似乎只要这样,唐汉宵就能恢复正常,变得和以前一样了。
但,这次,白绫和判官都没能救下濒临崩溃的唐汉宵。
等安辞意赶到时,唐汉宵已经坐在轮椅上了。他穿着蓝白色的病号服,双眼无神的望着窗外的小鸟,没有察觉到安辞意已经到了病房门外。
“……哥……”安辞意战战兢兢的走到唐汉宵旁边,以最小的声音叫了声哥。这声音太小,但还是被唐汉宵听到了,他动了动眼眸,听到那声熟悉的声音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是真的吗?他下意识想到了这个。他害怕连安辞意都是假的,但他的害怕焦虑没有奏效,旁边的安辞意是真的,是有血有肉的人,是他的弟弟,也是他的骑士。
“你过来。”
唐汉宵转动轮椅,使自己能面对安辞意。他重新抬头看时,那个曾经瘦小可怜,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小孩如今已经比自己高好一截了。
不知为什么,唐汉宵再次见到安辞意竟然会在医院里。他灰白色的眼眸映着站在阳光下,言笑晏晏的安辞意,这一刻的他如从天下凡而来的仙子,专门来保护自己的。
他命令安辞意过来,就像以前无数次的相处一样。他的语气冰冷的如同冰川上的雪,无数次的砸在安辞意心上。现在分明是夏天,为何自己会感到彻骨的寒冷。
安辞意乖巧的走了过去,站在唐汉宵面前。唐汉宵看着他那张粉雕玉琢的脸,实在是说不出什么坏话。长得太超过了,原本叫他过来是为了跟他表明自己的立场。可为什么,只要一看到这张脸,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如鲠在喉,唐汉宵抿了抿嘴唇。脑子又想起了六年前,安辞意递给他的情书,那封情书他一直不舍得拆开,也不敢打开。他怕那封情书是假的,他怕打开了后情书就顷刻之间化为灰烬,最让他无法接受的是安辞意会因此离自己而去。
如芒刺背,他挪了挪位置,想让自己坐的舒服一点,但还是很难受。安辞意以为唐汉宵又犯病了,连忙按住他。但唐汉宵拍开他的手,对他吼道:“我没犯病!”吼完,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安辞意,无奈的对他说:“至少现在的我没有。”
听到这个回答的安辞意才放心下来,他看着比自己矮了半身的哥哥,第一次觉得这个曾经强大的不可一世的大哥竟然也会如此脆弱。
他好像一直都在麻烦与折磨唐汉宵,好像自从跟他在一起之后就没有为他做出过什么回报。自己从来都是那么的懦弱无能,明明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还变本加厉的向他索要一切,就连递情书这件事也未经他同意,让他误会了六年。
他以前可是一个特别强大的人啊,那个曾经骄傲放纵,肆意飞扬的他现如今却变得沉默寡言,脆弱不堪。那颗曾经象征着权力与骄傲的宝石,突然有一日从天空掉下,砸在地上,发出震天动地的响声。
“你,你生气了?”
语气恳切,温和,又带了些许无奈与难受。安辞意看着心生怒意但仍平静如水的唐汉宵,心中有些不解。是因为自己残疾了不能接受所以心生怨气,还是因为安辞意。
不知道,唐汉宵的心就像一个永远看不到头的迷宫,从来就没有一个人能真正进入到他的心。也从未有一个人能从他的心里走出来。
他太过神秘,太过古怪。长得一张倾国倾城,粉雕玉琢的脸,眼眸却是灵动又冷漠。明明是一个矛盾又浪漫的个体,却配上了这个如小鹿一般可爱的桃花眼。
“没生气。”唐汉宵重新抬起头,那双银灰色的眼睛被长长的头发遮着,右边眉骨末端有一处伤口,是小时候被母亲用石头砸的。虽没什么关系,但挺影响美观。
他的声音很好听,安辞意像以前一样笑着看他。发自内心的评价道,“没生气就好,没生气就好。”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慢慢的走到轮椅后面。握住轮椅的扶手,看着唐汉宵的侧脸,温柔的对他说:“出院手续我已经办好了,我带你出去转转吧。正好唐晓辞叔叔与长颂叔叔他们也回来了。”
从医院出来,安辞意带着唐汉宵去了逍海公园,七月份,公园并没有多少人,多是一些已经放暑假了的小孩与养宠物的人。走到河堤边,唐汉宵靠着轮椅,抬起头闭眼感受着夏天的风,安辞意站在他身后。他想低头吻他哥,想侵入他那脆弱的心,吻住他破碎的心。想让他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想让他长命百岁,想让他知道自己的爱意,想让他健康快乐,平安顺遂。
如何是爱,安辞意不知道。这些太过复杂,太过繁琐。他不想懂,他只想唐汉宵能活在阳光下,正直,平安,快乐的活着。只是想让他永远活在自己身边,这样算爱吗?这样是由欲望驱动的,还是由内心驱动的?
唐汉宵吹了一会儿风,忽然发觉头和手开始阵痛。那隐约的,绵延不绝的痛意像蛇一般缠绕着他,他喘不过气来,一直用手捂着胸口,头像是被重重的打了一拳,昏昏沉沉,唐汉宵被折磨的快要吐了。安辞意蹲在他面前,焦急万分的叫着他他的名字,可唐汉宵根本听不见,他难受的捂着头。感觉血液要透过骨骼和□□喷涌而出。
好痛,好痛,好痛。感觉血肉要与骨骼爆开,头要撕裂了,心要支撑不住身体的运转了。
安辞意起身抱住他,小小的唐汉宵像一只小猫一样蜷缩在安辞意高大温暖的怀里,他没有回抱着他,双手像脱臼一般垂在轮椅两侧。头发蹭着安辞意的衣服,让他痒痒的。抱了一会儿,安辞意摸了摸唐汉宵的头发,软软的,还能闻到微弱的草木香。
“是犯病了吗?”安辞意摸着唐汉宵已经乱七八糟的被染成银白色的头发,柔和的语气宛如定神针一般捋顺了唐汉宵的疼痛。原先燥动的情绪与躯体化被这突如其来的柔情抚顺。
他又蹭了一会儿,上半身像猫咪一样贴着安辞意。长长的如绫带一般的银灰色的头发散在肩颈,刘海也被压的变了形。这样,真的很像猫咪啊。安辞意静静看着液体般的唐汉宵,平日里盛气凌人,目中无人的眼睛在这时也流露出了些许温和。
他们在逍海公园待了一个下午,从刚开始的吵吵嚷嚷到空无一人。安辞意看着唐汉宵仰起的头,那双银灰色的眼眸,如今依然明亮,澄澈,如之前无数个日夜一般。那双眼眸将他镌刻进了心里,将他做为宝石珍藏在了不为人知的箱子里。
他笑了,他笑着。迎着热热的暑风,迎着落日余晖。他在万花丛中明媚的笑着,对着河岸,对着落日,对着爱人,他在万花丛中灿烂的笑着。
那银灰色的发丝如绫带一般被微风轻轻抚摸着,留下满地灿烂星光。